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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头潮已平(4)

    陈海之事终究也是再无从追查,老陈大人已于两年前便过世,而陈海也在半年前突发恶疾,如今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剩着一口气,却如同废人一般,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但他的脑子却还清醒得紧。

    这些年间,他在琼县过得几乎可说是呼风唤雨,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地方官,但是搭上了东海船运这条线路,大梁难以运至东海和邻近小国的货品,只有他陈大人亲笔签署的通行文书方可来去自由,每一船货,赚到的没有百两银子也有八九十两。有了这条生财之路。他可不愿意离开琼县这个好地方。好在父亲在朝中,和吏部关系甚好,说几句谦词,就是在县令这个位置上不动,反而成了美德。自然,到了手的钱财,有父亲这个管账的好手在,藏得妥妥帖帖。据说,叔父那里还有好门路,宫里一些贵人常有货品要拿出去换些银两,同时也重金求些新奇有趣的物事,以期脱颖而出。他陈家这般各有分工,事情顺利得堪称完美无缺。

    原本,他也只想到父亲致仕之后便收手,其实也没几年了,那个姓苏的千不该万不该放着好好的江亭军参将正经事不做,来关心边境走私。天知道他手里存了什么证据没有。好在姓苏的是个凡事讲求规矩之人,定是要查探清楚才会向上头禀明。他怎会给他这个时间?而且那真是天意助他,有个笨賊半夜潜入苏家邻居家偷东西,还丢下一个火折子烧了一架子的书册。那天风向正好,于是他派下人即刻把早已准备好却未曾想到何时下手的那些火油从游家一路淋到苏家,后面的事,就是上天帮的忙了。

    只是百密一疏,不曾想到夜半转了风向,火势失了控制,还殃及了周边几户人家。更麻烦的是,一对夫妻,似是冲出去救了几个人,也逃过一劫。麻烦的是,他们似乎见到管家买火油以及那天夜里在火场出现过。

    一点险都不能冒!弄清楚这两人的身份之后,父亲帮了大忙,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不必再犯杀人之险境,又让那两人再无开口的机会,简直是最为天衣无缝的安排!

    只是,为何对陈家这样有雄心有本事的人,老天不肯多给些时日?父亲走得太早,未及致仕便突发心疾,而自己也遭逢不测,眼下成了个空有满腹念头却无法实现的废人,他不甘心,不甘心呵!

    “安儿,陈海也于三日之前病故了。吴将军该派人去探望试探过,他的妻妾对他的公事,真是一无所知,而他的子嗣单薄,唯一的儿子三次未能考中,心灰意冷遁入空门,竟与他再无往来。”

    一个接一个消息纷沓而来,让安筱蕤简直不知是喜是悲,或者说还带着点无奈。她想要的真相,似乎已近在咫尺,可是偏偏怎样也验证不了。难道,真的要再往更深处去查吗?最令人唏嘘的就是,与这件案子相关的人,无论是黎氏先皇后还是陈氏父子,都没能延年高寿,安筱蕤既无处去质问控诉,也不能报复一二,但是,那些人毕竟死了。

    温若瑜见她这些日子失魂落魄,大抵是有些明白那种无力感。可他真的也无法问得出口一句,咱们是不是就此不要再查下去了,怕也是徒劳。于是,他找了一个看似特别无关,却着实紧要的事问了安筱蕤,想要借此转移一下她的心思,莫要再成日这般令人看着心疼的模样。

    “无忧丫头说,女子太晚出嫁,说起来总是不太好听,似是后头藏着什么值得嚼舌头的秘密。左右我和你都不算年轻,你可愿意……咱们就找个好日子,成亲之后再作打算可好?毕竟,大伯身子也没有那么好。”

    安筱蕤:……。

    温若瑜你这个呆子,这样求亲,究竟是要姑娘如何作答才好?

    等了一会,温若瑜认真地看了看安筱蕤,点头道:“我明白了,姑娘不说不愿,便是心中愿意。谢谢你愿意嫁我。”

    安筱蕤:……。

    亲事终于是定在了开春之后。

    最高兴的人,除了温云齐,还有朱清晖、刘晟这些人,大约就是姬家两个孩子了。算算时日,再过一年多,这个赌约的结果就要揭晓。

    萧宗明念在两人查出陈氏父子一事有功,对这桩本已是皇帝赐婚的喜事锦上添花,不但给了数不清的赏赐,还亲手给了安筱蕤一枚印章,此后温家画坊的画作,盖上御赐的签章,不但难以仿冒,更是价值倍增。

    皆大欢喜之中,梁帝却终于没能撑下去,萧宗明继位,国丧期间,不便嫁娶,自然也是不会再留出精力帮安筱蕤他们查什么了。

    安筱蕤终于要搬进温家。

    不过两年不到的时间,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从一个孤女,收获了这许多朋友,还会有新的家人。所有一切真的来到眼前,她才发觉自己或许有些招架不住了。和温云齐还有温若瑜打了招呼,她独自一人回到金陵的宅子,一来需要好好收拾一下东西,毕竟新君萧宗明已下旨还安宏图的清白,安家产业可以光明正大地接管处置;二来,她不过想静静地、无人打扰地整理一下心绪,以及和爹爹娘亲好好说说话——两人的坟茔也终于可以迁到一起了。

    爹爹的书房是最先要整理的。当年被查抄的物事几乎占了一大半,可毕竟还是留下不少私人物件,看着并不值钱,也无助于那桩阴谋的设计,却是他用心的收藏和摘记。比如这本山水画名家索引摘抄,当年是她开始学着绘制山水景象的入门,只是不曾通篇精读。如今,她有的是闲心,一页页地重新翻阅,颇有新的感悟,却终于忍不住泪水盈满眼眶。

    读到最后几页,已无爹爹描下来的图样了,几乎全是文字批注。少时的自己没有耐心去读,而今读着读着,竟发觉其中暗藏着给自己的一封信。若不是无意间翻阅,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爹爹要告诉她的这件事——

    安筱蕤突然含着泪笑了起来。原来先帝驾崩冥冥之中就是预示,她和温若瑜,终究是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