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学着做个老师
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麦勒托没有收起保护自己的光幕，但他蹲下来的姿态和发下的誓言大大降低了孩子的戒心。对太阳神发的誓是不可违背的。既然麦勒托承诺不会伤害他——尽管有个“在这里”的限定条件——那么麦勒托必须遵守自己的诺言，除非他抛弃了自己信徒的身份。神殿的法师不可能这么做的。
小孩一旦想通了各种关节，表情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他伸手抹掉脸上不由自主掉下来的两滴眼泪，镇静地对麦勒托说道：“你把那些光撤掉，我就让你靠近。”
麦勒托不禁为这孩子的应变能力而暗暗称奇。倘若真的把这孩子当成普通的小朋友，那才是犯了大错。他没有立刻答应对方的条件，而是提出了同等的要求：“你也必须让你的狼群离开这里，我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张小脸皱了皱，随后显示出一个同意的表情。小孩对黑色的狼挥了挥手，说道：“没问题的，这个人已经发誓不伤害我了。你们先离开这里。”那狼低嗥一声，真的带着狼群掉过方向，慢慢地为他们两人腾出了树林的空地。
麦勒托想了想，重新站了起来，同时如约撤掉了防御。他解下自己厚重干净的大披风，上前两步，给这小孩裹在身上。就同龄人而言，小孩算是高个子，但在成年人面前尚不够看，这条披风在他身上像拖地的长袍似的。小孩下意识地揪住披风的一角，愣住了。
“你穿得太少了，又不会使用光能取暖。”麦勒托解释道：“为了防止你在问我问题的时候冻死。现在，要说什么，说吧。”
他从来没有教导过学生，此刻虽然表面从容不迫，内里却感到一阵心虚。他努力回忆小时候在神殿上课，那些前来授业的法师是怎么教自己基本知识的，但那时他年龄太小，具体的细节早就忘了。等他满十岁的时候，由于表现出色，就被克瑞同收作了徒弟；克瑞同的授课方式简单粗暴，就是不断读书和背书，以及不断考核。毫无借鉴的价值。
在大脑飞速运转的同时，他也留意着小孩的一举一动。这个男孩似乎在思考该问什么问题。麦勒托鼓励地等待着。这小孩终于张了张嘴，随即问道：“你们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是麦勒托没准备到的，但确实不难回答。“是的，”他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了！每个法师都有一个名字。”
孩子看着他，神情异常地平静。“所以，”小孩继续说道，“名字对你们而言，不是一个秘密吗？”
“不是，”麦勒托答道，“是自古流传的习惯。每个法师在十岁那年，拜师之后，老师就会为他或者她起一个名字。”
他审视地看着这孩子的表现，并且隐约猜到了他在这里的原因。果不其然，小孩提到了他流落进树林的前后经过：“但是，对我们而言，‘名字’是神秘的东西。”
他们两人走到附近避风的地方坐下来，麦勒托耐心地听着这孩子讲完了他们家里的“秘密”，以及由此而生的探寻活动，还有这活动不久之前的结局。不得不说，这让他吃了一惊：普通人中竟有这样的家庭？不过，既然儿子有如此魔法天赋，双亲有些异常也说得过去。小孩还提到过自己夭折的两个兄姐，麦勒托心中细想，觉得那两个婴儿中或许有被接到了神殿作为法师教养的。这样一对比，眼前这孩子可被命运捉弄得不轻。
说完之后，这小孩毫不停歇地继续提出问题：“你刚才说我也有法师的天赋！那么，你们太阳神殿的法师到底是怎么来的？”
关于这些问题，麦勒托本不打算说谎。既然他动了念头，珍惜这孩子的天赋，想要教育他，那么自然要告诉他迟到的知识。他道：“我们神殿法师之间，并不关注彼此的血缘关系，因为要论血缘，我们都是十二个居民区中的普通人生下来的。你，本应该被发现，成为我们的一员，从小在神殿中长大。”
他紧跟着简略地解释了神殿的传承方式：如何由专门的人员去带回有天赋的婴儿；如何以师徒关系一代一代地接续着使命。说毕，他发现小孩张大了嘴巴，显示出不能理解的表情。
“这样的话，你不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是谁？”小孩问。
麦勒托奇于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不知道啊，”他说，“这有什么重要的吗？我有同伴，也有老师，硬要说的话，我的老师就相当于父母吧。”
小孩混乱地摇了摇头，咕哝着“这不一样”。麦勒托却并不在意。他问过了孩子的年龄，十岁出头了，已经在居民区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不能立刻接受神殿的行事方式在他的预计之中。“先别急着拒绝想像这样的生活，”他道，“法师与普通人不同的职责，是由太阳神的律令规定的。你属于法师，只不过是错误地在居民区长大而已。”
这几句话貌似激怒了这孩子。小孩掀开裹在身上的披风，瞪视着他：“法师害死了我的父母！”
“你的父母严重地触犯了律令，那位法师是依令行事。”麦勒托把披风给他裹回去，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他愤怒的挣扎，“别冻坏了，你。”
这一举动更加激怒了小孩。“如果我做了一个法师，那我也要跟你们似的，杀害别人的父母吗？我绝不会听信你的话！什么律令，律令的，都是你们滥杀无辜的借口！我们只想出门看看，难道有错吗？”他咆哮起来，稚嫩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麦勒托一直用适当的力气按着他，却任由他用语言发泄自己的怒火。让他都说出来，这是必要的。这之后怎么办，再作打算——麦勒托想到这孩子恐怕抵触神殿，而且这情绪很难消退，不太可能说服他立刻回归到法师群体。权宜之计，只能由自己来充当他的老师了。
“如果所有的人都想出门看看，”他轻声地说，不知道是说给小孩还是自己听，“那么秩序究竟何在呢？”
这小孩扑腾了好半天，麦勒托仗着成人的优势把他压制在原处，但饶是他也出了一头的汗。小孩儿力气还挺大。等两人都不愿意再动弹的时候，这孩子气喘吁吁地坚持道：“我不做法师！我不去神殿！”
麦勒托索性向后一倒，躺在绵软的雪地里。他现在也不觉得冷。天色正在放亮，他琢磨着这次巡逻可能不能及时赶回去了——应该没事的，随便找个借口吧。“你说的。”他假装恐吓这孩子：“你知道神殿的规定吗？凡未能及时得到教育，而又具有法师资质者，一经发现，即刻抹除。”
小孩吓得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想到：“但是你发过誓了，你不伤害我！”
“是啊，但我可以回去叫人过来找你。”麦勒托半闭着眼睛，似真似假地威胁道。趁小孩转不过弯的时候，他抛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真正想说的话：“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活下来。”
“什么办法？”
“你今年十岁。按法师的教育进度来看，你已经落后了一大截，但现在有一个机会。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神殿的小学徒，在十岁那年会有自己的老师。只要你有了老师指导，也就不算未能得到教育者，就不符合被除掉的条件了。”
在说出这段话前，麦勒托想了很久，但他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感到心脏怦怦直跳。私自指导学生，是律令所不容忍的。如果他这么做了，也就是说，他自己一力揽下了这个孩子的责任。今后被发现了怎么办？这孩子长大以后又怎么办？这些他一概没想好。唯一想好的只是，这个孩子聪明、有天分、也让他挺喜欢，他不能坐视不理。
过了好一会儿，麦勒托还是没能等到答复，他不由得睁开眼睛坐起来，发现这小孩在他对面站得笔直的，表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一夜谈话的信息量对他而言或许太大了。麦勒托想提醒他说：这是你仅有的活下来的机会了。但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这小孩一咬牙，恭恭敬敬地向他跪了下来。
“老师！”孩子严肃地说道。
麦勒托还坐在那儿，头发上还挂着一片枯叶。如此拜师情形，简直闻所未闻。唉……他心里回过味来，想着：我明明还远远没到收徒的年龄，就给自己收了个大麻烦了。
小孩一旦想通了各种关节，表情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他伸手抹掉脸上不由自主掉下来的两滴眼泪，镇静地对麦勒托说道：“你把那些光撤掉，我就让你靠近。”
麦勒托不禁为这孩子的应变能力而暗暗称奇。倘若真的把这孩子当成普通的小朋友，那才是犯了大错。他没有立刻答应对方的条件，而是提出了同等的要求：“你也必须让你的狼群离开这里，我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张小脸皱了皱，随后显示出一个同意的表情。小孩对黑色的狼挥了挥手，说道：“没问题的，这个人已经发誓不伤害我了。你们先离开这里。”那狼低嗥一声，真的带着狼群掉过方向，慢慢地为他们两人腾出了树林的空地。
麦勒托想了想，重新站了起来，同时如约撤掉了防御。他解下自己厚重干净的大披风，上前两步，给这小孩裹在身上。就同龄人而言，小孩算是高个子，但在成年人面前尚不够看，这条披风在他身上像拖地的长袍似的。小孩下意识地揪住披风的一角，愣住了。
“你穿得太少了，又不会使用光能取暖。”麦勒托解释道：“为了防止你在问我问题的时候冻死。现在，要说什么，说吧。”
他从来没有教导过学生，此刻虽然表面从容不迫，内里却感到一阵心虚。他努力回忆小时候在神殿上课，那些前来授业的法师是怎么教自己基本知识的，但那时他年龄太小，具体的细节早就忘了。等他满十岁的时候，由于表现出色，就被克瑞同收作了徒弟；克瑞同的授课方式简单粗暴，就是不断读书和背书，以及不断考核。毫无借鉴的价值。
在大脑飞速运转的同时，他也留意着小孩的一举一动。这个男孩似乎在思考该问什么问题。麦勒托鼓励地等待着。这小孩终于张了张嘴，随即问道：“你们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是麦勒托没准备到的，但确实不难回答。“是的，”他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了！每个法师都有一个名字。”
孩子看着他，神情异常地平静。“所以，”小孩继续说道，“名字对你们而言，不是一个秘密吗？”
“不是，”麦勒托答道，“是自古流传的习惯。每个法师在十岁那年，拜师之后，老师就会为他或者她起一个名字。”
他审视地看着这孩子的表现，并且隐约猜到了他在这里的原因。果不其然，小孩提到了他流落进树林的前后经过：“但是，对我们而言，‘名字’是神秘的东西。”
他们两人走到附近避风的地方坐下来，麦勒托耐心地听着这孩子讲完了他们家里的“秘密”，以及由此而生的探寻活动，还有这活动不久之前的结局。不得不说，这让他吃了一惊：普通人中竟有这样的家庭？不过，既然儿子有如此魔法天赋，双亲有些异常也说得过去。小孩还提到过自己夭折的两个兄姐，麦勒托心中细想，觉得那两个婴儿中或许有被接到了神殿作为法师教养的。这样一对比，眼前这孩子可被命运捉弄得不轻。
说完之后，这小孩毫不停歇地继续提出问题：“你刚才说我也有法师的天赋！那么，你们太阳神殿的法师到底是怎么来的？”
关于这些问题，麦勒托本不打算说谎。既然他动了念头，珍惜这孩子的天赋，想要教育他，那么自然要告诉他迟到的知识。他道：“我们神殿法师之间，并不关注彼此的血缘关系，因为要论血缘，我们都是十二个居民区中的普通人生下来的。你，本应该被发现，成为我们的一员，从小在神殿中长大。”
他紧跟着简略地解释了神殿的传承方式：如何由专门的人员去带回有天赋的婴儿；如何以师徒关系一代一代地接续着使命。说毕，他发现小孩张大了嘴巴，显示出不能理解的表情。
“这样的话，你不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是谁？”小孩问。
麦勒托奇于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不知道啊，”他说，“这有什么重要的吗？我有同伴，也有老师，硬要说的话，我的老师就相当于父母吧。”
小孩混乱地摇了摇头，咕哝着“这不一样”。麦勒托却并不在意。他问过了孩子的年龄，十岁出头了，已经在居民区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不能立刻接受神殿的行事方式在他的预计之中。“先别急着拒绝想像这样的生活，”他道，“法师与普通人不同的职责，是由太阳神的律令规定的。你属于法师，只不过是错误地在居民区长大而已。”
这几句话貌似激怒了这孩子。小孩掀开裹在身上的披风，瞪视着他：“法师害死了我的父母！”
“你的父母严重地触犯了律令，那位法师是依令行事。”麦勒托把披风给他裹回去，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他愤怒的挣扎，“别冻坏了，你。”
这一举动更加激怒了小孩。“如果我做了一个法师，那我也要跟你们似的，杀害别人的父母吗？我绝不会听信你的话！什么律令，律令的，都是你们滥杀无辜的借口！我们只想出门看看，难道有错吗？”他咆哮起来，稚嫩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麦勒托一直用适当的力气按着他，却任由他用语言发泄自己的怒火。让他都说出来，这是必要的。这之后怎么办，再作打算——麦勒托想到这孩子恐怕抵触神殿，而且这情绪很难消退，不太可能说服他立刻回归到法师群体。权宜之计，只能由自己来充当他的老师了。
“如果所有的人都想出门看看，”他轻声地说，不知道是说给小孩还是自己听，“那么秩序究竟何在呢？”
这小孩扑腾了好半天，麦勒托仗着成人的优势把他压制在原处，但饶是他也出了一头的汗。小孩儿力气还挺大。等两人都不愿意再动弹的时候，这孩子气喘吁吁地坚持道：“我不做法师！我不去神殿！”
麦勒托索性向后一倒，躺在绵软的雪地里。他现在也不觉得冷。天色正在放亮，他琢磨着这次巡逻可能不能及时赶回去了——应该没事的，随便找个借口吧。“你说的。”他假装恐吓这孩子：“你知道神殿的规定吗？凡未能及时得到教育，而又具有法师资质者，一经发现，即刻抹除。”
小孩吓得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想到：“但是你发过誓了，你不伤害我！”
“是啊，但我可以回去叫人过来找你。”麦勒托半闭着眼睛，似真似假地威胁道。趁小孩转不过弯的时候，他抛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真正想说的话：“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活下来。”
“什么办法？”
“你今年十岁。按法师的教育进度来看，你已经落后了一大截，但现在有一个机会。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神殿的小学徒，在十岁那年会有自己的老师。只要你有了老师指导，也就不算未能得到教育者，就不符合被除掉的条件了。”
在说出这段话前，麦勒托想了很久，但他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感到心脏怦怦直跳。私自指导学生，是律令所不容忍的。如果他这么做了，也就是说，他自己一力揽下了这个孩子的责任。今后被发现了怎么办？这孩子长大以后又怎么办？这些他一概没想好。唯一想好的只是，这个孩子聪明、有天分、也让他挺喜欢，他不能坐视不理。
过了好一会儿，麦勒托还是没能等到答复，他不由得睁开眼睛坐起来，发现这小孩在他对面站得笔直的，表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一夜谈话的信息量对他而言或许太大了。麦勒托想提醒他说：这是你仅有的活下来的机会了。但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这小孩一咬牙，恭恭敬敬地向他跪了下来。
“老师！”孩子严肃地说道。
麦勒托还坐在那儿，头发上还挂着一片枯叶。如此拜师情形，简直闻所未闻。唉……他心里回过味来，想着：我明明还远远没到收徒的年龄，就给自己收了个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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