第一章 小城

    【一】

    很难想像，二月份的光景竟会有如此阴沉的天色，铅灰色的云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么绝望，却又不可避免。

    远方传来低沉的隆隆的响声。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赶着路，希望来得及躲避这场滂沱大雨。

    温琰夹杂在来往的人群中，步履凌乱。

    跟本就不知道目的地，如何去逃。

    她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四周近乎一样的密密麻麻的楼宇。

    这片钢筋丛林里，哪里是可以停下来喘息的地方......

    街巷的尽头有座小小的值班亭，一位发鬓微白的老警官倚在椅子上打盹。‘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渲染出旧照片一般遥远而模糊的沧桑。

    温琰上前，想询问他距离最近的旅馆，却终是迟了，豆大的雨珠已经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身上，刺骨的冰凉。

    那位睡眼惺忪的老警官茫然地说“什么”，温琰只好摆摆手，转身离开。

    已经错过了，再问也不过是徒劳。

    裹着被单蜷缩在床铺一角时，已然已晚。屋檐上残留的雨水聚成一颗颗浑圆的水珠，它们在脱离屋檐拥向大地的短暂旅程中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脚边是服务员刚送过来洗好的衣服，叠的方方正正。

    温琰却执意把自己裹在惨白色的被单里。她接通笔记本电脑的网线。

    “我见了一场雨，是你没见过的。我在那场雨里迷了路。好多年了，你送的那把黑色雨伞已经变得很旧，我把挂在那栋房子的卧室门上。那时我说我迷了路，你总是微笑，不相信。可你一笑，我却什么都相信了。”

    温琰把邮件发了出去，收件人署名是Luo。

    几秒或是几十秒过后，显示屏中央出现OK的字样。

    她扯开被单，胡乱地穿上那件洗的发白的T恤。

    再熟悉不过的衣服，套在身上却闻不到熟悉的味道。

    温琰洋面瘫倒在床上，思绪不断被回忆向前推移。

    一切就像被按下快退键的电影，画面一帧帧跳回到最开始的那段时光。

    【二】

    在小城里，几伙人拼钱盘下一栋楼房来住并不稀奇。

    房子是由很老旧的红砖砌成的，墙壁底端攀满厚厚的墨绿青苔。

    那时温琰住在三楼，而珞言住在四楼。

    两人上同一所学校，但年级错开。珞言比她大上一年。相似的名字和相同深邃的眼眸，使得他们一直被误认为是兄妹。，直到他们变成情侣。

    温琰喜欢和珞言躺在树荫底下看书，她深深地呼吸着他身上和青草混合在一起的年轻的气息。珞言总喜欢把他觉得好的文段读给她听。

    “......他裹着黑色制服的脊背，在我的眼下剧烈的起伏，看上去他匍匐的姿势不像是个人，一瞬间倒像是个无意义的黑色大污点，又像是雨后路面上的一汪浑浊的积水.......”三岛由纪夫的小说和悄悄低哑却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构成中学时代温琰最怀念的乐章，

    他们居住的地小城是在a国的边缘，六七月份整个小城都笼罩在朦胧的雨雾中。

    温琰拖着珞言出去散步，他们在雨中慢慢行走。两人的头发都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可是谁也不在乎。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珞言上大学。他考上了N大，不再和温琰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

    临走前，他递给温琰一把黑色雨伞。

    我不在的时候不许淋雨。

    他命令她。

    可每每她一个人在雨天打着伞出门时，她总会迷失在这座自己土生土长的小城里。

    她把这一次次迷失都通过视频告诉他。

    于是摄像头那边的他笑了，死活不相信，只当她是在撒娇。

    最后他笑着说只要穿灰色衣服出门就不会迷路了，因为那和他的发色一样，穿着它，他就会引导她回家。

    玩笑之言而已，温琰却真的养成了这个习惯。

    即使是冬季，毛衣下的也是一件灰色的单衣。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变的习惯。

    这是她的信仰。

    她坚信着他的每一句话，就如同她坚信他一定会回来。

    我不在的时候不许淋雨。

    珞言。

    嗯？

    会回来吧？

    嗯。

    附近的酒吧传出歌手的嘶吼声，透过暗涌的黑夜，可以看清他们不断颤动的灵魂，呢么顽强倔强的生灵。这让温琰想起了猫，继而想起无数个百般聊赖的午后，她会抱着珞言养的小猫偷偷跑出去晒太阳，直到他喊她回家。小猫在她的怀里缩成一团，柔软的皮毛下满是阳光的味道。珞言抱住她，结实的胸膛也散发着这样的味道，她所熟悉的味道。她放开手中的猫咪，抱住他。

    我想你了呢。

    在这个雨后静谧的夜晚，温琰躺在小旅馆的床铺上，对着虚空张开双臂。

    “我想你了呢。”

    只是手臂合上的瞬间，怀中没有猫也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