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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交错

    此时,雨像战鼓一样从远方逼近,一瞬间就将灰色的砖铺成了青黑。

    陈莺莺站在廊下,看着石板缝和那里散落的珠子逐渐被雨水淹没,她攥着裙子跑进雨里,捡起被蛮力撕碎的,不成形状的香囊,而后像小鸡啄米一样,在雨中,不厌其烦地捡着那些珍珠。

    突然,好像一片阴影盖在自己的上方,那雨也小了。一个身影站在莺莺面前,他举着伞,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等她捡那些珠子。

    陈莺莺有点局促地低下头,挪到另一边,去捡掉在石板上的珠子,那男人便撑着伞,跟她走过去。她仰起头,望着他,他恰垂眸,道:“下雨了,挺凉的。”他望了一眼远处,不知在看什么,而后回头说,“回去罢。”

    陈莺莺不敢违抗元澈,在潜意识里,他还是个陌生又危险的男人,是地位更高的官,是大人,她怯懦地站起身,却只能和他挤在一把伞下。

    元澈知道她抗拒,但没有说什么,转向身后的侍女,使了个颜色,她便会意地走进雨里,捡那珠子。

    远观时,反而想得清楚。陈莺莺突然眼眶发热,一行清泪就顺着脸颊落下来,像那雨似的连成线也剪不断。

    元澈望着她掌心攥着的,被雨水和泥土浸过的香囊碎布,轻声道:“给我。我让她们带回去,给你放好。”

    她攥着香囊的手,缩了一下,而后颤颤巍巍地拿出来。元澈从她手中接过香囊和那一把珠子,她能感觉到他指端冰凉。

    而后她跟着元澈又走进尉迟磾的书房。她被安置在屏风后,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

    莺莺听得并不清楚,但她大致能分辨出尉迟磾问他的,是为什么他会帮司马壑。

    那个年轻又冷漠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是因为,那个小丫头。”

    她很意外,集中精力,很仔细地听。

    不知道他是否想叫莺莺听见,总之还是他平日里那种平淡,冷冽的语调,说道:“很多年以前,她救过我。”

    这个话题只是一笔带过,而莺莺却记进了心里,她走神片刻,反应过来时,听见元澈道:“……来不及了。”

    “皇上撑不过霜降。”

    “你这么肯定?”

    “嗯。”尉迟磾压了声线,“而今太极殿的侍卫都是我们的人,皇上病发也传不出去,一旦有消息,便会有太监传假谕,唤你过去。事先拟好的诏书,皇上用印玺就能换解药,何乐而不为呢?”

    当元澈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陈莺莺站起身,退了几步,她明白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皇上会选谁做他的继承人,而是他们会扶谁做下一个接班人,下一个傀儡。

    元澈看见陈莺莺面色惨白,嘴唇微微发抖,欲言又止地站在那里。他很平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问什么就问罢。”

    她很紧张地斟酌着自己的语言,“你们……会选谁?”

    “我不知道。”

    她低下头,一滴泪突然涌出来,砸在地板上,“那另一个呢,没有被你们留下的那个……”

    “会死。”元澈的声音清淡而笃定。

    她咬着嘴唇,颤抖地问,“为什么,要让我听见你们的谈话。”

    “你可以选择不听,没有人逼你。”他向前,走到陈莺莺的身侧,道:“回吧。”

    雨始终不停,司马邵独自走回王府,府门外站着另一个男人。他来的时候看见陈莺莺和元澈共打一把伞离开,本想上前说些什么,陈莺莺见了她却唯恐避之不及,以一种恐惧、厌恶又复杂的神情跑开了。他泄了气,不再去打搅那个女人。

    远处,司马邵见是他,收敛起任何一点可能看出来的落寞情绪,强撑着几分挑衅道:“你来找我,无非是为了那个女人的事情。”

    “是。”他毫不避讳。

    司马邵嗤笑:“怎么,人是你抢走的,没能力要,还想我帮你收拾残局?”

    司马壑攥紧拳,压着怒意道:“那日引我去找莺莺的,是你府上的侍女。只有邵王爷肯与我配合,才可能查明此事。还我和莺莺一个清白。”

    司马邵心下惊诧,他不是没有派人去查,只是目前毫无进展。得知自己府上的人与此案牵连,他突然意识到,始作俑者可能不单单是陷害司马壑那么简单。但他此时心里仍恼着莺莺,于是装作漠不关心,道:“既然元澈已经认了这事,为了那样一个女人兴师动众,不值当。”

    那样一个女人——连他也这么觉得?司马壑有些揪心,恍惚间,他觉得莺莺好像被人间抛弃了。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明明生得美艳,却没有人在意她的情绪,在意她的生死。她一直是个受人呼来喝去的,傀儡般的存在。

    望着司马邵向府内走去的背影,司马壑突然带着一丝凄凉,一丝怒意道:“她曾经那么在乎你。”

    那男人停下脚步,有些动容。但他还是没有回身,只冷冷问道:“所以呢?”

    司马壑叹了口气,是为了这件事,也为了莺莺,为了旁人对她的态度,“她那样对你,也不值当。”

    “是哪个侍女?”

    “什么?”

    “引你去找她的是我府上哪个侍女。”司马邵一字一句,虽轻而清晰地说着。

    “紫玉。”

    司马邵回身瞥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隐入府内去了。

    他没有换下湿衣服,就那样坐在书房里,独自斟酒,很平静地喝起来。玉簟受了传唤,赶过来,她方才听说莺莺和王爷新生龃龉的事情。王爷要玉簟去查紫玉的身世背景,她告诉王爷,紫玉已死,司马邵并没有太意外的神色。

    司马邵又斟了一杯,示意玉簟坐下来一同饮酒。他轻声道:“这是本王管她的最后一件闲事。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再护她。”

    玉簟有些惊讶,道:“王爷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了?”

    “他们也许会提前动手。我和司马壑,谁死,或者说他们想留谁,还未可知。”司马邵说这话时,目光落在青铜酒器上的雕花,仿佛事不关己。

    玉簟沉默,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应主子的话。而司马邵自己打破了这种僵局,他轻声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想把贺知湫许配给我,而将尉迟磾家的女子许配给司马壑吗?”

    她应道:“为了让尉迟与贺家相互牵制。”

    司马邵颔首,“这是其一。”他抬起混浊的眸子,“还有其二,为了他们心有顾忌,不要妄动杀机,让我和他二人,活下去。我名义上是尉迟磾的外孙,但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他不信我,杀了我另扶司马壑,也不是不可能。而今他们计划逼宫,却将消息提前透露给我。尉迟磾如果真的那么信任我,当初就不会安排那些细作伪装成歌女潜伏在我身边,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了。因而我知道其中必有诈。”

    “那我们要不要事先安排兵马到太极殿……”

    这些年,司马邵运筹帷幄,将许多大赦天下时获得自由的死士集结起来,他们中不少人受过尉迟磾陷害,对其心有怨恨,司马邵集结了这一批人马,作为复仇的左膀右臂。但他此时还不打算动用他们,于是打断玉簟道:“按兵不动。”

    “可,王爷隐忍这么多年,装成这副纵情酒色,不问世事的样子,就真的甘心将抉择权交给旁人?”

    他攥紧拳,咬牙道:“本王怎么会甘心?”他放下酒爵:“安排兵马到太极殿,我们算什么?屯兵?谋权?我们要的自始至终是尉迟磾的命。那皇位,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