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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消失的人(一)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会慢慢从内而外地改变一个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让青春而充满活力的身体变得皱皱巴巴,弯弯扭扭;它让灵敏的大脑变得迟钝;它让你的活动半径越来越小。所以,大家害怕时间带来的的衰老。可是怎么办呢?生而为人,衰老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可以延迟衰老,但大无法阻止衰老。

    我对衰老的认知开始于同住在一个院子的两位老人。一位叫张太婆,而另一位叫邓太婆。而大从我记事起,她俩儿就是老人了。

    张婆婆有个儿子,是抗美援朝老兵,退伍后分配到了某建筑设计院。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退休了。她的媳妇以前是我们村上的干部,是个共产党员。他们孕育了三个孩子,两男两女。大儿子接了父亲的班,在某建筑设计院工作,但因为学历不高,再加上单位改革,他四十几岁就下了岗,后来自己做些小买卖。他的妻子是个正儿八经的城里姑娘,出生在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附近,可不像他来自城乡结合部。那时,大多数城里人对于农村的第一印象就是贫穷落后。不过算好,这个大儿子不算出生在农村,因为他出生在成都三环路边上一个叫白莲池的地方。这个地方离成都动物园和青龙场都很近,交通便利。再加上,当时他也是有单位的人,所以恋爱和结婚都还算顺利。听说,后来成都府南河改造的时候,他家成了拆迁户。于是他和妻子便向张老爷子借了一笔钱,想要个一套二的拆迁房。听说这笔钱数目不小。可是,后来他们根本就没还这个钱。张爷爷两夫妻对此只字不提。因为他们不想得罪自己儿子一家。后来,大儿子的女儿,结婚结都很早,生孩子也生得早。所以,大儿子就边帮忙带孩子边做点小生意。因为他的妻子还得上班,在景区当管理员。张爷爷的大女儿嫁到了离家不远的一个叫金竹的地方。那个地方比我们这儿富裕,国家开发得早。那儿农田早已征用,每家每户住的都是三层小楼。大多数房子还可以出租。金竹的人都很富裕。大女儿在摩托车制造厂工作,女婿在给市政府开车。两人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在九十年代初,他们家就开上了小轿车。对此,张爷爷夫妻很是骄傲。但是他们的小儿子和女儿就让他们操碎了心。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得了糖尿病。我模模糊糊记得他是一个瘦高瘦高的男孩子。听说,得病前他已经和女朋友谈婚论嫁了。可惜。。。。。。有一天,我突然听到他家院子里传出哭泣声。原来是大女儿回家来看望生病的弟弟,得知弟弟不行了,母女抱在一起痛哭。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了隔壁放鞭炮。整个院子的人都心知肚明,他家儿子去世了。我们这里的习俗是人落气以后,要马上放鞭炮,随后三天我父母都在帮他们办丧事。哎!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叫一个凄惨。我那时虽然年纪小,但从丧礼感受到了生死离别的痛哭。听妈妈说下葬的那一天,张爷爷的眼泪花花地流着,他的妻子刘奶奶死抱着骨灰盒就是不撒手。大家都去安慰她,希望她让儿子安心地走。后来,她大儿子和大女婿强制抢过了她手里的骨灰盒。看到自己的儿子一点一点地被黄土埋葬,刘爷爷双手掩面,蹲在地上,而刘奶奶由自己的两个女儿扶着,哭得撕心裂肺。这一幕,惹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睛发酸。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隔壁的两老口都没缓过来,直到大女儿生了孩子。生的是个女儿,因为婆家没人帮忙带孩子,所以大女儿就把自己的孩子送了过来。带孩子的繁琐和忙碌似乎冲淡了他们的丧子之痛。他们的小女儿找了一个浙江人做男朋友。夫妻两很不满意这个未来女婿。这个女婿在成都做生意,经济条件其实很不错,但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外省人。尽管这个人来拜访过两次,但他们都不给她好脸色,还把他送的礼物扔出门外。但是女儿喜欢这个男人。最后还是他们领了结婚证。张爷爷没办法,就让他们住在了自己的小楼二层。后来这个小女儿生了个儿子叫瑞瑞。在我们土地被征用,要拆迁的时候,小女儿跟着女婿回女婿老家了。而瑞瑞那时候大概十一二岁,正要上初中,所以没跟着回去。这个孩子可以说是两老口养大的。张爷爷是个很活跃的人,喜欢和院子里的人聊天下棋,讲述自己的“战争生涯”。而刘奶奶和我家挺亲的。可能因为我们都姓刘。我们经常相互借葱、姜和蒜。甚至她还想撮合我家小花猫和她家的波斯猫。但可惜的是两猫不来电。

    拆迁后,我们又住进了同一个安置小区。他们一直都很健康。前几年,张爷爷都八十多岁了,他还经常和我父母一起去遛弯,一起去买菜。但就在前年,我在睡梦中突然听见了钢管碰撞的声音。我心里一沉,是谁去世了?因为就在我的窗户下有一块空地。经常有人家利用这块空地搭灵棚,办丧事。我小心翼翼地撩开了窗帘,果然,楼下正有人在搭灵棚。一个大度数的灯泡照着黄色的灵棚,很是刺眼。有个我不认识的年轻男人在旁边打电话。我又回到床上,一直睡不着。是谁呢?一天亮,我就起床了。看见正要出门晨练的父母。我忍不住地说道:“不知道谁去世了?下面搭了灵棚。”

    “现在不让放鞭炮。我们那屋没听见一点声音。”妈妈回答道。

    “会是谁呢?”爸爸纳闷儿道。

    后来我去上班的时候,看到了张爷爷的两个外孙女。这下,我恍然大悟了。去世的是张爷爷。天啊!前不久我还见过他。他不是很健康嘛。

    那天晚上,妈妈在饭桌上谈着这件事。

    “听说是小便排不出来才去的医院。还是自己走进医院的。住了三天医院,怎么就。。。。。。”妈妈感叹道。

    “你听谁说的?”爸爸问道。

    “前几天听他老伴儿,刘奶奶说的。现在大年还没过完,他的大儿子、大女儿以及大女婿现在都还在浙江温州小女儿家玩呢。去世的时候,身边只有两个外孙女以及女婿。哎!自己的孩子一个都不在身边。”妈妈一边吃着饭,一边念叨着。

    “所以,说什么养老送终,那都是虚无缥缈的。离开的时候,谁在说边,这只有天知道。”爸爸附和道。

    “那刘奶奶在身边吗?”我好奇地问道。

    “没有,说是病情恶化的太快。再加上他们害怕刘奶奶承受不了。所以没有及时通知她。”妈妈叹气说着。

    “那他们做得有点不对。没让夫妻俩儿道个别。这多遗憾啊!”爸爸喝了一口酒,摇摇头。

    “那通知了在温州的子女吗?”我继续问道。

    “通知了,但最早也要明天下午才能飞回来。”妈妈回答道。

    第二天下午,他的子女们拉着行李箱直奔灵堂。一个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也许他们很是自责。他们会觉得如果自己不外出,就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后悔也没用。所以说,当父母真的老了的时候,“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还是受用的。

    刘奶奶一下就又老了许多。她还时常和我的妈妈诉苦,谈到自己的大女儿前几年得了乳腺癌,做了化疗,头发都剃了,戴着假发。而自己的大女婿肝上有毛病。我妈妈老是宽慰她,让她不要过多担心,现在的医术很发达。有一次我姐姐告诉我,她大女儿好像身体很不好,脸色蜡黄蜡黄的。我姐姐和她大女儿住在同一个小区。姐姐提到她大外孙女生了二胎。现在她忙着帮女儿带两个孩子。她说道,那天她见她牵着一个,推着一个,很是疲惫。我听说刘奶奶的大孙女是个护士,工作很忙,而孙女婿是个公司白领,收入一般。她大女儿的亲家母前几年去世了,亲家公又再婚了。那照顾孩子的事情就只能落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了。自己的大女婿快六十的人了,为了补贴家用还在帮别人开车。我有时候想不通,既然经济上不富裕,又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孩子。为什么还要生两个?难道这个女儿不知道自己父母的身体情况?不知道自己的经济状况?不知道自己和丈夫住的房子都是父母花尽积蓄给买得嘛?父母为了自己的子女可以付出一切。但我们不能用父母的爱绑架父母。我们不能只从自己的角度想问题,尤其是生孩子这个问题。如果你说,你想生二胎。我想大多数父母,尤其是女孩的父母,都会同意,而且还会一边补贴你,一边帮你带孩子。但我们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父母真实的意愿。他们已经把我们养大成人了。我们结婚了,也就意味着我们从原生家庭独立出来了。那我们就应该学着独立地生活,尽量不要再叨扰父母的老年生活了,让操劳一生的他们安享晚年。我觉得中国年轻人太过于依赖父母了,而有的父母也太过于依赖子女了,太过于溺爱他们了,总是想方法设法地帮助他们。而父母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幸福,不要他们活的太累,而就把很大一部分“累”或主动或被动地扛在了自己肩上。有很多时候,我们知道自己让自己的父母活得太累了,但我们会选择“视而不见”。比如,明知道父母身体不好,经济条件也不好,为什么还生二胎?就因为多子多福,子女多个伴儿,将来多个孩子养老?将来想不想得到福,我是不知道。但是养育孩子的艰辛,你先受着。而这份艰辛,你为啥让父母和你分享?就因为你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当你有孩子的时候,你会希望你的孩子“分享”你的艰辛吗?你不会,因为你爱他。那你的父母也是同样的想法。可是你却舍得让你的父母“分享”你的艰辛。这听起来有些可笑。都说我们习惯于爱从父母那儿往孩子身上流淌,因为孩子弱小,他们需要我们的照顾和引导。那为什么孩子的爱不能倒过来往父母身上流淌呢?因为他们都是大人了,都能够照顾自己了?父母等到子女成家立业了,以为自己可以休息休息了,可现实却是。。。。。。孩子们忙着工作,忙着培养自己的孩子。对父母的关心多停留在身体是否健康,是否需要物质上的帮助上。有的子女以忙为借口,连自己的父母有啥毛病,是不是生活得很好都不知道。尤其是对父母心理上的需求置若罔闻。其实很多时候,是我们做子女的不愿花时间和精力去好好地了解自己的父母,了解他们真实的愿景,从了反思自己是否照顾好了年老的他们。我们要改进自己对待父母的方式。有些事情,比如说帮忙带孩子,就算父母不是很乐意,他们也不会说出口,他们会硬着头皮接下“这活儿”。因为他们爱我们,想让我们生活得轻松些。但我们不能认为父母帮我们那是理所当然得事。

    我们小区有些爱嚼舌根的人说张爷爷没子女送终,是因为对自己的母亲不孝。听说,张爷爷是张老太收养的。家境很不错,却让自己的老母亲一个人住在离自己小楼不远的一间瓦房里。我记得每次我经过那间房子,就会看见一位老得象一张旧报纸的老太太独自坐在门前的长凳上。她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浑浊。没人和她说话,因为她年龄大了,那时候大概九十多岁,耳朵听不见了。每次我都见她一个人呆呆地在那坐着,毫无盼望地坐着。她的媳妇,也就是刘奶奶会给她送一日三餐。你说这是孝还是不孝呢?我不知道。张爷爷家有二层小楼,要腾个房间给自己的母亲,只是一点也不难的,但他们夫妻俩没这样做,还是让年迈的母亲住在老旧的瓦房里。对于这一点我不想评判,因为我不知道张爷爷的成长历程,也不知道张老太对自己这个儿子好不好。后来我上初中的时候,这位老太太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