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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欢余死

    众人来到虚无湖旁的凉亭中,准备合力为欢余疗伤,但是却被她拒绝了,而她的理由令人无法辩驳。她说自己活了太久太久,且这一千多年都是为了别人而活,从未为她自己活过,她太累了,也活够了,所以她这次想为自己活一次。

    但是李献君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挡下那一掌的,她前几日还在说大仇未报,也还未手刃背叛她的人,又如何能安心离去。

    欢余看着自责不已的李献君,朝众人道:“我有些话想与他说,不知......”话还未说完,众人便都满面忧虑的离开了,但只有欢余知道,她就快要不行了,就连大声说的这半句话,都叫她用尽了力气,至于后面那半截话,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李献君走到欢余面前蹲了下来,抬头看着她,原来她的眼睛长的特别好看,眼眸特别黑,也特别亮。如此一看,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与她的很像,就像复制品一样,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欢余前辈,他忍不住哭了。

    欢余轻声笑了一下,小声说道:“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说完便深深叹了口气,才又继续道:“上次见你哭,已经是几百年前了,那时你才出世没几日,一离开我就哭个不停,但我一将你抱起,你就笑了。我还记得,你对我笑的时候,眼睛特别亮,像我。”

    这段话她停停顿顿的说了很久,李献君就这样看着听着,脸上还带着丝丝笑意,似乎他也看到了当日的情景。

    只是说完这些话后,欢余吐了很多血,李献君着急的为她擦去,可是血还是不断的从她的嘴里流出来。李献君想要去找凤裘,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救救欢余前辈。

    欢余却拽着他的手,死死的不愿松开,摇着头道:“这几百年来,只有它陪着我,但是却只有我自己知道,当年我杀了你们以后,其实我就后悔了。但是我不愿承认自己懦弱,更不愿承认自己会为此而沉沦,可只有我知道,我终是被赵咏莀挖了心,也没了心。所以,我空活了五百年,即便我拥有永生,可没有了心,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欢余前辈,你......”

    “我没事,回光返照罢了。”说完看着李献君,抚摸着他的头,道:“孩子,你可否愿意叫我一声娘?”

    李献君承认,在那一刻他差点没忍住就叫了出来,尽管他知道自己是个真真实实,彻彻底底的凡人,并不是五百年前她死去的那个孩子,但是若能圆了欢余前辈临死前的心愿,他当然愿意。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犹豫了,这是他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他觉得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似乎在阻挡他,但是他听不清,他只知道脑中的那个力量很大,大到他无法拒绝。

    突然他倒了下去,双手重重的垂着头,痛苦开始遍布他的整张脸。欢余立马将他扶起来靠在亭栏旁,急道:“你怎么了?”

    李献君害怕欢余会惊动其他人,强忍着痛苦说道:“还望前辈莫要声张,我一会儿就好了,相信我。”

    这种痛苦一直持续了一炷香,而后他的脸色就恢复了平淡,紧攥的双手也松开了,欢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就这样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献君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只是脸上的表情时而凝重时而气愤,变化不断,坐在一旁的欢余静静的看着他。

    只是此刻的欢余已是一副昏昏欲睡脸色惨白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知道自己再也听不到那句盼了几百年的话了。但是她不怪他,她只怪自己当初太狠心太无情。看着眼前这个优秀俊俏,心怀仁义的李献君,她真的很知足,至少在她死之前,他陪在自己身边,这比世上任何的东西都要值得,只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欢余抬手抚摸着李献君的脸颊,小时候的他,欢余一只手就可以将他的整张小脸遮住,现在大了,连他的半张脸也遮不住了,她笑了,笑的格外温柔,而这时李献君睁开了眼,他垂眸用余光看了看欢余的手,欢余立马收回手,但是却被他拉住了,轻轻道了句:“娘,我是啊离。”

    欢余强忍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清冷的泪水划过她的娇容,随即她毫无征兆的向后倒去,而那副娇容竟变成了一副饱经风霜,两眼深陷,布满了皱纹的老脸。

    李献君惊恐的看着欢余,微愣了愣,立马将她抱在怀里,哭着道:“娘,娘,不要,啊离求你不要死,你要离开我,不要......”

    欢余抬手想要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但是却看到了自己枯老褶皱的手,又默默地放了下来,她面挂幸福,微笑着道:“能在死前听到你叫我一声娘,娘真的很高兴,也无憾了。只是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了。”

    李献君知道欢余口中的他指的是赵咏莀,知道她内心还是有遗憾的,她根本就还爱着赵咏莀,而且很爱很爱。

    “娘,爹并没有背叛你,他很爱你,也一直期盼着我们一家人能够团聚。”李献君看着已经快要闭眼的欢余,有些着急道。

    欢余知道这是安慰她的话,只是点点头,看着他并未说话。

    李献君知道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只好叫出引魂,引魂虽然被一股力量牵制住了,但是还是有一些灵力的,在加上茹烟之前在他体内灌输存留的灵力,足以打开他体内的赐磷玄骨。

    五百年前!

    离夜游城几百里外的一座山脚下建有一座简陋的竹舍,竹舍里除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再无其他人。

    但是在靠近竹舍的后山旁,有一个小男孩,正眼巴巴的望着远方。小小嫩嫩的手,紧紧的攥着衣角,放在地上的泥巴已经干裂了,轻轻一碰就会段成两截,那是一个泥人,只是完全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直到西山日薄时才终于看见一个身着淡灰色衣衫的男子出现了,小男孩这时开心地笑了起来,男子也笑得很开心,伸手提起衣衫,小跑着朝小男孩奔去。

    男子走到小男孩的面前,弯着腰,摸了摸他的额头,小男孩笑的更加开心了,就连缺了的牙齿都完全暴露了出来。

    “爹爹,您终于回来,有人可以陪我玩儿了。”

    “嗯,你看爹爹给你买了糕糖回来,回去吃了糕糖以后,爹爹再陪你玩儿,好不好。”

    小男孩笑着点头,但是这时男子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只听他道:“啊离,苦了你了,等你在长大些,爹爹就带你去找你娘亲,但是你要答应爹爹,寻找娘亲这件事千万不可以告诉与我们一起同住的道长爷爷。”

    小男孩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男子便拉着他往家中走去。

    这个人对于欢余来说,极为熟悉,这是她爱了五百年也恨了五百年的赵咏莀。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三人在山上已生活了快整整二十载,但是对于赵咏莀和阿离来说却是度日如年般的煎熬。

    自他们被那老道士带到了这里后,就被他的阵法困在了这里,除了平日里可以去镇上买些吃食或者衣物外,其余时间都不得离开这里,而每当赵咏莀下山之时,为了防止他会给欢余传信,老道士就会用阿离来以此要挟他。

    这二十年间,阿离从未离开过老道士的结界,因为没有他的允许,根本就出不去。阿离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不知道集市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私塾是什么样的,但是好在这些赵咏莀都告诉了他。

    他学会的第一个字并不是他的姓氏赵字,而是欢这个字,他知道这是他母亲的姓氏,所以他写的时候非常的用心,而赵欢离这三个字也是他最爱的名字。

    由于初学的时候,他年纪还太小,所以一旦遇到他听不明白的,赵咏莀就会在纸上画下来,他一看便知,此后闲来无事的时候,他总爱去翻看画上的人或物。

    他还经常抱着这些画入睡,因为他总能梦见自己下山了,他走在那条拥挤狭小的街道上,脚下的青石板被踩的光滑明亮,他看到了街边有卖菜的,有打铁的,还有那家他吃过好几次的糕糖铺,但是他并没有走进去,只是看了看就走了。再拐过几条更加狭窄的小巷,他来到了镇上唯一的私塾外,见门外无人阻拦,他径直走了进去,这下他终于知道了私塾是什么样,里面有很多跟他一样大的孩子,他们都整齐有礼的端坐在学室之中,认真听着夫子的传业解惑。

    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特别想认识一些与他同龄的朋友。

    但因为自小没有玩伴,所以他越大,性子也愈加冷漠了。

    这些画有些是他画的,也有些是赵咏莀画的。他从最下面的画卷中抽出了几张,慢慢的将画打开放在桌子上。

    第一张是一只猫,看起来很温顺,它的眼睛很亮很黑,正静静地看着此时在看着它的啊离。而后面的几幅画却有些诡异了,因为画面上要么是长着猫脸人身的女子;要么是人脸猫身的女子;又或是女子化成人形时,猫身人身同时存在的样子,远看就像是一只猫躲进了这个女子的体内。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这只猫的眼睛总是十分温柔的,画中女子的眼睛也与这只猫的眼睛也像极了,十分漂亮。

    阿离看着这几幅画,面露委屈道:“娘,阿离好想你,爹也很想你,不过很快,道长就会带着我和爹去找您了。”说完后,他眼里的委屈尽数褪去,只留下冷冷的寒意。

    啊离在道场上见到欢余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但是他还不能与她相认,只要一日不摆脱这个老道士,他们一家人就永远不会团聚。

    他只能非常冷淡的并且按照老道士的要求与欢余说话,为的就是让她起疑,这样她才会毫不犹豫的留下来。

    只不过很快就被欢余识破了他们的计谋,老道士一直提防着赵咏莀父子二人,所以他将阿离弄晕了。

    阿离醒过来后,就看见一个猫脸人身的欢余一掌将赵咏莀打出很远,而她身后是一道用灵力符咒搭建的铁牢,四周贴满了符咒。

    但是他还是很担心躺在远处的赵咏莀,只是看了欢余一眼后,就朝那边走去。

    “爹,你没事吧。”

    赵咏莀咳嗽了几声,小声道:“我没事,你娘心善,不会杀我的。”

    阿离回头看了一眼欢余,眼中满是陌生和疏离,而后他回过头,说道:“爹,怪不得你常说娘的画像被你画的很丑,原来娘长得真的很好看。”

    赵咏莀嘴角带着丝丝笑意,看了看血池,叹息一声后,对阿离道:“阿离,事不宜迟,趁着道长还没有出来,你快去将你娘赶走,在晚些她就走不了了。”

    “爹,为何我们不跟娘一起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们的地方生活,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啊离的眼中充满着期盼,他才刚刚见到他的娘亲,他不想离开她,永远也不想。

    “当初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你也不会跟你娘分开整整二十年,是爹对不起你,但爹更对不起你娘。”

    “孩儿明白,当初你怕道长用我来威胁娘,所以才偷偷带我离开,谁知道长心计深沉,设下陷进,将我俩带走,这才令我们一家人生生分离二十年不得见。我要去告诉娘,把一切都告诉她。这些都怪老道士,并非爹爹心念。”

    赵咏莀也无时无刻的不想带着阿离和欢余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会打扰他们的地方,永远的生活在一起。只是当他抬眸看了一眼远处的欢余时,发现她正看着阿离,身子微微颤抖着,眼中带着慈母柔情,嘴角还浮起了一丝笑意,然而就是这个笑意让赵咏莀清醒了过来。

    他紧紧的拉着阿离,非常严肃的看着他,说道:“你若直接告诉她,她肯定不会走的,说不定还会坏了我的计划。”

    阿离犹豫思虑了一下,后道:“那孩儿该如何做?”

    “只能逼迫她,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受到了背叛,唯有让她心死情灭,或许这样她才会走。所以阿离,我要你将这把刀刺进她的心脏。”赵咏莀知道自己这个计划很绝情,因为他了解欢余,在她的生命中最无法忍受的就是遭受背叛,更何况还是她最亲之人,但眼下只能这样做,或许她才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看着一脸惊恐的阿离,他又道:“快啊,否则道长一出来,她就真的走不了了,快。”

    阿离不敢相信他爹的计划竟是让他去刺杀自己的娘亲,他迟疑地回过头,震惊的看着欢余,只是一眼,他看到了欢余眼中的期盼和笑意。

    “爹,恕孩儿做不到,我......我不能......娘刚刚才被符咒所伤,她无论如何也受不住的,她会死的,爹。”

    看到阿离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赵咏莀也十分的痛心,但是总好比欢余真的被道长所杀的好。只要欢余活着,就算她恨自己,怨自己,他也不后悔,只是却委屈了阿离。

    “难道你忘了我这十多年来为何要跟道长学灵文符咒了吗?那些符咒早已被我改了,相信爹,你娘不会死的。不过也只能骗过道长一时,时间一长,他定会发现。”

    这二十年,老道士一直用保护他父子二人,为了不被欢余发现杀害为由,故而将他二人困在这里。实则是为了他自己,万一欢余有天真的寻来,也好用他父子二人的性命以此换得生机。

    赵咏莀只得故作感激道长救命之恩,答应留下,还时常在他面前悔恨自己的年少无知,故而求得道长传授其降妖灵符之法,盼望有朝一日能亲手斩杀其妖。怎奈道长心思颇深,一开始并没有答应他,直到过了五年后,见赵咏莀是真心悔过,才终于答应他的请求。

    这十五年来,赵咏莀一直在精心研究灵符,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个可以破解道长灵符的缺口。所以贴在欢余周围的那些灵符上,都被他偷偷的改了一笔,这一笔非常的微妙,若不仔细看,很难看的出来。他将他的这些灵符全部都覆盖住之前的那些,这样就可以大大的减弱之前那些灵符的威力,欢余也可以轻而击破了。

    但是要想让她离开,只有叫她死心,若是直接告诉她,一时间她恐怕不会相信,等道长出来,他们三人就谁也走不了了。其次是,等欢余走后,他和阿离留下,只要在道长从血池里出来前,去破了祭台和血池,道长就会被困在血池里,这样他和阿离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找欢余,并且带她离开,之后三人寻一处深远隐蔽之地,归隐生活。

    当赵咏莀将这一切都告诉阿离的时候,阿离这才答应了他的计划,并将赵咏莀早就准备好的短刀藏在了袖中,随后往欢余走去。

    为了让欢余相信,他父子二人早已背叛她,也为了让她完全死心离开,阿离的眼中不能有一丝的忧郁,更不能有一丝的不忍,他来到欢余面前冰冷的看着她,甚至没有对她说一句话,也未叫她一声娘,便趁她分神之际,一刀刺进了她的心脏,并且说还说了一句令她彻底心寒发狂的话。

    果然,这一招很有用,让欢余彻底恢复了妖性,但是让他俩没想到的是,欢余并没有走,而是将他俩杀了。可是欢余并不知道,当时他俩的身上有道长提早放好的灵符,只为以防万一,所以他俩一直都还尚存一丝脉息。

    最后醒来后的他俩,趁着道长和欢余在血池里打斗之际,他们毁了道长设的祭台,后来道长凭着最后一息之力逃了上来,却被赵咏莀和阿离死死的拖住了,最后他们三人一起被血池里的邪灵吸了精气而亡。

    而欢余则一直以为是她自己杀了他们父子俩,大仇终报。

    看到脑海中的这些景象,欢余痛心不已,也后悔不已,当初在他俩死后,欢余心中依然恨意难消,便用自己两条性命对天起了血誓,一是诅咒赵咏莀永不得转世,二是阿离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且每世只能活二十岁。

    她不知道自己起了血誓后会后悔,如今临死,她真的好想再见赵咏莀一面。

    但是看到脑海中的往日种种,她深知是自己爱他爱的太浅,终不及他对自己的爱,是那样的信任深沉,矢志不渝。

    看到李献君一直抱着她哭,可是她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是看着他,眼中的光泽慢慢变得涣散,但是却带着一种从未出现过的轻松和释然。

    她终于可以在那张画上将小时候阿离的样子画上去了,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她并不感到遗憾,若非她今日如此做,或许她永远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正在这时,袁逸轩跑来了,身后还跟着凤裘和笛桓。

    袁逸轩见状立即跪在欢余面前,赤红的眼眸,惊异的看着她,嘴里不断的说着:“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欢余前辈,是我......”

    “欢余前辈,你忘了我们四人的约定了吗?我还没请你喝酒呢......”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对不起,最终还是我害了你......”

    他嘴里一直不断地说着这句话,痛苦极了,也自责极了。

    欢余十分艰难的转过头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凤裘和笛桓,吃力地笑了笑,这一笑亦无怨、也无恼,而是坦然。

    最后她又看着李献君,用及其虚弱的声音说道:“孩子,你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李献君默默流着泪,没有在发出声,直到欢余变成漫天的灵光慢慢的消散在他面前,他想要去抓,可怎么也抓不住,他知道她离开了。

    而一旁的袁逸轩,不管旁人如何劝,嘴里只是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直到凤裘趁他不备将他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