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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传道者与布道者,第一幕

    启点。

    外界正是黄昏之时,天边的太阳将自己的光芒渐收,让仅存的几缕柔和的丝线随意飘散开来,向四方挥洒而去。总会有那么几点幸运的光辉不会和光秃秃的大地融为一体,而是落在某一行者的肩头、帽檐、或是背包上,得以延长自己自由的时光。当所有光芒尽数消失,太阳便会进行一次新生,重振精神,让自己的周身迸发出尤其火热的力量,这种燃尽一切的气概会将几乎整个万梦合围,向有生命或是无生命的万物发出统一的宣告,昭示着新的一天的降临。这个间隔过于短促,如果定眼去看,只能捕捉到太阳爆燃时那最为壮观的一刻——无数白色流体从内部崩毁,如同密集的弹雨,对着环绕太阳的空气进行一番不客气的洗礼。当然,真要这么观察,双目一定会被灼伤到难以忍受。

    万梦无夜晚。有一种奇妙的说法是,只有在深夜入睡的人才可能有资格进入万梦,万梦的缔造者为了和梦以外的世界加以区分,就将永昼赐予万梦的环境,让太阳永无休止的延续下去,让在名为现实的外界中身处黑暗静谧的人们能够在梦中尽情沐浴光芒。但这种说法多少过于浪漫和美丽了些,万梦并不是一个童话故事,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太阳的美,还是有不容忽略的一部分人群,面对太阳时想到的是炎热与干渴,同时饱受着炙烤的折磨。当然,他们的呼声,永远不会得到回应。这样看来那位万梦的缔造者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也有些过于天真了。“他”永远不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也许想到了这一点,正因如此,“他”便肆意地按照自己的性子和喜好来作出规则,制定框架,彻彻底底让自己与外人的意见隔绝开来。

    现在,启点的酒保,身着他一贯会穿的服装,整洁的夹克与衬衫几乎能照的清人脸。他静静站在窗边,双手交叉合在胸前,合着眼,仿佛在认真聆听什么。窗帘是敞开的,窗户的玻璃还是一如既往模糊不清,斑驳的花纹更像是用刀子划拉的伤痕,毫无美感。不时有从身边传来的沙沙声,但外面的风不可能吹到酒屋内部。酒保相信,那一定是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伴随自己的呼吸做规则的律动。

    安静地站立一会儿后,他脸上又浮现出清新的笑容,就像是久睡初醒的人用清水拂面后那种湿润而爽快的样子。他揉了揉眼睛,转身回到吧台内坐下,顺手拾起旁边整齐躺卧的一只笔。他托着下巴,笔在右手的手指间快速旋动。

    “算了。”他又把笔放下,大大伸了个懒腰。“今天也许会有客人,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刚刚的冥想时间将脑海中遗留的疲倦和不安一扫而空,酒保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轻盈,平日里千篇一律的枯燥工作做起来也显得那么令人舒坦。他伸展右臂,张开右手,轻声唤道:“扫把。”于是一把不那么新、但仍然结实耐用的大号扫把便从空间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飞出,稳稳落在他的手上。酒保哼着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歌曲,声音小的几乎自己也听不见,一手托住扫把,另一手摆出翩翩起舞的姿势,拉着他不会说话的舞伴,在酒屋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旋转,挪移。撇起的灰尘像是雾一样弥漫在周围,却并不刺激鼻息让人想要打喷嚏。伴随着他口中的乐曲和脚上的节拍愈加激烈,酒屋里的氛围也越来越热闹,窗帘、桌椅、酒具纷纷伴随着旋律开始扭动着坚硬的身躯,加入到这一人舞会的行列中。

    “一、二、三、四……”酒保的兴致愈加高昂,身边专属于无生命体的语声愈加响亮。

    “滴、滴、答、答……”

    外界听不见,酒屋内是如此激烈而快乐,聚光灯照耀下,一个人在肆意舞动,拼命的想要遗忘孤独感,和落寞作对、同沮丧决裂。酒保的身影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酒屋里的全体物件像是接通了电流,不断作着夸张的、近乎痉挛的抖动。如果它们能够发出人声,那酒屋里将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欢呼声。就在这场优雅的无言狂欢进行到最高潮时,酒保突然从旋转中脱身,一只脚稳稳着地,拖把温婉地依靠在他的身上。

    “咔!”

    一曲终了,酒保兴奋地喘着气,低头望着干净的地面,笑着把拖把放在墙边。

    “好了,把我的舞伴送走吧——顺便将扫到角落的灰尘收拾掉,多谢。”

    话音刚落,拖把就已经消失不见,最后一抹肮脏的灰尘也如同水一般蒸发掉,地面终于焕然一新。酒保没来得及用眼神送他亲爱的舞伴最后一程,它消失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人眼几乎难以捕捉到,它并非是从一个位置被牵扯到另一个位置,只是简简单单的消失,就像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在酒屋每天都会上演。只需要酒保一声需求,他的大部分心愿都会轻易满足。现在他盯着扫把最后倚靠过的墙角,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说不上是多么高兴或是不舍,他的眼中荡漾着怀疑。

    “有缘再会。”

    他抛下这样一句话,回到了吧台以内。

    作为伴舞的角色,吧台上的瓶瓶罐罐都纷纷出来露脸,早已自发在合适的位置站好,省的酒保耗费心力去规整它们,这自然是值得欣喜的。但酒保脸上并没有体现多少愉悦感,或者说,他现在的心情,跟刚刚打扫地面时大相径庭。不过他仅仅维持了这个样子半分钟,紧接着便舒展眉头,长长地深呼吸,让身体尽可能的放轻松开来。

    他在吧台内立正,双手非常谦逊地摆在身前,对着无人的空间说道:“开始营业。”

    ……

    在闲暇时刻,或者说无人造访时,酒保会定时清点后备的用以制取饮品的原材料,以确保随时都能满足来客的各种需求。在漫长的调酒生涯中,他已经熟记了酒屋中销量最高的某几样饮品——“绽放”、“破碎之冰”、“朝日的使者”……这些饮品大都是由他主动推荐,然后赢得了广泛好评。有一位身材魁梧的客人曾经专门点评过“绽放”这一饮品,称赞它“在舌尖上赐予花朵第二次生命”,并大力向同饮的人员引荐,一度使所有以花瓣为原材料的饮品断货,那可真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所以酒保养成了经常清点原材料的习惯,毕竟,对于整个万梦,“启点”是独一无二的,他必须负起为客人解除焦渴、舒坦身心这一重任。

    酒保连续打开几个密封的坛坛罐罐,里面花花绿绿的各种东西,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他满意的点点头,随机挑出几片花瓣,用手轻轻捏一捏,细细端详着,看起来品质尚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寻求新材料了,他舒了口气。把所有摆在外面比较明显的容器都检查一遍后,他小心地将它们规整完毕,重新放到原位。

    “等等,还有一样。”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蹲下身来,在吧台某个狭间最隐秘的地方,他战战兢兢地捧出一个造型独特的小瓶子。瓶子是透明的,从这一边望去能看得到握住瓶子的手,但里面确实是盛着有色的内容物,究竟是为什么瓶子将里面的颜色屏蔽掉,酒保也说不明白。他像是抱着宝贝一样把它摆在吧台上,旋开塞子,仔细看着里面的东西。

    ——是空的。

    “……最关键的材料缺少了。”他喃喃自语,“没办法,只能再麻烦你一次了。毕竟这是你亲手交给我的责任,你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对吧?哼……”

    他双手捧着瓶子,举在半空中,用洪亮的声音喊道:

    “万梦的七种奠基之色!”

    没有收到他预料的回应,他习惯性地抬起头,这才意识到,半空中悬着一双眼睛,那眼睛不属于任何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