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年后。

    水生悠悠醒转过来，他睁眼看了看四周，一片茫然。我这是在哪？他抚着脑袋思索片刻，记忆缓缓苏醒。啊，是了，我躲进了迷魂谷内，进入到一个山洞里面，然后……环目四顾，还是记忆中的大厅，还是那处高台之上，只不过已不见那面离情宝鉴。他站起身来，忽觉有些异样，往身上一看，随着他起身，衣服碎片散落而下，他顿时成了全身赤裸的状态。好在此处就他一人，倒也不觉尴尬。只是他总感觉身体似乎与记忆中有些不同，但一时又没有头绪，索性不再去想。

    下了高台，水生发现，之前他一进来就闭合起来的狭道又出现了，并且宽了不少，心中暗忖：也不知道我这一觉睡了多久，爹爹怕是担心坏了，我得赶快回去，之前我打虎子那一下虽然狠，但当时肩膀受限，应该不至于打死他，我还是回去认个错，探望探望他。此刻他头脑清明，思绪活络，不再如刚打人时脑子混沌。

    沿着狭道出来，依然是那处绝壁。不过绝壁的样子却有些变化，之前是乳白色散发着微光，如今却成了灰白之色，毫无生机。好奇之下，伸手摸去，只觉触感滑腻，稍一用力，粉尘扑簌簌掉落。突然整个山谷一阵晃动，抬头望去，整个绝壁裂缝丛生，如蛛网般蔓延开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坍塌。这一下水生不由魂飞天外，如此高的绝壁要是砸将下来，纵然全是粉尘，也要把他活活压死。当下拔腿就跑，远离绝壁。

    跑了一阵，远远的看见一处谷口，奋力奔了过去，刚出得谷口，身后轰的一声，宛若天塌地陷。当下也不敢停留，继续狂奔。直到再听不到声响了才敢停下。回头望去，哪还有什么山谷？原先的地方隆起一座石山，怪石嶙峋，险峻异常。水生不由呆住，感慨世间奇妙不外如是。

    看了一阵，隐隐听到人声，回头望去，远远的看到七八个人正在奔来。他于是迎了上去，待得近了许多，众来人才看到他，也是迎了上来。却听远远的“啊”的几声，来人中三个女性都是停步转头。水生猛然醒悟自己还是赤身裸体，只是此地平坦一片，想躲也无处可躲，只得继续迎上，找村民临时借上几件衣服来遮羞了。

    待得近来，几个村民皆是戒备地看着水生，水生看了一圈众人，笑着打招呼：“大牛叔，昌运叔……”众人皆是一片茫然，其中一人仔细瞧了水生几眼，犹豫道：“水……生？顾水生？”水生笑道：“是我，才多久，怎么就不认识我了？”说着伸手道：“快点，外衣给我一件，我这样可不好见人。”这边有人脱了一件外衣给他，他就着腰部一圈，系上了。众人过来捏脸捏手的，都是啧啧赞叹：“诶，是人，热乎着呢。”水生听了不由哑然。

    有人问道：“水生，你跑哪去了？这一去就是五年，你爹为了找你，可惨了。我们也都以为你……”“五年？！”水生不由愣住，我在谷内居然一觉睡了五年？？众人正待再问他这五年的状况。却听一人急道：“你们别问了，水生，你快回家，你爹他状况不太好。”水生一听，不由一惊，急忙道了一声谢，朝家里狂奔而去。

    冲进家门，水生喊道：“爹，我回来了”只听卧房方向传来‘砰’的重物坠地的声音。抢进房中，只见他爹正摔倒在床边，水生急忙上前扶起，搀着躺回床上。福国紧紧握住水生的手，对着水生的脸瞧了又瞧，满脸欣慰：“我就说，你没死，我感觉得到，感觉得到，哈哈，哈哈哈……”正笑着，突然‘噗’的一声，张嘴吐出一大口血。身体软倒，缓缓闭眼，嘴角犹带着一丝笑意。“爹！”水生大惊，附耳贴到父亲胸口，哪里还有半丝心跳？一时悲从心起，伏在父亲胸口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水生肩膀被人轻拍了几下，回头看来，正是村长，不由哽咽道：“茂叔，我爹他……”“哎，你爹他其实早就不行了，若不是还有着一丝执念，怕是撑不到现在。”水生问道：“我爹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这样？”“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先把你爹的后事办好了再与你分说。”

    这一忙就是三日，在乡邻们的帮助下，所有事情都已办妥，只等七日之期下葬。这晚，村长找到水生，跟他说了几年来的事情。

    当日，众人寻遍附近地域，依然找不到水生，有人猜测，水生只怕是误入了迷魂谷。若真如此，倒也勿须担心了，只消等上几日，他便会自己出来。于是众人回村，只有水生爹实在担心，就留在谷口等候。

    不料几日过后，水生依旧未出，一时众说纷纭，有说水生没入谷的，有说只怕出了什么变故的。水生爹这时说道：“水生是入谷了，我能感觉得到他在里面。我要进去找他。”众人急忙劝阻，虽说此谷只迷人不杀人，但总归是要大病一场的。但终究拗不过水生爹，村里几个身体好的后生自告奋勇，和水生爹一起入谷搜寻。

    又是几日过去，入谷的村民陆续出谷，却依然不见水生身影，往更远处搜寻水生的村民也各自回村，没有丝毫水生的踪迹。这下众人皆是放弃。唯有水生爹依然坚定的认为水生就困在谷中，他要进去救水生。众人也只当他思念成疾，太过执拗。

    过得一阵子，入谷的后遗症好了以后，水生爹独自一人再次进谷去了，结果自然是空手而回。如此几次，水生爹的身体每况日下，一个壮汉慢慢成了病秧子，村民们有心劝阻，无奈他就是一根筋。村民们也是无奈：水生娘去得早，父子俩相依为命，现在水生又折在迷魂谷内，水生爹只怕已有死意，大家也只能由着他去，只是在他回来后帮着照顾一二。到了最近几个月，他已经是昏昏沉沉，偶有清醒时，嘴里一直念叨：水生快回来了，快回来了。众人皆以为他命不久矣，水生的魂魄要来接他去轮回了。不料水生竟然真的奇迹般回来了，而他一回来，水生爹最后一丝执念消散，含笑而亡。

    听完村长的叙述，水生已是泣不成声，只怪自己当初太过任性，害死了父亲。当即跑到父亲棺椁前，‘砰砰砰’地磕起头来。众人上前拉起，一阵安慰。

    深夜，水生一个人坐在大门口，仰望着天上那一轮弯月，心中思绪翻腾。自己在迷魂谷内一呆就是五年，这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为何自己没被饿死，而这五年他也是毫无记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村民们也多有问起，他也只能回答说自己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已经是五年之后了，事实也的确如此。但这中间必然有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如今他已是孑然一身，村民们对他自然是很好的，但是他心里对村民，对这个村子，甚至对这个世界，都出现了一丝隔阂感，一丝如平日见了蚂蚁一样的漠视感，这让他很是恐慌。他感觉，他不能在村里继续待下去了，或许他应该出去走走，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七日期满，水生爹已入土为安。在父亲的坟前磕了几个头后，水生对附近的村民深深鞠了一躬：“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感谢你们对我父亲的照顾。水生无以为报，唯有铭记于心，时刻感恩。我已是了无牵挂，决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家的祖宅和田地就归入族中，大家看着分配就好。大家不必相劝，我意已决。他日若有机会，再回来看望各位父老乡亲。”言罢，再次深鞠一躬，大踏步往村外走去。众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皆是唏嘘不已。

    出了村子，水生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行了一阵，忽听后方有人喊自己：“水生……水生……等等……”他回过头来，看清楚来人，居然是虎子。他回村虽有数日，但一来忙于丧事，二来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虎子，几次见面都是默契避过，并无深谈。不知虎子这次追来有何打算。

    虎子跑到水生跟前，双手扶膝，气喘吁吁。几个深呼吸调匀了呼吸，这才说道：“我爹说了，出门在外，哪能没有盘缠，你这样出去怕不是要去当截道山贼？”

    说着，他自己不由得呵呵傻笑了几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塞进水生手里，续道：“我爹还说了，当初我说的那些话太过混账，该打，你也拿石头砸了我一下，咱们算是扯平，以后还是好兄弟！”说着上前来拥抱了一下水生。水生只觉胸中一热，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他狠狠拍了几下虎子的背，笑道：“我走了，你加油，把凌冰给娶回家去！”虎子一听，站在那直傻乐。水生再不迟疑，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