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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夫人请自重

    宋玉皱着眉梢,不知这位诰命夫人找自己所为何事。

    用柳絮儿牵线,避人耳目,约在这种乡舍见面,大隐隐于市,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贵人扫视宋玉一番后,转身走到一旁木椅前入座,威严得紧。

    “宋玉,今日找你前来,是想让你帮我打一场官司。”

    贵人说出此次会面的目的。

    宋玉不懂,以贵人这种身份,想在长安城内找位讼师有何难处,就算是亲自去到府衙,知府廖芳贵都要起身相迎。

    犯得着找他当讼师?

    他前后才打过两场官司,虽全胜,却也实属侥幸,赢在知府廖芳贵本性不坏之上。

    柳絮儿朝宋玉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提醒他回话。

    宋玉低着脑袋没有出声。他着实不想再上公堂辩论讼状。

    贵人冷笑起来,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轻点了一口,而后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玉抬头,见茶杯没碎,又低头避开了贵人的目光。

    贵人朝柳絮儿使了个眼色后,柳絮儿从袖口取出一份讼状,朝宋玉递了过去。

    宋玉拒绝接受讼状,低声道:“劳烦柳姑娘帮我念念。”

    柳絮儿摇头,“有些东西无法念出来,公子自己看吧。”

    宋玉蹙眉,一番犹豫后还是接过讼状随意瞄了一眼,却心沉如水。

    手中讼状一个不稳掉落在地上,惊起一片粉尘。

    “休夫……”

    这位二品诰命夫人的讼状上赫然写着“休夫”二字。

    她夫君……那可是武吉侯周兴成。皇室宗亲,当朝兆阳长公主的长子。

    唐国天子的外甥。

    周兴成少年成器,十岁便封候拜将,成为唐国史上最年轻的侯爷。

    这份写着休书的讼状,怕是个唐国建国以来最大的官司。

    唐国律有明文规定,为妻当三从四德,夫唱妇随。

    夫为主,妻为次。

    夫可休妻,妻不得休夫。

    夫可告妻,妻不得告夫。

    这位贵人讼状上犯了两条大唐律,告夫,休夫,不仅是唐国建国来最大的官司,还是最大的笑话。

    宋玉朝贵人微微躬身道:“草民不才,无法胜任讼师之责,还请夫人另寻他人。”

    贵人听罢,神色阴沉,冷漠,难以看透。

    一旁柳絮儿瞪了宋玉一眼,转身替替他朝贵人道歉:“夫人莫要见怪,,宋玉就是这般性子。此事或许可以容他想想……”

    “不用想了。”

    宋玉阴着脸打断道:“其一,我不会接这份讼状。其二,我性子如何,柳姑娘未必知晓,因为你我不熟。”

    他有些生气,这种愤怒自柳絮儿从袖口取出讼状开始。

    换言之,柳絮儿是带着讼状去苏府找宋玉的。车上却只字不提此事,硬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当朝二品诰命夫人状告武吉侯。

    妻告夫。

    欲休夫。

    此三点,哪一点都前无古人,定会惊动长安,甚至引来朝中那些大人物的关注。

    宋玉不会傻到去接受这份差事,此份讼状无论是原告或是被告,他都得罪不起。

    柳絮儿气的直咬牙。

    宋玉拱手道:“宋玉不才,就此告退。”

    说罢,不等那位夫人复话,转身便要离去,刚行至门前,却被身后那道阴沉的声音喊了回去。

    “你若就此出门,我灭苏府满门。”

    堂上冷静坐着的那位夫人神情自若,此话似不曾出自她口。

    宋玉感觉后背发凉。

    他缓缓转身,眼中升起一丝怒气,“夫人这是威胁草民吗?”

    夫人摇头,“你还不配我威胁,就连你爹来了,也不值得我去威胁。”

    宋玉疑惑:“夫人方才那话。”

    夫人一字一句道:“是承诺,我朱清说话,说到做到。”

    宋玉心生寒意,无法想象眼前这位看似静淑的朱夫人,身上竟藏着这等威慑气魄。

    “我不过是苏府某位不受待见的赘婿,入府不过月余,夫人认为用苏府胁迫草民有用?”

    朱清端着茶水斜眼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吗,你大可走出去试试。”

    柳絮儿自朱清说出灭门苏府那刻后,脸色惨白如雪,此时她才明白宋玉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冷言冷语。

    此次确实是自己害了他。

    她也不明白平日里端庄娴淑的朱夫人,今日竟这般可怕,可慑。

    宋玉从地面捡起讼状,叠着放入袖口,“夫人为何休夫?”

    朱清举着茶杯的手突然楞在半空,她顿了顿,缓缓道:“是否不说出些理由,你便无法打赢这场官司?”

    宋玉冷笑道:“在下纯粹好奇,即使夫人说了休夫理由,这场讼状胜算依旧为零。”

    朱清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行至宋玉身前后,缓慢转身将背对着他,而后开始宽衣。

    “夫人……请自重。”

    虽说宋玉是标准的现代人思维,可骨子里还是接受不了这种一言不合便脱衣的行为。

    起码得先谈点敢情吧。

    朱清没有停下动作,褪去锦袍后,露出满是鞭痕的后背。

    鞭痕新旧不一,伤口极深,光是肩部痕迹便不下百道。

    “这是……”

    宋玉暗自惊诧。

    一旁柳絮儿更是吓得躲在宋玉背后,大气都不敢喘。

    朱清披上衣服后,嘴角露出阴沉笑意,问宋玉,“看到了?”

    宋玉点头,面如死灰:“看到了。”

    朱清又问:“休夫理由够了吗?”

    宋玉点头,“够了。可胜算还是为零。”

    朱清回到桌前入座,神色依旧平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正因为胜算为零,我才聘你为讼,之前沈秦氏那案,胜算本也为零,你却赢了,而且赢的还是长安第一讼师。”

    “呵呵。”宋玉笑的极其轻挑,“夫人认为此案与沈秦氏那案相同?”

    朱清反问,“你认为不同?”

    “当然不同。沈秦氏是请我为讼,而夫人是逼我为讼。”

    “沈秦氏一案,归根到底不过是民间财产纠纷。公堂断案判罚偏袒任何一方,也无人敢有怨言。”

    “此案呢。府衙敢收状纸吗?廖芳贵知府会为了夫人而去挑战大唐律?”

    “即使他收了讼状,夫人可是不知唐律规定,妻讼夫,当受杖刑三十,即使您是二品夫人也不外如是。”

    “二十一年,三千四百七十九鞭,鞭鞭入骨彻寒,公子认为比不过这三十庭杖?”朱清冷笑。

    宋玉抬头见到朱清那双暗如死灰的神情,突然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痛到无言表示心境。

    或许这便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同情归同情,他还是不想去接这份讼状,却又不得不接。

    以朱清这副心如死灰的状态,灭苏府满门这事她确实做的出来。

    “讼状我接了。”

    宋玉将讼状取出在状纸上写下自己大名,而后抵还给柳絮儿,顺道白了柳絮儿一眼。

    柳絮儿自知惭愧,低着脑袋满脸歉意。

    “夫人下午便可将讼状送去府衙。”

    “下午?”

    朱清有些惊讶,“离年关不过六天,我打算年后……”

    “下午。”宋玉坚定。

    “为何?”朱清不解。

    宋玉给出解释:“原因有几点,其一,既已成为夫人讼师,我当尽力维护夫人权益,就让鞭痕停在三千七百四十九鞭吧。”

    “其二,即是打算翻脸,闹个天翻地覆,何必让其过个好年呢。”

    “其三,年后我有事要办。”

    宋玉年后确实有事要办,他与苏老夫人的赌约临近,适时必然没心情管他人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