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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困境

    清清小河宛流水,滋养绯红百草生。

    河水中,六具浮尸陆续飘来,将这一片水域染的绯红,他们沉着身子,四肢看起来极不协调,像是被什么的东西打压断了,而有些没有四肢的,只是零零散散的漂浮着。

    “看穿着,应该是小镇的村民无疑了。”清瘦男子开口,他皱起眉头,淌入水中,拉过来了一具完整的尸体,继而翻过身子仔细地观察着。

    唐荣俊开口:“看样子是小镇里到山上打猎来的猎户,期间遇到了危险,眼前这位,从脖子上的致命伤来看,应该不是人为。”

    浓厚的血腥味传来,那一张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让少年极度不适,他眯着眼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不行,光是这个看不出来什么。”

    话音刚落,少年只见他刚放下手中的尸体,又淌入水中,一手又拖过来了半个人。

    这幅画面,让少年自觉的捂住了嘴。

    唐荣俊见状安慰道:“安生,你要不回避一下?”

    钱安生望着他,摇了摇头。

    唐荣俊笑道:“要不你就闭上眼睛?”

    钱安生这才说道:“没事的唐大哥。”

    唐荣俊这才作罢,将那半个人拖上了岸边,又开始仔细打量起来。

    少年也死死地盯着。

    摆弄尸体的男人极其认真,他的目光落在各处,又不时的触碰着尸体,深怕错过了任何蛛丝马迹。

    看着这半个人,一口气悄然在少年的喉咙处积郁起来,如鲠在噎。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少年明白这口气大部分是戾气和生气,所以他憋着没有呼出。

    眼前男子的身体突然一颤,少年赶忙问道:“怎么了?”

    闻言,清瘦男子将目光缓缓移至少年身上,他呆愣道:“安生,我想我们要有麻烦事儿了。”

    钱安生不明所以,“唐大哥,你是说,眼前人并非死于意外?”

    唐荣俊点头道:“先前那位身上的伤深浅不一,胸腔却是被压沉下了许多,致命伤口也是出现在颈部,很符合一些大型动物的做法,而死于山中猛虎,这并不稀奇。”

    “而后面这位,同样是小镇居民的穿着,却是死于刀伤,那人应该手劲极大,才能切口整齐的将人懒腰斩断,这样的猛人,显然是不惧那老虎的。”

    钱安生陷入沉思,“唐大哥,如果这些人不全是死于意外,那就是说有人蓄谋杀人,但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现在也不是散人,不至于牵扯到什么大麻烦吧?”

    唐荣俊摇头道:“安生兄弟,我们既不是散人,也就没必要逃,但这事我们作为见证者,嫌疑就是最大的,不逃就意味着我们要接受他们的调查,如果真相查出来了,我们自然安然无恙,若是没有,那就是无休止的牢狱之灾。”

    少年震惊,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自己被囚禁起来,找不到犯人的话,那自己多久才能见到茄子?

    钱安生死死盯着那些尸体,毫不犹豫道:“唐大哥,那我们还是先走吧,这不叫逃,我想这种事情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唐荣俊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清瘦男子洗了把手,然后一脚踹开了那半个人,任由水流将他带走。

    他也并非闲得要去查看这些尸体,只是有些事情少年不清楚,他清楚,只要是事发沿途的所有人员,都会被默认为嫌疑者,谁也逃不过接下来的审问。

    而他刚才的观察结果会成为之后他据理力争的最有效言词,能避免一些强硬措施的招供手段。

    少年不清楚的是,人心难测,有些台面下的事情,极为肮脏。

    两人离开水面,沿着一条官道并肩而行,各怀心事。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看穿着,应该都是些四处谋生计的流民散人,看走向,应该是去凤鸢。

    眼下钱安生看到一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却穿着一身破烂,连鞋子都没有的少年,脚上已经磨出了血泡,活像个乞丐。

    他不明白为何有这种情况,转头问道:“唐大哥,照理来说,如今天下应该是安定了才对,可这些流民,为何如此惨烈?”

    唐荣俊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道:“安生,无论什么年代,哪个王朝,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贫富贵贱,战争和平,与这些老百姓干系其实都不大,有人富饶必然会有人穷苦,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你指的哪个孩子,多半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照看的话,这些个年龄较小的孩子,一个冬天便要送走一大批。”

    钱安生也才十四岁,听到这些难免心思怨念,他叹了口气,然后朝着那孩子走去。

    唐荣俊眼睁睁看着他走过去,并无言语。

    赤脚少年漫无目的走着,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脚下的路,然后尽量避开一些崎岖不平处,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保护自己。

    忽然,一双手拦在了自己的面前,赤脚少年不解地抬头,是一个身穿暗红衣裳的少年,看他簪发的玉,应该是个富裕人家都少爷,察觉到这,少年快速底下了头,后槽牙咬的紧紧的,浑身都在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钱安生问道。

    赤脚少年唯唯诺诺,不敢回答,他生怕又被教训一顿,冬天快来了,自己的衣服真的不能再破了。

    钱安生不解,心想如果他是个不会说话的,自己是不是难为他了。

    钱安生伸回手,没有再挡住赤脚少年,看着他慢慢地挪动身子,于心不忍道:“我叫钱安生,你要是觉得你今年活不过冬天,那就跟我走吧。”

    赤脚少年刚才小心地拖着脚慢慢前进,听到这话,他呆愣了一刻,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钱安生挠了挠头,思考了一下,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但不是为了让你报恩,是因为一直有个人这样照顾我,我应该不会比他差。”

    不远的唐荣俊听闻,一脸欣慰,他暗自道:“茄子,你可真是教了个好弟弟。”

    赤脚少年听到这番话,他停下来脚步,却不是因为动容,他朝着那人行了个蹩脚的礼,坦然道:“我叫宁镜,安宁的宁,镜子的镜。”

    说完他就没在说话,钱安生明白少年在思考,没有打扰他,只是站着静候下文。

    “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但我没理由接受,也不愿意接受,活不过冬日也只能怪我本事不够,我不会怪谁,更不会埋怨自己命不好。”

    赤脚少年说完,脸上肉眼可见的如释重负感,他朝着红衣少年笑道:“我想你和你说的那位,应该都是个很好的人,你不比他差的。”

    赤脚少年转身就走了,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钱安生自然也不知道。

    不过钱安生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一定是可以熬过这个冬天的人。

    钱安生走向清瘦男子,后者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不愧是茄子带出来的安生。”

    在他看来,安生去帮助那位少年,是属于情理之中的事,但那少年没跟你走,让他有些意外,试想这么一来,那少年可以少吃太多的苦。

    “宁镜,好名字,这是个有骨气的少年。”唐荣俊望向那远去的枯瘦背影,夸赞道,继而又看向身边的少年,“你没给他些银钱,这也是我没想到的。”

    钱安生神态自若,目视前方缓缓而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才刚看过不久,总不能害了那个少年吧。”

    清瘦男子欣慰点头,“看来你这些年在山上修行得不错嘛,这些道理都是谁教给你的?你师傅?”

    钱安生摇头道:“并不是,师傅只是托李灵玉李道友给我送来的,七年间隔三差五就送来一些新的文字,供我学习。”

    说到这,少年突然拿出怀中留着的一张白布条:“可惜这个早就不灵了,茄子也离开了。”

    清瘦男子突然瞧见瞪大了眼,然后摇头晃脑的四处张望,“绿水伴青山,青锋养眼。”

    惹得钱安生笑了笑,收起布条,也环顾起了四周,清风确实如他所言,养眼怡人,沁人心脾。

    而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自然也懂得。

    管道拐角处,一辆驷马车疾驰袭来,可能是视线死角的原因,驾车车夫并没有看见一大一小两人,直到近处,他才惊叫出声。

    “闪开,快闪开!”

    清瘦男子早早听到动静,所以拉着安生走在路边起眼的边角处,只要那车夫长眼,路过定然是看得见的,但也为此,两人离着路旁峭壁最近,峭壁下就是那条河流,大概高度十丈。

    “吁”,眼看来不急了,车夫连忙一拉彊绳,惊起马儿高高跃起,双脚腾空嘶鸣呼啸,这忽来的一声响,鸣彻山间。

    马后车厢也因此迅速摇晃,震得里面人叫苦不迭声起。

    马夫连忙下车,赶紧抚摸这马儿的鬃毛,连声安慰。

    片刻后那马夫咬牙切齿回过头,朝着两人怒骂道:“你们不要命了!没看这么一大辆马车吗!”

    说着他朝地上吐了口水,“真是晦气!”

    可自始至终,那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动作一步,巍然而立在那里。

    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为了避免麻烦,也就不敢再喧哗。

    车厢内的人却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一个少女踉跄走了出来,他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席长发飘落在肩,眼神飘忽地好像在找着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长相极其甜美的少女,可能是束缚的簪子掉落了,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钱安生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到了那车辕下的金簪子,他伸手指去“这位姐姐,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那个。”

    少女愕然收拢目光,又聚拢在少年的指向上,她的眼中逐渐目露喜色,刚才还皱着的纤眉此刻已然弯弯。

    少女赶忙弯腰捡起,之后便是一副欣喜的样,她笑眼咪咪道“多谢多谢,刚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咱们扯平了怎么样?”

    清瘦男子哑口无言,倒是钱安生笑了笑,“那就扯平了。”

    车夫正要发作,却见她打断道:“小伍,刚才你说的我都听着了,现在既然我已经这样说了,那就听我的。”

    她朝着两人笑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唐荣俊笑道,笑得很自然,钱安生不解,那位姑娘也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停留。

    望着马车离去,钱安生笑问道:“唐大哥,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

    “你以为我是那种不会说客套话的人吗?”

    钱安生点头。

    唐荣俊苦笑了一下,“我并没有说客套话,相反,我们真的很快就会见面,就连那个宁镜小兄弟,你也很快能够见到。”

    少年闻言心神一颤,他不可置信地望向男人,后者点头,随后他又将视线转向脚下河中,怔怔出神。

    唐荣俊看向一处巉岩,哪里有不断滴落下来的清泉,开口道:“安生,咱们先去喝口水吧,顺便休息一会儿,接下来的路,咱们就不用走了。”

    少年回过神来,跟上了步伐。

    到了一处滴水岩上,清瘦男子取来了一片树叶,将起收拢置放在岩中,水滴汇聚成水口,他大口痛饮,直呼痛快。

    钱安生也有莫有样的照做,这泉水确实很甜。

    两人之后又找了一处平坦地坐下,各自休息。

    唐荣俊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安生,你的师傅有没有教你什么自保手段?你在山上修行这么些年,必定是学有所成了她才放你下来的吧!”

    钱安生想了想,答道:“没有,师傅她给我说,我并没有开窍,所以也学不成什么修炼法,在山上这些年,看书写字扫落叶,反复如此而已。”

    清瘦男子听到这,突然不淡定了,脸上也没了先前的从容,他起身惊呼问道:“什么!安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

    少年摇了摇头,“确实是师傅叫我下山的。”

    听到这,清瘦男子开始左右踱步起来,似乎只要一紧张,他就会这样,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不应该啊!不应该是这样子,你师傅怎么可能让你就这样下山来呢?”

    思考期间,一阵阵沉闷的马蹄声传来,从山上传到山脚,激荡得山间如雷鸣。

    “不行,安生,你得躲起来,否则的话,接下来是要受皮肉之苦的,我倒是无所谓,可你…还只是孩子。”

    唐荣俊焦急道,钱安生听闻,也赶紧起身,眼瞧着一块崖石后面刚好能藏,两人眼神交汇,前者点头。

    那些人还盘旋在山上,到这里还有一段时间,这个决策是没有问题的,安生快步走过去。

    唐荣俊望着那背影不舍道:“安生,你好好在这里呆着,他们走后,如果我晚上没回来,你就先回山上,他们拘押无辜人犯最多十二个时辰…”

    “我出来后自然回来找你的。”

    钱安生道:“知道了,唐大哥”

    清瘦男子这才静下心来,听着那些声音不过十来人,他捏了捏拳头,冷笑了一声,横拳在膝。

    就这样罢,静候风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