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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万里烟云染晴碧 上

    洛阳城外,青要山,紫竹林内。

    一个是白衣飘飘,负三尺长剑,锋刃冷光乍现;

    一个是风尘仆仆,执三寸飞刀,锐气教人胆寒。

    “‘北自幽燕苦寒,南至瘴气岭儋,东海并西凉,难逃蜀中唐。’”白衣剑士叹了口气,“唐门暗器,果真名副其实。”

    “天下人视我唐门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主动找上门来的,你还是第一个。”飞刀客看了眼剑士身后的紫竹,竹身上插着自己的飞刀,“向少侠的武艺确实不凡,能连躲我五柄飞刀,可称一流。”

    “足下的飞刀确实精妙迅猛。”白衣剑士并不打算回应对方的赞誉,“但飞刀总有出尽的时候,届时又当如何?”

    “你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飞刀客的身影猛然一闪,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白衣剑士也不试图寻找飞刀客的位置,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

    一动一静,亦动亦静。

    “簌簌簌——”

    破风之声打破了绝妙的平衡,三柄飞刀不知来处,却似八面来袭,它们是浪迹天涯的刀客,是刀尖舔血的流徒,它们飘泊不定,踪迹难寻,却直取三处命门,杀机生生锁死了白衣剑士的生路。

    “开。”白衣剑士呢喃道,长剑悄然出手。

    宛如漫天飞雪,剑意铺天盖地压来,三名刀客被裹挟其中,归于寂静。

    三,五,十,二十……

    越来越多的刀客深入风雪之中,它们前赴后继,它们一往无前,它们以一腔孤勇向无边无际的纯白发起冲锋,忘我且悲壮。

    何等的豪迈,何等的气概!

    只是,那雪下得愈发紧了。

    它们陷入漫天的白色之中,再无踪迹,再无声息。

    终于,那风雪消散开来,一柄长剑席卷着凛冽的山风,自消散的风雪中势如破竹,刺向竹林某处,剑身上映照出飞刀客的衣襟。

    恍然间,攻守异形。

    毫无疑问,这剑将洞穿飞刀客的胸口,打破“难逃蜀中唐”的武林神话。

    “乒——”

    不知何时,飞刀客的手中多出一根钢针,长有七寸,粗如鼠尾,竟击偏了长剑的走向,剑锋从飞刀客腋下堪堪掠过,不出意料,那持剑的手臂将会被飞刀客紧紧锁死。

    本应如此,只可惜,根本无人持剑。

    “飞剑之术?”飞刀客疑惑道。

    相传四百年前,道门高人纯阳子修得神通,有飞剑杀人之能,但这终究是传说,谁能料想有朝一日竟能亲眼得见此等秘术?

    白衣剑士站在几步之外,手腕一翻,从飞刀客腋下飞去的长剑竟折返回来,直取后背。

    那飞刀客自幼苦练武艺,亦非等闲之辈,竟以邪魅身法躲过了飞剑的袭击,自另一只袖口中飞出第二根钢针,随即以两根钢针与飞剑斗了起来。

    几个回合后,飞刀客竟再次身形一动,直奔白衣剑士咽喉攻来。

    白衣剑士这才发现,先前飞刀客且战且动,竟就这样近了自己的身,而自己却全无察觉!

    如今飞刀客近身攻袭,旨在一招毙命,飞剑回防不及,生死只在一线之间。白衣剑士当机立断,抽出发簪,集全身内力于一发之机,刺向了飞刀客的咽喉。

    发簪下,钢针前,至少要有一位大才命丧黄泉,何其令人惋惜。

    “铮——”

    一道刀光闪过,发簪与钢针皆被扫落在地,与散落一地的飞刀作伴。

    “洒家木可石,木家将门所属,军中任六品昭武校尉,贱内正于竹林外的四象观内参拜祈福,望二位给我几分薄面,今日还请免开血光。”

    白衣剑士与飞刀客拉开距离,对视无言。

    『木兮木系,参天难依;

    云月千里,风雪满际。』

    听见吟诵声,木可石猛然回头,一个青壮和尚转身离去,没入竹林之中。

    ……

    “师叔?醒醒,不是要练功吗,怎么还睡着了?”

    赵百川的询问将盘坐在洞中的缘暗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缘暗抬左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右手下意识要去腰间摸葫芦,又想起酒在昨天就已经喝了个干净,便也作罢。

    “正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虽是炎炎夏日,却不失为练功良辰。”

    缘暗和尚定如磐石,气息平稳,声如洪钟。

    “这套词是师门统一的呗,打我跟了师父的那天起天天听的就是这些。”赵百川叹了口气。

    “闲话少说,把棍子拿起来。”此时的缘暗气场与前几日截然不同,举止言语威严庄正,与先前判若两人,让赵百川一时无所适从,他只得岔开话题,转而问道:“这猴拿的甚么啊。”

    先前救了赵百川的那只猴子此时正手拿一根六尺长的青竹,顶端分作八根竹条,占了竹竿全长的一半,此时正拖在地上,如同一杆大绿扫帚。

    “放尊重些,他叫‘三星月’,原是洒家养在军中的马倌,从臭和尚那边论,这是他的徒弟,你的师兄,长幼尊卑可乱不得。”缘暗纠正道,“这臭和尚也是的,非得和一只猢狲论甚么师徒。”

    缘暗的语气不太对劲,明明在说自己的事情,听起来像是在说他人之事一般,赵百川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向三星月点头致意,三星月竟也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弟子愚钝,这是什么练法?”赵百川不解道。

    “三星月用竹竿攻来,你用无根木招架便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对手是一只猢狲,赵百川自然信心满满,手持无根木摆好了架势。

    “簌——”

    三星月猛然发力,直直戳了过来,那竹竿头如同花朵般绽放,威势大开,仿佛要将赵百川团团围住。赵百川大骇,连忙横棍格挡。

    “啪——”四根竹条被无根木挡住,另外四根竹条威势丝毫不减,狠狠地鞭笞在赵百川的手臂上,赵百川反应不及,剧痛之下无根木直接脱了手,被三星月一挑竹竿甩飞了出去。

    “如何,还简单吗?”缘暗的语气里带着戏谑的味道。

    “再来,刚才事出突然,待我运起畜生道来再试。”输给一只猢狲实在是教人难以接受,饶是赵百川的沉稳性子也觉面上无光,赶紧伸手去抓无根木,打算再战。

    缘暗见状,打出一个弹指,一道真气精准地打在赵百川手背上,打断了他捡兵器的动作:“不许用畜生道!不知疼痛,何以有所长进?你要学的是如何进攻,只知一味防守怎么行?”

    赵百川深知缘暗言之有理,只得调整心态,重新拿起无根木,再次摆好了架势。缘暗看出赵百川打心里对于输给一只猢狲这件事难以接受,故而劝解道:

    “你也别不服气,不论内力,单说棍法技巧,你可远远不及洒家的这位马倌。我佛曾开示须菩提尊者:‘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正所谓众生平等,猢狲如何就必不如你,你又如何不能输给猢狲呢?小子,你着了相了,心修欠缺啊。”

    赵百川自觉失态,只得双手合十:“弟子知错。”

    练习继续,无根木不停地被三星月击落,再被赵百川拿起,如此往复循环。缘暗老早就在洞中备下了面粉及草料,两人一猴饿了便接洞口瀑布的水来煮成面糊饮下充饥,虽然难以下咽,但条件有限,有充饥之物已是不易,只得咬紧牙关坚持;九百里则是在三星月的照料下安静地站在洞中深处,静静地看着赵百川手中的无根木一次又一次地被三星月击落,偶尔发出鼻孔哼气的声音。

    休息时,赵百川看着九百里委身洞中的可怜模样,心中一阵悲凉。

    想来九百里跟着拓跋贺山时,食精养劲力,地广任奔腾,刚跟了自己三两日境况便急转直下至此,着实令人感慨。

    为了困屈洞中的九百里,也为了遭遇挫折的自己,赵百川竟也像父亲赵千里那般犯起了酸气,强忍手腕的肿痛,拿起地上的碎石,在石壁上一笔一笔地写了起来:

    『潜龙卧深底,金翅守河滩。

    待天乘时运,携雨度尘寰。

    伏枥思寥廓,驰骋知浩然。

    长川纳沧浪,遥影阅千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