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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陌上人如玉(3)

    赶路闲暇之余,初竹想到几日前的战事,顾渊弃职,玄镜军成了散沙,魔军大势既去,不免会再次调动兵力卷土重来,彼时若水关无人镇守。

    后从夜半影嘴里得知,与她所想无差,安连庙果真是利用了玄镜军吸引和拖延魔军,得以沙埋东西二方抢占回了数座城池,甚至守下了若水关,大创魔军势力。

    夜半影摸着下巴,想了想对她说道:“本来按照律法,肆意弃职的人必定会受到严惩。但安连庙念曜天君功大于过,功过相抵,索性随他了。”

    话音刚落,此时与他们并肩的叶衍探出脑袋,微微眯着眼,问道:“那沙埋的将帅收到请兵消息了吗?”

    夜半影看他的眼神略带打量,一向有问必答的他此刻沉默了。

    其实不然,他不说,二人也能明白战场的舍小保大,又怎会以没收到消息为借口呢。

    不过是感慨,上阵杀敌、英勇到甘愿牺牲的将军,和他的士兵竟被人做了利益的牺牲品。

    大局而言,这是可有可无的牺牲。于个人,却是惨烈的抛弃。

    衣袖下的手骤然捏紧,夜半影小心着初竹的情绪,望着前路,假意询问着还有多少路程。

    初竹的下唇有隐约显现的牙印,浅粉红艳,淡道:“不远了,我们需要警惕四周了。”

    叶衍望着她没说话。

    走了约莫半柱香,入眼半壁缠绕藤蔓的山崖,上方是一座落魄的寺庙,庙宇飞檐攀着的两条龙失了色泽,仍活灵活现,欲腾空飞去。

    脚边是万丈悬崖,云雾缭绕,仿佛置身仙境。

    显然他们无暇顾及山中美境,初竹惊叹出声:“居然是座庙……”

    三人从山崖脚下的石梯上去,杂草丛生,乱窜的虫子直钻眼睛,等走上去后,初竹的云锦外袍早已沾上污秽的粘液。

    叶衍跟在她后面,脏东西都被她挡了去。

    初竹自己倒不在意,不料叶衍盯着袍边的肮脏之处抿紧了唇。

    除叶衍外的二人均召出灵器护身,他本想就在外面不进去,可林中阴气甚重,尤其现在临近黄昏。

    就在叶衍纠结不知如何时,初竹主动挡在他身前,紧盯夜半影推门的动作,放轻声音说道:“我怕你又觉得我这个‘朋友’不厚道……”

    话音未落,恬静风声骤然大作,叶子簌簌吹动。

    缘落周身涌动着桃粉灵流,随之加重。叶衍紧张着门后的动静,神经紧绷,却倏地被初竹拉住衣襟扯到面前。

    脑子还未跟上,却在见到空中一片乌黑时清醒了。

    初竹哪知他的反应,随即扯下数片花瓣向身后空中射去,朝夜半影喊道:“快推!”

    应声倒下数人,初竹边后退,边释放桃花刃,面朝那群气势汹汹的黑衣人,眸光闪烁如星。

    缘落渐失光泽,初竹的动作由流畅变得迟钝,瞳色与漆黑树叶一同黯淡。

    夜半影见状不妙,持破风剑去支援初竹。二人与他们厮打许久,初竹的灵力耗费得几近溃散,夜半影拉住她的手腕,杀出一个空隙,猛地将她推进寺庙,使灵力关上了大门。

    缘落化为一缕灵气钻入手心,初竹被推进来时全身顿时失了气力,瘫软在叶衍肩上,低低喘着气,目光在昏暗的庙里逐渐涣散。

    几欲昏迷,却有暖流般的气息涌入她体内,支撑着她的清醒。

    叶衍心急如火,抱着初竹的手轻轻摇晃她,拧紧剑眉,唤道:“长老……?”

    闻言,初竹虚弱地撩起眼帘,勉力从他怀中起身。

    借着透进来的微弱幽光看清彼此,初竹摸着门上的阵法,门外的打斗声渐行渐远,她低声道:“庙里一定有蹊跷,你跟紧我。”

    二人在不见天日的寺庙里摸索,庙内的摆置均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土,鼻息间满是尘灰,发潮的霉味。

    仅有初竹手上一簇火光,落在身后的叶衍心生恐惧,下意识拉住她的衣袖。

    初竹埋首找寻,口吻冷淡:“你害怕吗?”

    叶衍挠挠被灰尘萦绕的鼻子,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在笑:“谁碰上这鬼地方不怕啊,我就壮壮胆。”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怪,黑衣人既知道我们要来这里,为何不提前来这守我们呢?”

    初竹将火光点到了墙角,无疑后拉着叶衍继续走,道:“此话怎讲。”

    “我不清楚,瞎想的。”

    叶衍撇嘴,盯着那簇明亮的火光,眼睫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昨日他们偷袭失败,肯定知道了你们的目标是一分部,如果我是黑衣人,我绝不会在你们到了之后再行动,就算你们走得快,我也会提前在庙里或四周路上设下埋伏。他们的剑法利落,一看就是奔着人命来的。但我们一路平安无事,不奇怪吗?”

    “……找到了。”初竹接道,松了口气,火光摇曳猛烈。

    叶衍偏过头看到了她所说之物,积满尘灰的祭祀台上摆着一个耀黑干裂的泥块,拳头那样大,不染灰土。

    仔细一看,与五金阁截获的泥块如出一辙。

    “长老……”

    他话还未出口,便听见初竹的声音,却见她看着泥块,嘴唇未动,却递给了他一张符。

    “别问,我破开墙后,你带着它走。贴着符,你能躲过一刻钟的追击,必须快些跑回苍穹派,就安全了。你的瞎猜是对的,我用灵力探测了一番,我们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初竹捏紧手心,火光熄灭,一眨眼身旁的墙便发出巨响,墙面坍塌,夕阳的余晖映出只剩她一人的身影。

    咻地一声无数桃核闪过金光,在阴暗处戛然而止,落地时清脆密集。

    初竹身后的发丝被风吹起,斜照下的影子拉长到无限,眸眼死寂,冷眼盯着阴暗处,传来靠近的脚声。

    指尖泛起冷白的灵力,骤然消失,初竹垂眸,浅粉灵力再次召出了缘落,灵流不似之前强势,轻薄如烟。

    几招下来,地面残留着碾碎了桃花刃的桃粉粉末,初竹眼尾殷红,低喘着气。

    不露出真面目也能伤她七分,灵力耗尽召不出缘落了。

    初竹后撤几步,足尖腾空而起,自光亮处进入阴暗之地。

    她能感觉到那人近在眼前了,凝聚起最后一丝灵力,却迎面扑来一阵迷雾,整个人一时陷入迷阵中,失了意识。

    初竹常常幻想,当初她若是拦了段之盛离开,凌雪峰每年便会多一双碗筷,多一个房间燃灯等她回去。

    梦境是无边的茫白,初竹猛地惊醒,对寺庙的经历心有余悸,却发现自己躺在凌雪峰的房里。

    “小竹?”

    初竹立即召出缘落指向背后那人,仍是醒来受惊的模样,鬓角的发丝被汗浸湿牢牢黏在下颌。

    一看,却见司马俨端着碗汤药站在床榻前,袖上沾了些打洒的褐色汤药,尚在担忧询问她:“做噩梦了吗?”

    初竹紧绷的神情逐渐放松,坐回榻上,微微摇头,问道:“我不是在一分部残部吗?怎么回来了?叶衍把泥块交给你了吧,和五金阁那块可是无差的?”

    司马俨吹着碗里的药,蹙眉瞥她一眼,瞳色渐灭,道:“你近日真是松懈练功了,明明在一分部什么也没发现,回来后突然就昏倒了。至于泥块,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见到。”

    初竹否定道:“不会的,我很清楚记得我在和那个人打,有一阵迷雾,然后我就记不清了。”

    司马俨把药碗递给她,温热掌在手心,初竹垂眸,她相信司马俨,也信自己。

    香炉嘴吐出缕缕轻烟,司马俨起身,衣袍抚过薄烟,道:“你病了,休息好了来华璧殿,众长老要商讨沙埋战事。”

    初竹皱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头舀着碗里的药,将碗放在案台,准备换衣去大殿。

    门外的桃树结满花苞,花开满树,溢进屋内的桃香确实不太真实。

    未曾听闻有什么法术能脱离现世,进入到与现世相似的梦境,至少如今修真界不曾有此法门。

    初竹走出房门没两步,便顿住脚步,视线聚在树后,说道:“出来。”

    “……”

    “不出来吗?”

    “……”

    就在初竹打算动手捉弄那人一番时,树后走出一个白衣点墨的少年,手抵在枝干处偏过头,星眸耀眼,意气风发。

    她不认识,也不知他如何进的凌雪峰。

    少年勾着身从树下走出,步步留意着脚下珍稀的药草,嘴角似弯未弯,走到发愣的初竹面前,奶声奶气唤了声长老。

    虽素不相识,待客之道不应缺少,初竹作为东道主,请他品茶。

    少年浅浅抿了口茶,边夸赞她的手艺极精,边将茶饮尽。

    初竹印象里不曾与他有过交集,问道:“我与阁下素未谋面,怎的知我凌雪峰?”

    少年似没听到她的话,只身撇下一枝含苞未放的桃枝,闻了闻清幽的花香,笑道:“快到桃花开了,长老的徒弟何时回呢?”

    初竹猝然瞪大双眼,想开口时却如粘住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少年喝了茶,对她浅笑。

    “长老的徒弟,多久能回来呢?”

    她的意识骤然被扯入云层之外,眼前白光乍现,像溺入了深海的大鱼,浮沉不得,搁浅在干涩的沙滩或溺亡于寒冷的海底。

    心底有声音在打架,救救我和让我死。

    华璧殿商讨战事的长老围在她身边,朝她指手画脚,吐出的话字字辱她。

    “你初竹的徒弟做了逃兵,丢尽了苍穹派的颜面!”

    “像段之盛这种逃兵就该被烧死,他间接害死了他自己的兵!”

    “初竹!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

    “都看着你呢!!”

    “你是逃兵的师父!你该死!”

    “战场的冤魂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都在诅咒你!诅咒你要像他们一样,死在他乡,魂不得归!”

    不要说了……

    初竹无意识推搡着身边的人,却看不清自己的手,只剩了最为纯净的魂魄在受他们的侮辱。

    “你看看你最信任的人!他无动于衷!谁都救不了你!”

    让我看……我要看……

    她看不见。

    她不想再受折磨了,却深知外界对她弟子的侮辱均是如此,与她的教诲脱不开干系,但她从未想过脱身。

    徒弟的错与她牢牢钉着,她注定要承受万人唾骂,尽管外表依旧光鲜。

    她的徒弟,名叫段之盛,百战将军。从不是逃兵,没有丢尽颜面,没有害自己的兵。

    却“死”在了她最该为他骄傲的那一天。

    她挣扎了好久,直至传来剜心的疼,一看,好多只手在撕扯她的心,鲜血流了满地。拿着她尚在跳动的心,众人争抢,像地狱的恶鬼。

    她全身是血。

    不要……我好疼,好疼……

    “长老,别往后看了。”

    “让我来救你吧,你应该无所忌惮,你是徒弟的光。”

    有人轻轻抱住了她,缝补她干枯的身子,拼凑起一颗破裂的心。

    暖意顿时遍布全身,不堪入耳的辱骂被春三月的风代替,桃花香充斥鼻息。

    “初竹,向前看,追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