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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更衣室里的绝叫

    房间里出现了一段长长的沉默,好像心电监控仪上平直的线。

    林渐一度以为文子砚死了,否则怎么可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秦玉雄三个人又以送终的肃穆神情盯着文子砚,好像死者嗝屁得太快,还没来得及跟客人交代家里的无线密码,被客人从棺材里拽出来,强行举行复活仪式,拷问密码一样。

    文子砚沉思着,一字字斟酌着说:“我把倪馆长的游泳馆当家,既然是传家宝,自然要放在家里。所以就——”

    倪馆长说话了:“子砚。画的事,先不要提。我这里也有一个问题,这几天困扰我很久了,你一醒,我就赶来,不是质问你,或是一定要怎么样。但请你务必一定要给我个答复。”

    文子砚点头。

    “你还记得五年前,我跟你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那时你过来应聘,说以前是个极其优秀的潜水员,现在想成为一名极其优秀的游泳教练。我看你精神不振,好像在网吧熬了三天三夜的样子,不像一个极其优秀的潜水员,更不像一个能做好优秀游泳教练的人。我当场拒绝了你。”

    “我还问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先睡一觉,你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你说不用了,只不过是在夜店熬了三天三夜,被保安扔了出来而已。这点苦你还吃得下。你又问我,选拔一个优秀游泳教练的标准是什么?”

    “那时,刚好艾飞走过,我隔着办公室的窗户,指给你看,说就像她一样,什么都不用做,只有站在那里,就会有一堆爸爸带着孩子过来报名,报的还都是亲子双人游套餐。你要是能达到同样效果,我马上录取你。”

    “你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隔着窗户,死死盯着艾飞。我说你可以走了。你不走,却说:好美啊。我说没用的,别人有男朋友了。你说:不是,这副画好美啊。”

    “你跟我说窗框中的艾飞,好像一副经典的莫迪里阿尼的半身肖像画,如果有份稳定工作的画,我一定能画出这样的画来。”

    “我被你的眼神震撼,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我以前是个极其优秀的潜水员,现在却想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画出一副绝世名画!总有一天我的画要挂在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边上!”

    “你的壮志打动了我,我当场拍板,聘请你做游泳教练,只有一个额外要求:如果你画出了第一副作品,请一定挂在我游泳馆的墙上。”

    “然后你开始上班了。马上就有人过来投诉你。先是艾飞,投诉你上班时间什么都不做,只盯着她看。比那群爸爸还过份。一个艺术家的壮志,普通人很难理解。同样身怀壮志的我很容易洞察你行为的本质,作为一个画家,要想画出优秀的作品,靠的不是稳定精确的双手,而是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你为了创作出一副永世流传的佳作,一直盯着艾飞看也是很正常的事。可艾飞的情绪还是要安抚的。我找到你,叫你看归看,最好掩饰一下你纯真无邪的眼神。于是你戴上了蛙镜。”

    “艾飞投诉完,过了一阵,又有救生员过来投诉,说你上班时间什么都不做,却能拿游泳教练的底薪,比救生员还高。他们两个每天都要救好几个差点溺水的漂亮女生,责任重大,收入微薄。这太不公平了!普通人很难理解一个优秀画家的日常,就像普通人看到一个作家在构思就以为他在发呆或者便秘一样。但是救生员的情绪我要安抚,我叫你上班时间不要走来走去。只要不让救生员看到,他们两个只会盯着漂亮女生看,不会再投诉你的。于是你躺在浴椅上一动不动。”

    “处理完两次投诉后,我以为会安静一会儿。结果又有客人来投诉你。是一个大妈,投诉你明明是教练,却不教人游泳。我找到你,让你最好不要穿成游泳教练的模样,这样就不会吸引学员的注意。于是你换上西装,戴着蛙镜,一动不动地躺在浴椅上。”

    “之后,就完全没有投诉了。除非有人主动要求找你做教练,否则我是不会给你增加麻烦的。我就一天天地等待你的经典作品问世,就像等待种子长成参天大树。”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艾飞的学员的爸爸连二胎都生出来了,继续带着二胎来艾飞这里上课。你却连一副画都没画出。”

    “我暗示过你,明示过,旁敲侧击过。你都说条件还没成熟,还要再等等。我问还要等什么?等那群爸爸们带三胎过来上课吗?你不说话,踩着脚蹼走了。”

    “我看你的背影,有点后悔。作为壮志的支持者,我本不该说那些话的。”

    “第二天,你又来上班了。看到你的一刹那,原本准备好的道歉话语都说不出口。你脸上、身上全是伤痕。我问你去哪了。你说去夜店找灵感了。我说你骗人,明明是去被夜店保安打了对不对?太气人了!那群保安为什么要这样打你!万一打伤了你的手,你的眼,毁了一个潜在知名画家的美好前途该怎么办!”

    “你说没关系。这件事反而给了你灵感。然后没多久,你就扛着一副超大的画来到游泳馆,说是送给我。”

    “看着那副画,我震惊了。虽然不是艾飞的半身肖像画,也不是什么风景、人物、写实的画,是一些拳印、泼痕、凹坑组成的杂乱无章的画。我看不懂,却很喜欢。喜欢这画里蕴藏的那种力量感和爆发力,还有一股寿司的味道。我知道你常去一家寿司店,想必是把寿司店的灵感掺杂进去。”

    “你说这副超现实主义的抽象画就送给馆主您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和鼓励,我才能踏出壮志的第一步。我抱起画,用画布挡住自己的泪水。哽咽着说,一定会把这副画挂在游泳馆最醒目的位置。一定要让来游泳馆的人都看到这份壮志具现化后的感染力。”

    文子砚冲秦玉雄说:“你看,我说的吧。我把倪馆长的游泳馆当家……”

    “闭嘴!听我说完!”倪馆长吼。

    文子砚闭嘴。

    秦玉雄没有丝毫不快,反而用眼神支持倪馆长继续往下说。

    “挂上那副画后,我本以为会引起轰动。来游泳的人会聚在墙下,或者在游泳池里仰泳,就是为了多看这副画几眼。结果什么影响都没有。艾飞上课,爸爸们还是看着艾飞。救生员们还是看着漂亮女孩,只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说要去吃寿司。哦,对了,还有那个仰泳练到腿抽筋的爸爸,叫什么来着?对,领觉爸爸,他坚称从画中领悟了咏春的奥秘。”

    “不说这些了。艺术的领域总是孤独的。普通人不会欣赏也很正常。等到深夜,游泳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池边的灯光透过水波投射到天花板上,好像一条条衔头结尾的光蛇,我最喜欢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游泳馆空无一人,这时,真正的我才被夜的寂静催生出来。我站在墙下看那副画,看了很久,那拳拳到肉的抽象画风像鞭子一样抽到我身上,让我心里的壮志也共鸣起来,越来越响,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别人的壮志已经画成画挂在墙上,我的壮志呢?”

    “自从开了游泳馆,日复一日的招生,看女教练,让爸爸们不要打架,叫救生员不要只救漂亮女生,怎么利用深潜泳池,游泳馆生意还是不好,等等这些繁琐无趣的问题,早已将我的壮志消磨殆尽。可在夜深处,看那副画,我突然悟了。”

    “我的壮志并没有消失,也没减小。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我一直选择忽视它。”

    “我跑到更衣室,打开莲蓬头,闭上眼,让水冲下来,水流洗去了我身上的污垢,也带走了一直蒙蔽我的杂念,我开始放声高歌,好像在空无一人的山谷里,对着一朵迎月怒放的小白花歌唱。”

    “歌声在水声和更衣室墙壁间回荡,混响,好听极了。”

    “唱完后,我放声大哭,原来我的壮志一直都在。我从没忘记过我儿时的壮志,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歌手。我想要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在大家面前唱歌!”

    “哭完后,我的泪水跟自来水一样,冲到下水道,流走了。我浑身轻松,关掉莲蓬头,转身正想顺便拿点沐浴露、洗发水,养发素抹一下,就看到一个人拿着手机站在我身后,对着我拍。我吓坏了,缩成一团,靠在墙上尖叫。”

    “尖叫了半天,我才看清是你,文子砚,手上贴着药膏,端着手机,对准我,就像那群爸爸对着艾飞教练拍一样。”

    “我很生气,质问你为什么半夜出现在女更衣室里!就算作为一个艺术家,为了作品经常要寻找灵感,可也要遵循一个普通人的社会道德和底线!”

    “你很羞愧,说只是被我的歌声吸引,好奇闯进来,录下了我的歌。”

    “你经常去夜店,我相信你的音乐品味。你欣赏我的歌,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你问我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说这是我的自作曲《更衣室里的绝叫》,来源于多年前一次偶然和不堪回首的经历。”

    “你还请我再唱一首歌。我说唱什么好呢?你说就唱《两只老虎》。我唱了两只老虎,你不满意,我扮了老虎,你还是不满意。最后我打开莲蓬头,一边冲澡一边唱。你才鼓掌。说原来是要水声配合才好听。不过还是上一首《更衣室里的绝叫》好听。”

    “经过我的同意,你把歌存在手机里,说心情不好,或者懒得洗澡的时候就放出来听。我很感激。茫茫人世,壮志者稀。能遇见一个欣赏你的壮志者是值得珍惜的事,更何况还是互相欣赏的壮志者。”

    “再加上这回你救了阿杰,就相当于救了深潜泳池,救了整个游泳馆。我感激到不能再感激了。”

    “为了表达这份感激之情,我买了花,买了水果,就差买几个纸人放到你床头烧。可这些还不够。远远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想到你清醒后,肯定会想念平时喜欢吃的东西。于是我去你常去的那家东京第一寿司店买寿司给你吃。”

    “我刚掀开帘门,一个愁眉苦脸的人捂着嘴跑了出来,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吐。我吃了一惊,退了几步,抬头重新确认了一下招牌,以为自己走错了店。还看看边上的店,《桥县第一饺子店》,对,没错。饺子店边上就是东京第一寿司店。”

    “我进去,店里没人,只有老板在擦桌子,店里放着熟悉的音乐。我跟老板说了你的情况,因为救人住了医院,特意过来买他喜欢吃的寿司,不知道他平时喜欢吃什么。老板说你只喜欢吃黄瓜寿司。有时连续一个月过来,都吃黄瓜寿司,老板自己都看不下去,说可以提供其他种类的寿司,换换口味,比如三文鱼、牛肉、鸡肉、或者荞麦面,乌冬面,你却坚持只要黄瓜寿司。身怀壮志的人多半都有些偏执。老板这么跟我说。”

    “我眼睛一亮,握住老板的手,难道老板你也是个壮志者?”

    “手握到一半,老板的眼睛也发亮,就跟他的光头一样,正要说话,我却大吼一声,吓了他一跳。”

    “吼完后,我静下来,侧过耳朵,凝神听店里放的歌。”

    “歌声吵闹,歌词不清,但那水声,那调调,就是一个中年大叔在歌唱。”

    “我问老板,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老板的眼睛比光头更亮了,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说你是第二个问这首歌名字的人。你一定也是一个壮志者吧?这首歌叫《更衣室里的绝叫》。”

    “所以,子砚,我的问题来了。”

    “为什么我的歌会出现在清老板的寿司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