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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抚顶

    赵恬给老王下了葬,没有繁琐而典雅的礼仪,没有隆重而盛大的追悼,一切从简,朴素无华,他知道,老王喜欢这样。

    墓碑前,少年神色黯淡,长跪不起,他手上摩挲着的那块龟壳上,刻满了一个叫做“南宫寒水”的人的一生的故事。

    他的故事,就像一坛陈年老酒,穷困,风流,落魄,狂怒,爱恨,悲喜,释怀,坦然,俱全,有着独属于他的醇香。

    只有少年一人独饮。

    这一天来了三批人,和一只猴。

    小红来了,它惊人的愈合力,使它看上去完好如初,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是肉体上的伤口可以愈合,灵魂上的创伤呢?

    小红始终记得和赵恬的约法三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开口,这可能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起码它保住了自己的舌头,如果让荀仁知道这个大名红赤猴的猴子一开口乱叫,就会无视任何地点任何时间的引发洪水泛滥成灾,那它的舌头肯定会被荀仁残忍地割掉,丢去喂狗。

    小红不再上窜下跳,它一脸自责地耷拉着脑袋,蹲在赵恬身边,一动不动,就连它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抓在手上把玩的发光宝石,这一次也没有拿出来,藏起来了。

    赵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小红的头,他没有怪它。

    第一批人,有两个,都是青娥派的莲花仙子,玄冠青褐,御剑而来,出尘脱俗,惊艳世人。

    “李师姐,莲花罗盘显示那个贼人就在此处,可是到处寻不到,会不会此人自当年叛出青娥至今,修为精进,已经突破到了你我无法察觉感知到的境界?”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冠手持一块莲花模样的罗盘,上面镶嵌着一颗不久前还迅速着闪烁红光,现在却已经黯淡无光的莲子。

    “绝无可能,当年此人也只不过是结丹真人,能从我青娥派逃出生天,全因紫泽观观主,当年青娥派的掌门人,一意孤行,舍命相救。再加上那人走的不是寻常修仙道路,习得是那别树一帜的散仙路子,跳了炼神前三境,玄关,识神,元神,先入法象。

    这才以身高万丈的法天象地破碎为代价,抵挡住了,当年尚且还在聚顶境第二层楼的红莲掌门的一朵杀气红莲,得以死里逃生。只不过还是被杀气红莲的印记所烙刻,封住了他结成金丹时幻化而出的一个紫金葫芦,导致修行之路,寸步难行,再无修为精进,突破瓶颈的可能。这才让只化气第二境的你跟我一同前来寻人。”被称为“李师姐”的高冷女冠开口解释道。

    她看了一眼那个手持莲花罗盘的女冠,修为低她两个境界,但地位却是相等,这一点从两人都是玄冠青褐着装中可以窥探得出。

    冰玉女冠讪讪一笑,忽略李师姐最后那句有言外之意的话。

    “事后,紫泽观观主死于心魔,莲子观的红莲道人变成了现在的红莲掌门,多年以来,暗中打压群龙无首的紫泽观,至今已经是青娥派的末流道观了,这就几十年前的紫泽观四二六禁事的大致原委。”高冷女冠喟叹一句,追忆道。

    当年她只不过是雾花观的一个女童,那时青娥派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两个人,就是南宫寒水和司空青和,如今一个人已经是在逃重犯,要她前来探寻踪迹,另一个在大势已去,日薄西山的紫泽观深居简出,青灯莲花相伴。当年多好的神仙眷侣啊,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冰玉女冠不敢搭话,低头观摩琢磨着这第一次拿到手上的莲花罗盘。

    “不用看了,他死了。”高冷女冠指着下方,冷声道。

    “啊?”冰玉女冠疑惑的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只见一块简陋无比的墓碑上,刻有“老王之墓”四个大字。

    冰玉女冠一脸茫然地看向高冷女冠,只见她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吐出二字:“化名。”

    冰玉女冠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愚蠢无知。

    赵恬觉得聒噪,抬头望来。

    两个御剑悬空的青娥派的莲花仙子,这才注意到这块墓碑前还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凡人,竟然敢不知死活的抬头,用那肮脏龌龊的肉眼亵渎她们的仙颜神躯。她们用仙眼看世间,怎么可能注意到地上如蚂蚁般的凡胎肉体。

    高冷女冠第一次被一个凡人赤裸裸的盯着,她略有不满,但没有说什么。

    冰玉女冠勃然大怒,瞬间动了杀心,反正杀死一个凡人,于她而言,与踩死一只蚂蚁没有差别,顶多就是一脚踩不死,毕竟她脚小嘛,那就多踩几脚,反正也不碍事。

    “算了,既然南宫寒水已经葬身于此,我们就立即回去上报便可,无须与一个凡人在此较劲,节外生枝。仙门之人,最忌讳杀生害命,业障缠身,影响心境,滋生心魔,断送自己的仙道长生之路。”高冷女冠轻声细语地规劝道。

    冰玉女冠听进去了,但紧接着她又看到了赵恬身边蹲着的一只火红毛发的猴子,她一眼看出此物绝非凡品,顿时生出了欲攫为己有的觊觎之心。

    她找了个借口,掩饰自己的贪念,指着远处一片“尸山血海,血肉横飞”之景,慈眉善目道:“李师姐,你看这一片人间地狱,死魂缠绕,怨气之重,想必皆是新死不久之人,而他们只在此人三里方圆之外游荡,不敢靠近其寸步,不用多想,这数万人尽是被此人所杀。我若取他性命,乃是替天行道,功德加身,何来业障一说?心魔更是无稽之谈。”

    高冷女冠冷冷的瞥了一眼,冰玉女冠面不改色心不跳,故作镇定,她虽没有说话,但怎会不知冰玉女冠这派道貌岸然的华丽说辞,其言不实。

    修行之人,一忌杀生,二忌因果,三忌止道。

    冰玉女冠见其没有阻拦插足之意,勾唇一笑,横生百媚,这若是让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樵夫,小镇庶民,负笈书生瞧了去,不得魂都被勾了去,飘飘然以为是仙子下凡。

    冰玉女冠倒是没有像踩蚂蚁一样的一脚扩成万丈大小踩下去,先不说这等广大神通乃是法象境修士才能够抖搜神威,幻化使用,光是其行为举止的粗暴不雅,便不是她这等仙子愿意去修习并践行的。

    只见她轻飘飘地落在赵恬面前,然后卷起衣袖,在少年头顶上柔软无力的抚了一下,如同好心帮忙拂去浮尘一般,她盈盈一笑,规劝道:“姐姐我叫曹玉清,青娥派莲子观的一名女冠,你以后要是想报仇的话,记得别找错了人哦。这只猴子我带回山中豢养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它并不属于你,你硬要强求的话,就不只是姐姐我刚刚那么轻柔柔的仙人抚顶了。”

    高冷女冠皱眉,刚刚自称“曹玉清”的女冠大言不惭地说自己那一手为“仙人抚顶”,虽然有点言之过甚了,但施法对象若是一蝼蚁凡人,说是仙人抚顶,倒也并无不妥。

    赵恬只觉得心里头“咕噔”一下,好像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但他不得而知,也无从得知。

    少年用力一把抓住猴子的手,目视前方,毫无惧意。本以为自己像这种愚蠢的冲冠,只会犯上一次,却没想到第二次来的如此之快,别人都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自己却是为了一只猴子。

    曹玉清脸色一下就沉下去了,她将手掌放在赵恬头顶,重重按下。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当少年有意识反应过来以后退来防守时,为时已晚。

    砰——————咚!

    赵恬一脸不解地看着骤然飞出几十丈的婀娜身影。

    曹玉清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隐隐作痛,竟有分崩离析的裂开异象,她突然不受控制的喷出一口精血,瞪眼咋舌,震惊地扭头看向天上御剑浮空的李师姐。

    “我李雾枝何人?怎会行这暗箭伤人之事。”李雾花摇头反问,讥笑道。

    “你等既自傲为山上仙人,以仙眼看人,岂不识天生将星?”远在天边,有威严嗓音响起,言出法随,一字一眼,震得这俩莲花仙子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李雾枝替师妹曹玉清,谢过前辈出手相救。”恍然大悟的李雾枝一把抓住还在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以然的曹玉清,快若奔雷,逃之夭夭。

    第二批人,只有一个,就是这不见其貌的威严嗓音的主人,他在少年心里留下了一句话,做了一个天不知地也不知,只有两人知道的交易。

    赵恬沉默地望北而去,小红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他一路向北,不知走了多远,直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普天星斗,闪烁其光。

    游荡的羊群直奔赵恬而来,少年身手灵活地躲开羊群的横冲直撞,一个被这些不听话的羊儿们搞得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风尘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如你所见,我现在在放羊,还放得很烂。”风尘男子见羊群已经失控,干脆丢掉手上的鞭子,优雅而不失礼貌的一笑,“但是我是一个楚人,十九岁,而且我姓芈,熊氏。”

    第三批人,也只有一个人,与前两批人不同的是,这人是赵恬按照那威严嗓音的主人的指引,主动找寻,算是登门拜访,只不过这里没有门,只有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和他的猴,一个十九岁的楚人和他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