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年之后
黄昏，将夜，残阳如血。
张毅躺在轻罗山的山坡上，伸直双腿，半眯双眼。
已入秋意的草地躺起来最为舒服。不像枯萎苍白的草根一碰就碎，也不像春意盎然的嫩草娇软易折，微黄的劲草如同拉船的纤夫，坚韧不拔，密密麻麻，用苍劲的根须牢牢托住上方的身躯，使人感觉就仿佛躺在最厚实最柔软的棉被上，无法自拔。
前方满山遍野长满了向日葵，却不对着天边的夕阳，反而朝向山坡上，清风拂面，向日葵随风点头。天上堆满一块块的鱼鳞云，在夕阳的映照下黄彤彤一片。张毅有个错觉，天上也长满了向日葵，它们像一张张扮着鬼脸的孩童，活泼得逗着人发笑，让张毅的嘴角勾起了久违的弧度。
山脚下则是三五座石屋，一潭青绿宛若碧玉的碧水湖。炊烟袅袅，燕雀飞过，风物宛如图画。
张毅好久没到这块山坡上的草地了，嗯，大概有五年了吧。他记得在小时候，最喜欢来此地玩耍，经常和小伙伴光足狂奔，嬉戏打闹。但自从发生那件事，就再也没上过山坡，因为他怕勾起埋在心灵深处的痛苦回忆。
风景未变，却物是人非，让他不禁轻叹一声。
“如此美景，为何叹气呢？”慵懒的声音从右后方悠悠传来。张毅武者的警惕感本能地激起，瞬间双手紧握，杀气腾身而起。半闭的双目也睁得溜圆，精光从中暴射而出。
但随后他又恢复松驰的状态，转头笑道：“我叹气有些人呐，约别人来山坡，自己却迟到不见。迟到就是不讲信用，我平生最恨不讲信用的人。”
张毅右后方不知何时瘫坐着一个金色长发美男子。天已微冷，他却穿着敞胸白色绸服，露出小麦色大理石般坚硬光滑的胸肌。他五官立体，颧骨高耸，面容凌厉。但最可惜的是，他的眼睛却充满了空洞和寂寞，这种眼神只会在经历过大灾大难的老者中才会出现，很难想象白衣男子经历过什么。
张毅早就见怪不怪，两眼注视着他，等待回答。
白衣男子自腰间取下浮雕喷火飞龙的红色酒葫芦，轻呡小口，闭着眼睛露出陶醉的表情，消瘦的面颊上泛起一抹嫣红。良久，他长舒一口气，简短道：“我有事。”
披着金纱的山坡陷入短暂的宁静，只剩下轻风吹动草地的沙沙声。
张毅问道：“她，安全到家了？”
“对，我是看着她走进家门的。”白衣男子的语调轻快中带着如释重负，只有这时，他的灵魂才能拥抱片刻的放松，他被痛苦压抑得太久太久了。
张毅又何尝不是呢，他和白衣男子有着共同的痛苦回忆，他们亲眼目睹最好的玩伴楚雪溺死在湖水中。此后，白衣男子便终身活在自责中。他每天远远保护着楚雪的妹妹楚云，为她排除一切危险，避免受到一丝伤害。当楚云踏入家门后，他才缓缓退入无边的黑暗中。白衣男子为此也练就一身绝顶轻功，踏雪无痕，一苇渡江只是等闲。
张毅道：“按照惯例，我们今日不是要去学堂避风塘练习术法，为何突然邀我来此地呢？”
白衣男子解开腰间的剑带，将紫柄长剑轻轻抛给张毅。
张毅茫然地接过长剑，问道：“这是做什么？”
白衣男子笑了：“张兄，你还真是习武狂魔，今日是你二十岁生日，都忘记了？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柄紫青软剑，诺，就送你吧！”
张毅惊喜道：“哀默，此话当真？”
白衣男子王哀默微微点头。
张毅面上洋溢着笑容，搓着双手，似乎手上有很多污渍，在草地上也蹭了好几下。然后他才又拿起长剑，用衣服仔细擦拭长剑的剑鞘，仿佛对待世上最美丽的女子，轻柔中带着小心翼翼。
王哀默看着张毅爱不释手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继续遥视天边的夕阳。
张毅将紫青软剑收好，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不错，还记得我的生日，我就原谅你的迟到吧。”
两人相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时间也仿佛暂停在此刻。
王哀默突然有些吞吞吐吐道：“时光如白驹过隙，已过了五年。张兄，我，我建议你还是搬走吧。”
张毅眉头一挑：“你是说县里近六十年来的诅咒？每五年会死亡一个三十岁以下的青年？”
王哀默微微点头：“根据往年校尉的调查结果，这些都是意外事故。但你我都清楚，五年前不是意外，这诅咒是真的，其中不知隐藏着什么深深的秘密。”
张毅沉默半晌，良久后才缓缓道：“我不是怕死之人，此时正好有机会查明真相，是万万不能走的。”
王哀默低下头，突然道：“唉，我父母却让我搬到郡城。”
张毅不自觉挺直腰间，道：“你要走了吗？”
王哀默一字字道：“我也不走，我有事。我要保护楚云。”
张毅深深叹了一口气：“哀默，五年前雪儿的死并不怪你。我，陈蜕，霍仙都有责任。我们发现已经太迟了…”
王哀默打断说：“住口。”
张毅遥望漫山遍野的向日葵悠悠道：“你可知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
不等对方回答，他继续缓缓述说道：“传说古代某位农夫有个善良美丽的女儿，深受村里喜爱，但她的后妈非常嫉妒。某天夜里，后妈挖去女儿双眼，女儿挣脱而出，不幸死在林中。后来她的坟墓上生长出第一朵向日葵，终日面向阳光。向往光明，不畏黑暗，信念，善良就是它的代名词。你也要向往光明，因为我相信楚雪肯定化成向日葵在山下看着，也不愿意你变成现在这样。”
张毅的这些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王哀默听。
不知不觉，天边的残阳已和地面连成一线，晚霞愈发鲜红，仿佛下一刻都会滴出血来。突然，张毅看到远处波澜不兴的湖面上泛起一抹紫色，接着一个人影慢慢从碧水湖中走了出来，她披着长发，脸色苍白如雪，身着淡紫色连衣裙，张毅认得她，正是楚云！
张毅双瞳天生鲜红，视力极佳，能看清几公里之外的苍蝇翅膀。小时候他和母亲述说，母亲极其严肃地告诫不要告诉其他人。确实，如果乱说，张毅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楚云此刻不是在家里吗，怎么会在湖中出现呢？
张毅已经惊得说不出话，连忙拉住王哀默指给他看。王哀默没有张毅的好视力，勉强看到人影和连衣裙轮廓，但他立刻认出是楚云。五年来他的目光很少离开过楚云，她的每个动作，走路姿势，每件衣服，每只发箍，甚至每根发丝都牢牢印刻在王哀默的脑海中，王哀默演练过成千上万次危险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过该种情形。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腾起极其不妙的预感，不约而同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方向正对湖边。
两人并未铆足吃奶力气奔跑，他们知道并不长久。两人有效利用腿部每块肌肉，姿势前倾，尽力减少风的阻力，他们呼吸均匀，每一步跨出都恰到好处，如同草地上的精灵，踏足舞蹈。看似轻松写意，实则快如闪电，轻功之高匪夷所思。
来到湖边，天已入夜，四周不见楚云的身影，地上却留下一行整齐的脚印。借着气味和脚印他们追踪到不远处的太松学堂里，此地是日常上课的地方。在学堂后方的竹林中，张毅和王哀默终于找到静静坐在黑色巨石上的楚云。
张毅躺在轻罗山的山坡上，伸直双腿，半眯双眼。
已入秋意的草地躺起来最为舒服。不像枯萎苍白的草根一碰就碎，也不像春意盎然的嫩草娇软易折，微黄的劲草如同拉船的纤夫，坚韧不拔，密密麻麻，用苍劲的根须牢牢托住上方的身躯，使人感觉就仿佛躺在最厚实最柔软的棉被上，无法自拔。
前方满山遍野长满了向日葵，却不对着天边的夕阳，反而朝向山坡上，清风拂面，向日葵随风点头。天上堆满一块块的鱼鳞云，在夕阳的映照下黄彤彤一片。张毅有个错觉，天上也长满了向日葵，它们像一张张扮着鬼脸的孩童，活泼得逗着人发笑，让张毅的嘴角勾起了久违的弧度。
山脚下则是三五座石屋，一潭青绿宛若碧玉的碧水湖。炊烟袅袅，燕雀飞过，风物宛如图画。
张毅好久没到这块山坡上的草地了，嗯，大概有五年了吧。他记得在小时候，最喜欢来此地玩耍，经常和小伙伴光足狂奔，嬉戏打闹。但自从发生那件事，就再也没上过山坡，因为他怕勾起埋在心灵深处的痛苦回忆。
风景未变，却物是人非，让他不禁轻叹一声。
“如此美景，为何叹气呢？”慵懒的声音从右后方悠悠传来。张毅武者的警惕感本能地激起，瞬间双手紧握，杀气腾身而起。半闭的双目也睁得溜圆，精光从中暴射而出。
但随后他又恢复松驰的状态，转头笑道：“我叹气有些人呐，约别人来山坡，自己却迟到不见。迟到就是不讲信用，我平生最恨不讲信用的人。”
张毅右后方不知何时瘫坐着一个金色长发美男子。天已微冷，他却穿着敞胸白色绸服，露出小麦色大理石般坚硬光滑的胸肌。他五官立体，颧骨高耸，面容凌厉。但最可惜的是，他的眼睛却充满了空洞和寂寞，这种眼神只会在经历过大灾大难的老者中才会出现，很难想象白衣男子经历过什么。
张毅早就见怪不怪，两眼注视着他，等待回答。
白衣男子自腰间取下浮雕喷火飞龙的红色酒葫芦，轻呡小口，闭着眼睛露出陶醉的表情，消瘦的面颊上泛起一抹嫣红。良久，他长舒一口气，简短道：“我有事。”
披着金纱的山坡陷入短暂的宁静，只剩下轻风吹动草地的沙沙声。
张毅问道：“她，安全到家了？”
“对，我是看着她走进家门的。”白衣男子的语调轻快中带着如释重负，只有这时，他的灵魂才能拥抱片刻的放松，他被痛苦压抑得太久太久了。
张毅又何尝不是呢，他和白衣男子有着共同的痛苦回忆，他们亲眼目睹最好的玩伴楚雪溺死在湖水中。此后，白衣男子便终身活在自责中。他每天远远保护着楚雪的妹妹楚云，为她排除一切危险，避免受到一丝伤害。当楚云踏入家门后，他才缓缓退入无边的黑暗中。白衣男子为此也练就一身绝顶轻功，踏雪无痕，一苇渡江只是等闲。
张毅道：“按照惯例，我们今日不是要去学堂避风塘练习术法，为何突然邀我来此地呢？”
白衣男子解开腰间的剑带，将紫柄长剑轻轻抛给张毅。
张毅茫然地接过长剑，问道：“这是做什么？”
白衣男子笑了：“张兄，你还真是习武狂魔，今日是你二十岁生日，都忘记了？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柄紫青软剑，诺，就送你吧！”
张毅惊喜道：“哀默，此话当真？”
白衣男子王哀默微微点头。
张毅面上洋溢着笑容，搓着双手，似乎手上有很多污渍，在草地上也蹭了好几下。然后他才又拿起长剑，用衣服仔细擦拭长剑的剑鞘，仿佛对待世上最美丽的女子，轻柔中带着小心翼翼。
王哀默看着张毅爱不释手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继续遥视天边的夕阳。
张毅将紫青软剑收好，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不错，还记得我的生日，我就原谅你的迟到吧。”
两人相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时间也仿佛暂停在此刻。
王哀默突然有些吞吞吐吐道：“时光如白驹过隙，已过了五年。张兄，我，我建议你还是搬走吧。”
张毅眉头一挑：“你是说县里近六十年来的诅咒？每五年会死亡一个三十岁以下的青年？”
王哀默微微点头：“根据往年校尉的调查结果，这些都是意外事故。但你我都清楚，五年前不是意外，这诅咒是真的，其中不知隐藏着什么深深的秘密。”
张毅沉默半晌，良久后才缓缓道：“我不是怕死之人，此时正好有机会查明真相，是万万不能走的。”
王哀默低下头，突然道：“唉，我父母却让我搬到郡城。”
张毅不自觉挺直腰间，道：“你要走了吗？”
王哀默一字字道：“我也不走，我有事。我要保护楚云。”
张毅深深叹了一口气：“哀默，五年前雪儿的死并不怪你。我，陈蜕，霍仙都有责任。我们发现已经太迟了…”
王哀默打断说：“住口。”
张毅遥望漫山遍野的向日葵悠悠道：“你可知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
不等对方回答，他继续缓缓述说道：“传说古代某位农夫有个善良美丽的女儿，深受村里喜爱，但她的后妈非常嫉妒。某天夜里，后妈挖去女儿双眼，女儿挣脱而出，不幸死在林中。后来她的坟墓上生长出第一朵向日葵，终日面向阳光。向往光明，不畏黑暗，信念，善良就是它的代名词。你也要向往光明，因为我相信楚雪肯定化成向日葵在山下看着，也不愿意你变成现在这样。”
张毅的这些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王哀默听。
不知不觉，天边的残阳已和地面连成一线，晚霞愈发鲜红，仿佛下一刻都会滴出血来。突然，张毅看到远处波澜不兴的湖面上泛起一抹紫色，接着一个人影慢慢从碧水湖中走了出来，她披着长发，脸色苍白如雪，身着淡紫色连衣裙，张毅认得她，正是楚云！
张毅双瞳天生鲜红，视力极佳，能看清几公里之外的苍蝇翅膀。小时候他和母亲述说，母亲极其严肃地告诫不要告诉其他人。确实，如果乱说，张毅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楚云此刻不是在家里吗，怎么会在湖中出现呢？
张毅已经惊得说不出话，连忙拉住王哀默指给他看。王哀默没有张毅的好视力，勉强看到人影和连衣裙轮廓，但他立刻认出是楚云。五年来他的目光很少离开过楚云，她的每个动作，走路姿势，每件衣服，每只发箍，甚至每根发丝都牢牢印刻在王哀默的脑海中，王哀默演练过成千上万次危险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过该种情形。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腾起极其不妙的预感，不约而同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方向正对湖边。
两人并未铆足吃奶力气奔跑，他们知道并不长久。两人有效利用腿部每块肌肉，姿势前倾，尽力减少风的阻力，他们呼吸均匀，每一步跨出都恰到好处，如同草地上的精灵，踏足舞蹈。看似轻松写意，实则快如闪电，轻功之高匪夷所思。
来到湖边，天已入夜，四周不见楚云的身影，地上却留下一行整齐的脚印。借着气味和脚印他们追踪到不远处的太松学堂里，此地是日常上课的地方。在学堂后方的竹林中，张毅和王哀默终于找到静静坐在黑色巨石上的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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