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将旗鼓（5）
“皇祖父，您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因为你皇祖父做错了一件事情，现在有些后悔了。”
“那又有什么干系？皇祖父是天子，没有人敢说您是错的，所以不必在意。”
“傻孩子，有时对错，不在他人评说，在自己心中。”
“那……就和错了的人说一声对不起，大丈夫能屈能伸，天子就是大丈夫！”
“你说得对！可是，朕说的对不起，真能得到他们的原谅吗？”
“皇祖父，今日您说的话，孙儿都有些听不懂呢。”
“有些事啊，不懂，不做，不见，才是好呢。”
“孙儿明白了，有句话叫傻人有傻福，大约是说孙儿这种许多事情不明白，反倒过得开心一些吧。”
“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哎呀！皇祖父您千万别去和我父王告状，我跟小路子偷偷溜出去玩儿，听说书的和戏文里有各种好有趣的话呢……”
梁帝觉得自己睡得极为安稳，身子暖暖的，轻轻的，舒服极了。于是，便做了个梦，梦见彼时还是皇孙的自己，和皇祖父萧元时的对话。时间过得真快啊，如今自己也是做祖父的人了，真的老喽。或许真的要考虑，这个江山要怎么交下去。
此念一起，梁帝瞬时醒了过来。
难道是夜，先皇祖父是来给自己托梦的吗？
这些时日，他一直让自己昏睡着，似乎就可以不必考虑这个问题了。然而，这终究是逃避不了。纵然林济悬医术高明，自己能感觉精神又回来了，他终究不能“万岁”。若是在以往，这个问题也算不得什么问题，他早早就立下了太子，虽说性子稍稍软了些，身子也显得弱了些，却是个心怀天下，体恤百姓的仁德之君的模样。又有贤良淑德的太子妃，连皇后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若是天下就这么交了下去，他自然是安心的。
可是如今，太子的子嗣……
皇后自然是想瞒着他，然而这么要紧的事，又如何瞒得住？！虽说卢大人没把话说死，太子的身子，不过是今后不易让太子妃再怀有身孕，并不是说就绝了子嗣，可他怎么敢拿这件事去赌？他这是要拿整个大梁的将来做赌注吗？
可是若太子不能继承大统，“易储”仍是一件惊天大事，一个不小心，也是整个大梁江山的天翻地覆。皇后中毒，姜氏拦下北境给骁骑将军的信，这桩桩件件，都让他担心，稍有风吹草动，这个看似宁静的帝都，不知哪里的暗流就要翻起巨浪了。
怎么办？怎么办？
养居殿内的灯火，只剩一盏摇曳着，他纵睁着眼，整个夜晚也还未醒来。偌大的一间殿堂，显得如此凄清安静。不，何止是这个养居殿，整个天下，纵然称他为天子，天之子，也是无父无兄，孑然一人，是天下独尊，也是寂寥星辰。
所以这一切，他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相商。
皇祖父，只有您，来梦里和我说说话吗？
这般寂寞无依的感觉，就如同自己当年方登上这至尊之位一般。他有无数个夜晚，也是这样睁着眼，一言不发，心潮澎湃，无人听见这寂静之中汹涌的声音。那时，他忆起皇祖父说过的话，当一个人开始感觉到寂寞，他便已经长大了。当一个人开始忘记了寂寞，他便收获了更多。皇祖父在少年时登上帝位，也曾孤立无助，倍感忐忑，直到他渐渐习惯了不再是个有父兄相守的孩子，渐渐习惯了坐在高高的龙位之上，不觉孤清，只想好好治理天下。
梁帝在还是个小皇孙的时候，也觉得奇怪，自己和皇祖父的性子相差甚远，却似乎是皇祖父最喜欢的皇孙。后来，在传位的时候，皇祖父在父皇和康王之间，曾迟疑了很久，最终因为康王的孩子性情太过跋扈，最终还是选择了父皇。他还问过皇祖父，这算不算偏心，那时他笑着望着夜空，对他说：“寻常百姓家，对疼爱的孩子，做什么决定之时，可以由着性子偏心。在这至尊之位上，越是有所偏爱，下决定之时，才愈加要小心。我传位给你父王，不是因为你是我最喜爱的孙儿，而是康王把孩子宠成那样，他不会是一代明君。我宁可被天下人质疑，也不能随意交付天下。”
那一夜的星空，就如今夜一样。
“陛下，您怎么起来了？仔细着凉。”高望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明日，让永宁王叔和长乐王进宫一趟。”
高望听到后者的名字，手上的动作一滞。梁帝发现了，转过身看着高望，摇着头笑了笑：“你在瞎担心什么，朕就是叫王叔进来聊聊天。方才啊，朕梦到先慎德皇帝了。”
“老臣以为，陛下大病初愈，是想和七殿下亲近亲近，没想到传召的竟是长乐王爷。”
梁帝眉毛一挑：“真以为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啦？就爱瞎猜。”
“老臣不敢。”
一时间，养居殿又恢复了宁静。高望陪着梁帝望着星空，各自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梁帝喊道：“高望。”
“老臣在。陛下是不是有些凉了，咱们进屋里吧。”
“你说，我要不要写下遗诏……”
扑通一声，高望跪倒在地：“陛下，万万不可！您还要再活五十年呢，怎敢有这样的念头？！”
“起来，快起来，动不动就跪，朕听着就疼。”梁帝说，“赶紧起来扶着朕，吹了风，竟真的有些头晕了。”
方才的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梁帝突然想起十年前，他曾想让萧宗明接管江亭军，结果——
“父皇，孩儿不愿遵旨！”萧宗明当着文武百官和宗室的面，抗旨抗得跟没事的人似的。当时，他被气得把萧宗明关在佛堂抄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经书，太皇太后、皇后以及长乐王妃轮番来劝，这小子就是不服一句软，最后还是他找了个台阶，说是御医诊出长乐王妃怀有身孕，才把他从佛堂放了出来。
这孩子脾气实在太犟了。如若到时连遗诏都不遵，大梁的朝堂，还不是要被他弄得一团乌七八糟？
得想想，得好好想个法子。
“因为你皇祖父做错了一件事情，现在有些后悔了。”
“那又有什么干系？皇祖父是天子，没有人敢说您是错的，所以不必在意。”
“傻孩子，有时对错，不在他人评说，在自己心中。”
“那……就和错了的人说一声对不起，大丈夫能屈能伸，天子就是大丈夫！”
“你说得对！可是，朕说的对不起，真能得到他们的原谅吗？”
“皇祖父，今日您说的话，孙儿都有些听不懂呢。”
“有些事啊，不懂，不做，不见，才是好呢。”
“孙儿明白了，有句话叫傻人有傻福，大约是说孙儿这种许多事情不明白，反倒过得开心一些吧。”
“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哎呀！皇祖父您千万别去和我父王告状，我跟小路子偷偷溜出去玩儿，听说书的和戏文里有各种好有趣的话呢……”
梁帝觉得自己睡得极为安稳，身子暖暖的，轻轻的，舒服极了。于是，便做了个梦，梦见彼时还是皇孙的自己，和皇祖父萧元时的对话。时间过得真快啊，如今自己也是做祖父的人了，真的老喽。或许真的要考虑，这个江山要怎么交下去。
此念一起，梁帝瞬时醒了过来。
难道是夜，先皇祖父是来给自己托梦的吗？
这些时日，他一直让自己昏睡着，似乎就可以不必考虑这个问题了。然而，这终究是逃避不了。纵然林济悬医术高明，自己能感觉精神又回来了，他终究不能“万岁”。若是在以往，这个问题也算不得什么问题，他早早就立下了太子，虽说性子稍稍软了些，身子也显得弱了些，却是个心怀天下，体恤百姓的仁德之君的模样。又有贤良淑德的太子妃，连皇后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若是天下就这么交了下去，他自然是安心的。
可是如今，太子的子嗣……
皇后自然是想瞒着他，然而这么要紧的事，又如何瞒得住？！虽说卢大人没把话说死，太子的身子，不过是今后不易让太子妃再怀有身孕，并不是说就绝了子嗣，可他怎么敢拿这件事去赌？他这是要拿整个大梁的将来做赌注吗？
可是若太子不能继承大统，“易储”仍是一件惊天大事，一个不小心，也是整个大梁江山的天翻地覆。皇后中毒，姜氏拦下北境给骁骑将军的信，这桩桩件件，都让他担心，稍有风吹草动，这个看似宁静的帝都，不知哪里的暗流就要翻起巨浪了。
怎么办？怎么办？
养居殿内的灯火，只剩一盏摇曳着，他纵睁着眼，整个夜晚也还未醒来。偌大的一间殿堂，显得如此凄清安静。不，何止是这个养居殿，整个天下，纵然称他为天子，天之子，也是无父无兄，孑然一人，是天下独尊，也是寂寥星辰。
所以这一切，他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相商。
皇祖父，只有您，来梦里和我说说话吗？
这般寂寞无依的感觉，就如同自己当年方登上这至尊之位一般。他有无数个夜晚，也是这样睁着眼，一言不发，心潮澎湃，无人听见这寂静之中汹涌的声音。那时，他忆起皇祖父说过的话，当一个人开始感觉到寂寞，他便已经长大了。当一个人开始忘记了寂寞，他便收获了更多。皇祖父在少年时登上帝位，也曾孤立无助，倍感忐忑，直到他渐渐习惯了不再是个有父兄相守的孩子，渐渐习惯了坐在高高的龙位之上，不觉孤清，只想好好治理天下。
梁帝在还是个小皇孙的时候，也觉得奇怪，自己和皇祖父的性子相差甚远，却似乎是皇祖父最喜欢的皇孙。后来，在传位的时候，皇祖父在父皇和康王之间，曾迟疑了很久，最终因为康王的孩子性情太过跋扈，最终还是选择了父皇。他还问过皇祖父，这算不算偏心，那时他笑着望着夜空，对他说：“寻常百姓家，对疼爱的孩子，做什么决定之时，可以由着性子偏心。在这至尊之位上，越是有所偏爱，下决定之时，才愈加要小心。我传位给你父王，不是因为你是我最喜爱的孙儿，而是康王把孩子宠成那样，他不会是一代明君。我宁可被天下人质疑，也不能随意交付天下。”
那一夜的星空，就如今夜一样。
“陛下，您怎么起来了？仔细着凉。”高望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明日，让永宁王叔和长乐王进宫一趟。”
高望听到后者的名字，手上的动作一滞。梁帝发现了，转过身看着高望，摇着头笑了笑：“你在瞎担心什么，朕就是叫王叔进来聊聊天。方才啊，朕梦到先慎德皇帝了。”
“老臣以为，陛下大病初愈，是想和七殿下亲近亲近，没想到传召的竟是长乐王爷。”
梁帝眉毛一挑：“真以为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啦？就爱瞎猜。”
“老臣不敢。”
一时间，养居殿又恢复了宁静。高望陪着梁帝望着星空，各自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梁帝喊道：“高望。”
“老臣在。陛下是不是有些凉了，咱们进屋里吧。”
“你说，我要不要写下遗诏……”
扑通一声，高望跪倒在地：“陛下，万万不可！您还要再活五十年呢，怎敢有这样的念头？！”
“起来，快起来，动不动就跪，朕听着就疼。”梁帝说，“赶紧起来扶着朕，吹了风，竟真的有些头晕了。”
方才的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梁帝突然想起十年前，他曾想让萧宗明接管江亭军，结果——
“父皇，孩儿不愿遵旨！”萧宗明当着文武百官和宗室的面，抗旨抗得跟没事的人似的。当时，他被气得把萧宗明关在佛堂抄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经书，太皇太后、皇后以及长乐王妃轮番来劝，这小子就是不服一句软，最后还是他找了个台阶，说是御医诊出长乐王妃怀有身孕，才把他从佛堂放了出来。
这孩子脾气实在太犟了。如若到时连遗诏都不遵，大梁的朝堂，还不是要被他弄得一团乌七八糟？
得想想，得好好想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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