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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处罚

    凌雪峰有一道结界,自白玉桥起皆在结界内,若非必要之时,夜雪长老不常出峰。而结界不过是两年前方开,缘由与童徒子硬闯凌雪峰或多或少扯着干系。

    修真界有五道名景,常年不败花雨林便是其中之一。世人对它的印象仅仅停留表面之意,曾有画手著有名画《梦中花雨林》,那是一条小溪沿林奔流,万里桃林何其盛况,飘散的花瓣犹如天上甘露播撒人间,溪面漂浮的点点均游向不知所踪。

    初竹见了这幅名画,评价二字“俗了”。

    世人垂涎并渴望一面的花雨林正是她每日练功之地——凌雪峰后山,她每日经过的地方。

    倒也不及世人形容的那般绝美艳丽。

    桃树不枯,一年四季终飘絮,脚下犹踩棉团,倚于树歇半身将遮掩,而闻之淡雅不腻,裨益身心。

    苍穹派的弟子皆知花雨林位于凌雪峰,一开始不过两三弟子结伴前来,经她阻拦,一副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样子她见了烦心。她那时的脾气比现在要好几分,索性放几人进去,派弟子随之,不许撇断一根小枝丫,一朵花也不可。

    这样已到她最大的忍耐,直到那年十四岁童徒子的到来,又是乱跑乱跳又是乱使灵力,成了惹怒她的唯一弟子,当众处罚了他。

    他哭着喊着公然与她对峙,说了许多蠢得掉泪的话,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今日之耻。同样,她也永远忘不了这个边哭边放狠话的小孩。

    待到初竹用完早膳,凌雪峰内已无一人,她默默收拾好了面前的盘子,拿去庖厨,稍稍犹豫后手法生疏地洗了。

    她的卧房前有棵树干二人环抱不下,比凌雪峰上任何一间屋子高的桃树,在木门前铺了一层花路,娇嫩的花瓣经受不住踩压,初竹每每尽量绕过。

    老大去指导新弟子练功。

    老二去藏书阁帮忙。

    老三去镇上采购药材。

    ……

    童徒子和昭婷儿上早课。

    初竹呆坐于桃树下,风拂过墨瞳缓缓有了光亮,轻轻扫着每一根手指,直至全都泛红。

    她就这几个徒弟,敢情全给苍穹派使唤了?如此惬意悠闲的早晨,应当师徒坐于一同饮茶闲聊,怎么就剩作为师父的她孤零零坐于树下只能玩手?

    然一柱香过后,她又忙了。

    讲堂内一片寂静,目光所及皆面面相觑不敢多言,他们目光所聚集之处乃站立的童徒子身上,此时夜半影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初竹到达时见如此静,以为是在迎接她,却不见唏嘘与问好,只见童徒子出众被罚站,下意识竟觉得他们在欺负他。

    讲堂内的人也注意到少有露面的她,纷纷起立拱手,唤道“问夜雪长老好”。

    而童徒子原本不屑的神情见了她,心知犯了错,只撇眉嘟囔:“师父……”

    然一眼未分给他,初竹不急不慢走到讲堂最后的旁听席坐下,与夜半影隔着众人,众人也自觉噤声,端坐于前。

    夜半影笑道:“你还亲自来了。”

    初竹的手指一下下点着书案,道:“探月长老把话说得绝对了,好像来迟了就见不到徒弟般。”她朝童徒子看去一眼,满是冷淡平静,“严重到我要亲自下来,说罢,有多严重。”

    初竹的角度刚好能瞧见童徒子的脸,他的耳根子涨红了大块,鼻尖透着粉,咬紧牙关下弯的嘴角。

    那轻松敲着书案的手指顿住,些许抽搐后收回。这幅受了委屈不吭声硬憋着的模样她不知见过多少次。

    夜半影瞧着不太对,干笑几声,打着圆场:“夜雪,你别吓着自家徒弟了。探月他一听到什么喜欢添油加醋地传,芝麻大点的事,怎的还给说‘严重’二字了?”

    主峰的长老议会于一柱香后,耐心快要消磨殆尽,初竹又道:“最后一遍,问了不肯说便罢了。童徒子,这事有多大?”

    童徒子心一横,眼睑艳红,苦苦挣扎许久最终开口满是不解:“早课时昊影长老抽背内容,问我对修真界和魔界的关联,各作评价。”他顿了顿,回过头与初竹对视,心底为自己默默鼓气,“我答,魔界自是多年滥杀无辜,修真界于百年大战之时未尝不满手血腥,如今战争再起,何人敢言修真界不曾步了魔界的后尘。”

    此话再出口,众人皆望向后方初竹,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蒙了层雾霭,倏地沉郁,紧抿薄唇,明显感到她的呼吸急促几分,负于身后之手轻微打颤。

    “按你的话,修真界反倒不该与魔界大动干戈?”初竹抬眸,近乎能用可怕骇人形容她的眼神,刹那复又清明透彻,不掺杂质。

    尽管如此,童徒子依旧冷汗浸湿衣衫。

    初竹甩袖扬长而去,她为何会失了仪态,童徒子为何不知道,在座又不知道……

    五年前战争为何爆发,原来这么多人不记得了。可是,她的徒弟决不能说这战是不必要的,换成别人她不会至此,偏偏是她的徒弟,偏偏是童徒子。

    华璧殿内主座乃金丝楠木制成,扶手盖有一层浅浅的狐狸皮毛,背面刻有几只体态闲情雅致的仙鹤,颇显仙风道骨。

    坐于主座的男子身着墨绿淡竹衣袍,头戴半束发染绿玉冠,指如削葱的手指正翻阅封册。眉宇冷峻,五官却柔和似水,轮廓分明的脸此刻略显焦虑,他关上封册,长叹一声。

    弱冠出头的男子乃苍穹派掌门,司马俨。

    几日前,原魔界驻于人界的分部莫名消失,地下组织皆被炸毁,本早已摸清了位置及其魔物所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偏是在苍穹派境内,安连庙下令彻查此事,不管是敌是友均要查清。

    殿内除他外聚有苍穹派各长老,皆站于殿内静候指令。

    司马俨阖眼,轻揉眼眶,有力却疲乏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众长老有何提议。”

    作为长老之首的夜半影自是领头,众人的目光移向他,只见他谈吐间似早有准备:“掌门,此次出事共五个分部,不若各派几名长老前往调查。”

    未等司马俨开口,便有人反驳道:“此妙不可,倘若各分部均埋伏魔界高手,岂是几名长老能解决?”

    说这话的长老乃探月,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把黑胡须,说起话时双眼怒瞪,唾沫横飞。

    人品不怎么好,这是众人对他的印象。

    可他这番话没错,旋即有人附和道:“终是修真界对魔界的了解不够。”

    魔界乃千年前神魔大战与神界未曾分出胜负,说狠了便是当初的魔界与传言的神界具备同等实力,而神界无论修真界或是人界皆向往之地,能进入的乃人上人仙外仙。

    虽五年间一直处于劣势,这一魔尊上位后,连着几场仗修真界除一场外皆败北,且死伤甚重。如今出现怪事,难免每人心里提防得紧。

    初竹眼睫轻扇,魔界定不会只在苍穹派藏有分部,各派均有,偏发生在了苍穹派,幕后人是敌的可能明显高于友。

    不时有人提着建议。

    “或是在毁坏的分部派人监视数日,一有异样便可得知。”

    “不妥,敌在暗我在明,谁敢担保他们没有眼线监视我们?”

    “我们先稳住,等到再生情况。”

    “荒缪!若下种情况是杀人放火呢?”

    “要我说,直接让我带人去查个究竟,是福是祸,一探便知!”

    ……

    一番发言停下来,究竟还是保守了。这里的长老大多是辅佐了上任掌门的,苍穹派也以沉稳行事于修真界占有一席之地。

    而夜半影、初竹一类的长老与之相反,行事果断不拖沓,尤其是初竹,无人比她尊重上任掌门,既有稳重也有利落。

    司马俨听了一圈也未听到满意的提议,倒是夜半影最开始的提议中可,在采纳前他瞥到未曾开口的初竹,淡淡笑道:“雨韵,你的提议呢?”

    处于末端的初竹上前拱手说道:“掌门,昊影长老的提议可采纳。”司马俨会心笑了,起身正要宣布,初竹继续道,“不过我认为的最好之计,此前已有长老谈到,分查分部,这般看来,虽时间略有漫长,可保众多长老安全。”

    司马俨身形一滞,手指僵在半空。

    众长老不约而同漫论起。

    初竹薄唇轻抿:“夜雪请命,前往一分部探查。”

    落日余晖,斜映殿内,初竹总算得清闲坐于华璧殿饮茶闲聊,商议决定,她与夜半影结伴于三日后启程第一分部。

    司马俨托着下巴一刻不停盯着她,二人打小玩伴,情同手足,二十年的交情司马俨能不懂初竹的所思所想?

    大概被盯久了不自在,初竹问道:“盯我作甚?”

    司马俨似是得了逞,又想到她的那番话,心底隐隐不满,嘴上却平和:“雨韵,你明知我不需要你去,偏是背道而驰。再如何,那也是魔界分部,一概不知。”

    初竹回道:“不是调查好了人员动数与位置攻占么?是我要去,你慌什么。”

    司马俨道:“你去我更担心,我走不开,若我与你一同去……罢了,事到如今我还能拦你不成?”

    二人忽地对上目光,初竹眸里波光甚涌,良久提道:“先前我便想说,整整五个分部,一夜之间尽数毁坏,那内部无数魔军一同动身,巨大的行动苍穹派怎会毫不知情?”

    司马俨若有所思,点头附和道:“的确,潜伏的人并未有他们离去的蛛丝马迹。”

    初竹“啧”了一声,眼可见脸色不太好:“极大可能是他们没有回魔界,反而装作百姓混入了人界。真是这样,派我和夜半影去也是极好。”

    感受到司马俨疑惑的笑意,她望向他,嘴角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换了那帮年纪大的,指不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抿唇,又想到另外的事,些许犹豫劝道:“童徒子的事夜半影也同我说了……别气,他属年轻那辈的,五年前的事不记得也正常。”

    初竹举茶的手滞住,将其剩了一口的茶水放下,默默起身,望向天际,眸泛霞光,低声道:“我怎会为了牛毛而置气,不过是感慨万千,想到日子会被一点点磨灭,禁不住害怕了。”

    二人像是不约而同深陷往事,司马俨更是沉默不语,随着落日陷入厚重云层,他缓过神,朝着初竹的背影笑了笑,尽显疲态:“尽快解决一分部的疑点,下月是你的诞辰,殷池傲的来信里点名道姓要你亲自去接他。”

    提到殷池傲,初竹淡墨的眸子微微变动,脑海里立即浮现那身翠绿墨竹袍,与司马俨今日之衣略有相似。

    “他也是不嫌我麻烦。”

    初竹起身离去,匿身在昏暗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