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家庭教师与军校旁听生
五月份的佩伦星笼罩在令人不安的沉闷之中。
皇帝米海尔四世被费尔森致命性心脏病困扰的消息尽管从始至终都被严密地封锁着，但种种小道消息还是透过信息管制的漏洞流向草木皆兵的各大贵族门阀。而帝国历八八八年以来接踵而至的民众抗议风潮、军事戒严及镇压、军队内部清洗、反腐司法行动等大事件无不环环相扣，各个政治派系在尔虞我诈中掀起了一个又一个政治风暴，以首都佩伦为中心，向整个宇宙扩散开去，震荡着古老的银河帝国。
随着四月份如火如荼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年度毕业考试落下帷幕，磨刀霍霍的太子党和内官派似乎心照不宣地达成了短暂的休兵。但通晓内情的人都知道，眼前的消停只是暂时的，这场帝国官僚人才的选拔考试与其说是为希拉克略王朝筛选了一群青年才俊，倒不如说是替争权夺利的各方提供了一批新的颇有用处的棋子，从而为下一轮惨烈的权斗游戏埋下伏笔。
不得不说，这些高居于佩伦星的银河系最有权势的人们太忙碌了，他们既无暇顾及被匆匆剿灭的宇宙革命者论坛上升起的那一束银色的星星之火，也看不到已是百业萧条的莫冈汗国的领土上飘荡着的****的幽灵。
不过，一则来自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奇闻轶事倒是在权贵之中引起了不小的热议——高柏泉谢绝在帝都佩伦星做官，申请下放地方任职。
“你是怎么想的呢？佩伦星作为帝国首都所在，其市政府地位与星区政府同等级，留在佩伦星就有更大的机会进入朝廷中枢各部，获得提拔和重用啊。”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老师这样劝说黑发青年。
“我还年轻，正是前往地方为帝国建功立业的时候。岁月如白驹过隙，此时不去，日后年华老大，再想在地方上干出一番政绩来，就不容易了。”高柏泉意气风发地说道。
而在黑发青年的家乡诺雷吉行星，也有当地豪绅受佩伦星中某些不知名的派系所托，前来拜访高柏泉的父亲高雨松。
“令公子想去地方上建功立业，这份心是难能可贵的，但眼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朝廷一时之间还真不一定能找到既适合历练令公子又能保证令公子安全的地方。留在佩伦星市政府中，虽不及在中枢各部显赫，但也比下放地方来得强些。”
年过半百的高雨松闻言却哈哈大笑，回答来人道，“我儿自幼在其祖父身边长大，娇生惯养，而且受传统教育较深，做事有些刻板迂腐，不懂变通。如今下地方历练，正好磨练磨练他，让他也懂一些人情世故。”
而日益老迈的高家祖父——高卫霖听说孙儿谢绝在帝都任职，反而想去地方上历练的消息后只是默默地抽烟，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无喜无悲。无论是家人还是故旧都猜不透老爷子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
这些情况都是高柏泉通过母亲发送到其个人电子邮箱中的语音邮件才获悉的。
事实上，帝国历八八八年，在毕业考生中排名意想不到得糟糕的高柏泉主动申请去地方任职是否完全为了自我历练，实在是一个令后世史家争论不休的话题。有相当一部分历史学者认为，高柏泉当时如此决定是对任人唯亲、大搞裙带关系的帝国政权的不满，也是自身才能未能获得当权者认可后所表现出来的自尊心受挫后的应激反应。因为这位发色如夜的诺雷吉青年其实并不像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是个谦虚恭驯的君子，恰恰相反，这个年轻人的骨子里透着一种独特的傲慢，一种带有鲜明的古代东方人处世风格的以“谦虚”表象加以伪装的“傲慢”。学业成绩一向优异的他在学界早已小有名气，在同届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中也堪称“出类拔萃”的存在。如今毕业考试成绩公布，他却名落孙山，勉强只能到佩伦星市政府任职，这对黑发青年的自尊心是个实实在在的打击。
不过，无论如何，家乡诺雷吉行星传来的家书还是表达了家人对自己决定的支持。这对孤身一人漂泊在佩伦星的高柏泉而言实在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波云诡谲的佩伦星正处于权力角逐日趋白热化的阶段。一些有识之士正在考虑如何从帝都的漩涡中全身而退。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各派政治势力在展开激烈争斗的同时却也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绝不允许任何有损体制本身威信的人或事出现。毫无疑问，一个青年官僚抛却帝都的名利场不顾、执意下放地方的行为足以在帝国政界引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即便是这个年轻小子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他又有什么资格对体制说不呢！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银河帝国。
“本届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出任外官本不在计划之内！尚书大人还需要奏请皇帝陛下裁夺才可。先安心在佩伦呆着吧。”帝国人力资源部的官员一次又一次地搪塞外放心切的高柏泉，使黑发青年在抑郁不得志的同时更多了几分前途未卜的忧虑。
就在高柏泉的“任性之举”在帝国顶级门阀的小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同时，在佩伦星的某个角落中，一场隐秘的对话正悄悄展开。
“你确定要把这个来自诺雷吉星的小子收入皇太子殿下的门下？”
“哼，权宦杜普雷假借皇帝的名义，篡改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的成绩，无视公论，戕害人才，我绝不允许这样一个青年才俊白白被埋没！”
“可他已经明确表态要外放地方去做官啊。”
“这并不妨碍我们和这个年轻人接触一下。从某种意义上讲，年轻人若真能为太子殿下效力，外放地方比呆在中枢更有利于我们日后的改革。”
“不过，这小子听说不大机灵，有点儿迂腐，即便投入太子门下，真能有助于殿下的事业吗？”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校长马库塞不为所动地反问道。
“我说过了，老学长，一个人究竟如何，只有当面接触过，才能有所判断。”坐在他对面的阴影中的人缓缓答道……
银河帝国治下的有人类居住的行星数以万计，不同的行星世界虽然使用着同一货币——帝国克朗，但经济结构和物价水平却截然不同。放眼宇宙，毫无疑问，帝国陪都斯文托维特行星的生活成本是最高的，其次就是帝都佩伦星。
“闲着可不是你的风格，柏泉，考虑去做个兼职吧。”特洛耶·希文少校坐在高柏泉租住的公寓的床上，用带着安慰的口吻说道。自从帮忙营救得罪了内官集团的布兰顿·凯恩一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来高柏泉这儿了。
“是的，柏泉，我也赞成希文少校的建议。”。憨厚的乔治·林德纳说道。他现在已经是帝国内务部的一名新进文官了。
“虽然我只是一段源代码，少爷，但请允许我插嘴，我也赞成特洛耶少爷和乔治少爷的意见。”多嘴多舌的人工智能助理斯托雷平插嘴道。
黑发青年默默叹了口气。帝国人力资源部迟迟没有就他申请外派地方做官一事做出回复，原先拨给的津贴也随着毕业典礼的落幕而停止了发放。寒族出身的高柏泉只能依赖诺雷吉家中寄来的生活费勉强度日。
“我考虑过给佩伦星的几家杂志社投稿赚点稿费，但眼下是多事之秋，而我作为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的身份又有些敏感。”黑发青年看着手中的阅读镜，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倒是，自银河帝国开国以来，无论是狄奥多西王朝还是我朝，都不乏打击违禁文学的大事件。说话和写字都得小心呢。”希文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么做家庭教师呢？通用机器人工业集团有一位名叫戴维·恩格尔伯格的高级工程师正在给他的侄女找一位能够教历史学和文学的老师。”
“这主意不错，听说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很多学长学姐在毕业论文答辩结束到正式开始任职之间的这段空窗期会选择在一些官员或者社会名流的家中做家庭教师，既不至于浪费时光，又能结识一些官场上的人脉。”林德纳附和道。
“好吧，那我就去试试看吧。”黑发青年放下了手中的阅读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还不知道对方肯不肯录用我这个名落孙山的家伙呢。”
不过事实证明高柏泉似乎是杞人忧天了。
招聘家庭教师的那户家庭居住在一栋自带后花园的三层高的别墅中，位于北半球主大陆南侧的一块向大海延伸出去的半岛上。别墅正门正对着海边港湾，站在大门处远眺，白浪翻涌，海天一色，阳光普照，景色美不胜收。
“您是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高先生，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门下从来都是人才辈出的。您若愿意屈尊辅导我的罗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噢，忘记介绍了，我的侄女名字叫罗丝，是我表兄的女儿。”
这位在通用机器人工业集团中担任高职的戴维·恩格尔伯格工程师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稀疏，他对黑发青年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的身份似乎非常有兴趣。或许，这与通用机器人工业集团是个传统的帝国官办企业有关吧。高柏泉如是想到。
“谢谢您的谬赞，恩格尔伯格博士，不过我还是得向您坦白，这些年来我主攻的是经济学和法学，在历史学和文学方面的见解难免会粗陋和浅薄一些。”高柏泉决心还是表现得谦逊一些。
“真是个诚实君子。不要紧的，高先生。”恩格尔伯格笑了起来，回答道，“我想您也看得出来，我们家族虽不是天潢贵胄，但家境尚算优渥，我的表兄并不指望罗丝能够成为一个博学鸿儒或是某个学科领域的专家，只希望她能够增加一些自己的人文涵养，提高自己的谈吐。至少别像我一样，成了一个只知道和数字打交道的书呆子。”
高柏泉礼貌地回报以微笑。沉默片刻，他问出了自己颇为关心，也是恩格尔伯格方才一直没有提及的一个问题。
“罗丝小姐的父母，也就是您的表兄夫妇，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呢？”
“罗丝的父亲是从事司法工作的，常年不在家，母亲则是一位传统的家庭主妇，留在故乡照看果园。他们都不太能照顾远在佩伦星的女儿，因此才把这孩子托付给我。因为罗丝父亲的工作存在保密性要求，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向您透露得更多。”
“已经很多了，谢谢您。”高柏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作为一个曾经一心想进入司法部工作的大男孩，他对《帝国司法机构公务人员保密法》的种种繁琐规定还是有所了解的。
“噢，对了，还没有带你认识一下受教的学生呢。”恩格尔伯格以手抚额，有些夸张地感叹道，接着打了个响指吩咐道，“帕瓦罗蒂，请叫罗丝小姐到客厅来，见一下她未来的家庭教师。”
“好的，主人。”一个浑厚的电子音从天花板方向传来，响遍了客厅。
“这是我的人工智能助理，典型的通用机器人工业集团出品的拳头产品。我叫他帕瓦罗蒂，他也是这栋房子的管家。我想您应该了解人工智能助理是……”
“当然，恩格尔伯格博士。事实上，我在儿时就拥有了一个人工智能助理，也是贵集团的杰作，我叫他斯托雷平。”
“斯托雷平？是传说中那个古老帝国的著名首相吗？”
“是的，先生，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的名字。”
正说话间，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出现在了客厅。她留着如同黑色天鹅绒般顺滑的长发，深色的双瞳如星辰般明亮灵动，白皙的脸上化着很淡很淡的妆容，怀里抱着一只大大的阅读镜，穿着白色的女士衬衣和淡蓝色的短裙，看上去青涩、单纯，又带着几分拘谨。或许不是什么让人一眼沉沦的美人，但却给高柏泉留下了一种如同山间泉水般清纯的舒适感。
“罗丝，快来和你的老师打个招呼，接下来的日子可要好好学习呵。”
“你好，先生。我叫罗丝，罗丝·克莱维利。”
“你好，罗丝小姐。我叫高柏泉。”
“……在星际联邦实质上失去了对各成员实体的约束后，大规模的争霸战争变得不可避免。其中，以博伽鲁星球为母星的博伽鲁共和国最早施行鼓励工商贸易和殖民探索的政策，因此很快积累了巨额的财富。以强大的经济实力为后盾，博伽鲁人的扩张战争几乎不可阻挡，在短短数十年间便在宇宙中建立了令列国既羡慕又恐惧的霸权……”
高柏泉不得不停下了授课。因为此刻的罗丝·克莱维利正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出神地看着窗外。黑发青年承认眼前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看上去很可爱，但他也意识到了另一个较为严肃的事实——他的学生走神了。
“罗丝小姐……罗丝小姐……”黑发青年不苟言笑地放下了手中的教学指示笔。
“啊……噢……抱歉，先生。”罗丝终于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
“罗丝小姐，”高柏泉绕到克莱维利女孩前面的那张桌子上半坐了下来，“若你觉得我的授课内容存在谬误，可以直接指出来，但请不要以无视我的方式对我表达不满。”
“不，先生。”罗丝·克莱维利有些茫然地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您学识渊博，我的同学们都这么说，她们都说您是皇家政治教育学院中的佼佼者。”
“那是我的授课方式不够吸引人吗？”
“不，先生，很精彩……尤其是星际联邦面临第一次大议会危机的那一段……”
“这是上上节课的内容了，罗丝小姐，看来此刻我们的思维相隔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
罗丝被逗乐了，但当她看到眼前这个高大儒雅的男人即便在表达幽默感时依然紧绷着脸，她便不敢笑了。
“很抱歉，先生。”罗丝低下头，涨红了脸。
高柏泉耸了耸肩，再次拿起了教学指示笔，指点着三维全息投影出来的博伽鲁遗迹，继续着自己方才被迫中断了的授课。
尽管在为罗丝·克莱维利授课的时候他常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但高柏泉对他的这个学生还是颇为满意的。这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勤奋、聪慧，知书答礼，是佩伦女子高等学校的在校学生，同她的戴维·恩格尔伯格叔叔一样从事机器人研究。她的身上并没有那些佩伦星贵族门阀或者上流家庭的千金小姐特有的傲慢和任性。她就像黑发青年记忆中故乡的那一汪清泉，澄澈、清冽，相处起来很舒服。由于罗丝平时尚在学校读书，高柏泉也仅在周末的两个晚上来到海边的别墅中为其传授历史学和文学课程，但黑发青年并不觉得必须工作的周末有多么疲累。
“先生，我能问您个问题吗？”罗丝·克莱维利突然打断了高柏泉的授课。
“和我们的这堂课有关吗？”
“嗯……算是有点儿关联吧……”罗丝有些怯生生地说道。
“那么请问吧。”
“嗯……您相信鼓励工商业和自由贸易能够使一个国家强大起来，对吧？”
“根据既往的历史经验，确实是一条行之有效的富国强兵之策。”黑发青年点了点头。
罗丝露出了烦恼的表情，“那您如何看待这个月在亚波行星召开的帝国与莫冈汗国的互市贸易谈判呢？我的一些朋友认为我们与莫冈人的贸易将会使莫冈族变得强大起来。这对帝国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对吧？”
高柏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放下了手中的教学指示笔。
“这就牵扯到一个非常古老的问题了，罗丝小姐，那就是贸易究竟是使敌人更为强大，还是使和平更为强大。”
“使和平更为强大？”
“是的，小姐。首先让我们来问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包括莫冈人、谢普安人、因多人在内的银河内环各蛮族为何要进犯帝国的神圣边境？”
“为了烧杀劫掠。”罗丝颇为笃定地说道。
“为什么要烧杀劫掠呢？我们的粮食、衣服、燃料还有那些奢侈品，他们自己去生产就好了，为何要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攻破宇宙边塞来劫掠呢？”
“他们那么野蛮那么落后，怎么生产得出来呀？”罗丝嘲笑道。
“这就对了，他们不擅长生产粮食、衣物等必需品，但又很想要这些东西。翻越银色之弧防区来劫掠又是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获得这些东西呢？”
“贸易。”罗丝眼前一亮。
“是的，通过贸易，帝国可以避免与内环蛮族无谓的战争，节省下来的军费开支可用于提高社会基础设施及改善民生，而免于应征入伍的精壮人口又是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劳动力资源，这本身就有利于国家综合实力的积累。更何况，在和内环蛮族的贸易过程中，我们也可以得到很多。”
“我们也可以得到很多吗？”
“当然，比如莫冈族的奴隶工人和莫纳克金属，谢普安人的初级核能产品和皮革产品……这些还只是实实在在可以看到的物质资源，还有很多军事管理方面的技术和经验，比如毗邻泰伯特大公国的黑水堡要塞和谢尔德要塞上的传奇特种部队‘疾风突击队’据说就是汲取了内环各蛮族的军事经验而组织起来的。当然，这些都扯远了。”黑发青年继续说道，“总之，贸易在使莫冈族变得更为强大的同时，也使我们变得更为强大。”
“是的……诶，不对……”罗丝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如果有一天莫冈族因着贸易带来的社会进步而变得比帝国更为强大呢？那岂不是就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了吗？”
“莫冈族是一个在人数上占绝对劣势的游牧小族，他们落后的生活方式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野蛮的政治体制会反过来拖累其经济结构的改善和科技水平的提升。若他们中有人能排除万难，将整个莫冈族社会运行模式牵引到与帝国无二的境地，那么他们和我们的差异将极其微小，莫冈族融合进帝国版图的时日也不远了。”
“他们不会在保持现有的野蛮状态的同时征服我们吗？”
“区区小族驾驭不了银河帝国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因此，外患或许会分散帝国的相当一部分精力，但不可能直接给帝国带来毁灭性的威胁。”高柏泉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
“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观点。”
不知何时起，房间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极为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罗丝很快站起来身来，跑了过去，热情地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你好，年轻人。”中年男人笑着同高柏泉打招呼道，“我是托马斯·克莱维利，罗丝的父亲。”
黑发青年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男人。此刻，他那迟钝的大脑正高速运转，拼命地在记忆之海中搜寻与眼前这个中年人的脸相契合的一切图像。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随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您好，司法尚书大人。”
“这些日子来辛苦你教导小女了，年轻人。我看两个小时的家教授课时间似乎已经到点了……”
“噢，是的，”高柏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计时带，回应道，“罗丝小姐，我们可以下课了。”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年轻人，有时间陪我一起喝杯茶吗？”
“这是晚辈的荣幸。”黑发青年谦逊地说道。
别墅三楼的阳台上此刻已经摆好了两把椅子和一张小圆桌。远处的海风吹动了阳台上悬挂着的铃铛，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年轻人，这是来自班加图尔行星的绿茶，尝尝看。”
“谢谢，非常香。”
托马斯·克莱维利笑着放下了茶杯，若有所思地问道，“年轻人，我似乎听到你刚才提到，外患并不能威胁到银河帝国？”
“是的，大人。”
“可是，我记得你在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坚称依据当前帝国社会各项指标所推导出来的梯也尔系数已经达到了所谓大动荡的临界点。这又如何解释呢？”
“帝国眼前确实面临着巨大的威胁，但这威胁并不是来自外部，我一直相信，区区蛮族是跨越不了银色之弧防区的。真正会为帝国带来毁灭性威胁的危险因素来自于帝国内部。”
“内忧？”托马斯·克莱维利眼前一亮，显然来了明显的兴趣，“什么内忧？”
“流贼。”高柏泉一本正经地说道。
“或许在一些星区内部确实存在着为祸一方的盗匪势力，但那毕竟只是癣疥之疾，地方军队和武装警察部队就足以弹压他们，并不足以动摇帝国整体的稳定。”
“这些传统意义上叛乱势力割据一方，严重依赖着当地的人脉关系，缺乏联络，确实不足为虑。他们并不属于我所说的流贼，大人。”高柏泉正色回答道，“我所说的流贼是由现在在帝国各处游荡的流民衍生出来的。在毕业论文答辩之前，我花了半年左右的时间游历了帝国治下的许多宙域。这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地方上也有一些腐败官僚推行恶政，致使土地兼并愈演愈烈，破产的自由农和受不了盘剥的农奴正铤而走险地脱离原先劳作的土地，奔向茫茫宇宙。他们跨过一个又一个星区，与当局、贵族地主以及流浪地的土著民众发生激烈的冲突，已经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也把整个宇宙变成了一个危险的火药桶。一个偶发性的火星跌落，就足以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流民问题古来有之，为何当前会如此严重呢？”司法尚书话锋一转，不无目的地问道。
黑发青年愣了愣，不由得变得谨慎起来。
看着有些拘谨的黑发青年，克莱维利尚书不由得哈哈大笑。
“看来你还是对我不够信任啊，年轻人。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相互交流的机会的。”克莱维利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年轻人，这段时间你最新的人事安排还没下来吧？在佩伦星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或许我可以帮忙。”
高柏泉刚想开口，却又被克莱维利打断了。
“人事安排相关的事情除外。你们这些出自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青年才俊的去处，都是朝廷公议后由皇帝陛下亲自裁定的。我可无意干涉啊。”
“您说笑了。”黑发青年谦逊地说道，“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去佩伦星专业的军官学校学习。”
“去军官学校学习？”克莱维利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笑容，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个黑发青年是想去他麾下的司法部任职的。
“是的，大人，去军官学校学习。”高柏泉笃定地说道。
五月的一个晚上，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哈里·伍德教授，也是高柏泉曾经的导师，邀请这位颇具个性的黑发学生在北半球主大陆都市圈中的一家名为“北冥”的餐厅里下馆子。彼时，来自诺雷吉行星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应届毕业生主动申请外派地方做官这件大新闻又有了新的花絮——黑发青年正在佩伦军官学校旁听军事相关课程。种种猜测再次层出不穷，成为达官显贵们议论朝政之余的谈资。
“外派地方的申请有眉目了吗？大概会是个什么样的官职呢？”伍德教授一边搅拌着盘子里的面条，一边低声询问道。
“应该是让我担任某个星郡的副郡守或是某个行星的代理市长吧，教授。”
“有具体的期限安排吗？”
“帝国人力资源部的人告诉我大概需要两年。”
“两年之后，若是能回归帝国中枢任职，那就好了。”伍德似乎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高柏泉选择了沉默。黑发青年此时也并不知晓他的未来之路会如何发展。但发射出去的能量束就没有返回枪管里的可能性了。他既然向朝廷提交了外派地方的申请，便难以收回了。
“听说你现在还在佩伦军官学校旁听军事课程？”伍德故作轻松地问道。
“是的，教授。”高柏泉点了点头。
“你想在地方上管理军务？去星区警备队或者地方武装警察部队中做官？”
高柏泉立刻摇了摇头，“我的本质依旧只是一个文官而已，用古代圣贤的言语教化治下的民众，这才是我考取功名的初衷。”
“我也觉得你更适合担任经济事务或是司法事务方面的主官。”秃头的伍德教授温和地笑了起来，透出一种特有的慈祥，“很多人都觉得你只是一个纸上谈兵的文弱书生，哪能真的去指挥打仗？更何况，我朝开国以来，承平日久，文官还是比武官更有发展前途的。不过，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选择去军校旁听呢？”
“我曾经去过很多佩伦以外的行星世界，教授，帝国有很多偏远地区正在酝酿或是已经发生了一些严重的暴力事件。学习一些军事有助于我在未来参与地方上的治安管理工作，至少让我能有一些话语权吧。”
面对四年来诚恳地栽培过自己的导师，高柏泉将心中所想悉数告知。
哈里·伍德沉默半晌后，继续说道，“看来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那么……好吧。佩伦军官学校在帝国诸多军校中还是不错的。你日后外派地方任职，若真想在治安管理的权力分配上争有一席之地，可以在那儿好好学学。呵呵，司法尚书的面子果然大啊。”
高柏泉无奈地笑了笑，此时的黑发青年不由得想起了几天前刚刚去军校报到时的光景。
“高先生，请恕我直言，根据您在失重环境下行走半小时的体征指标，我只能说您的身体素质实在一般啊。”新生报到处的主任看着黑发青年的入校体检报告，好意提醒道，“听说你是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毕业生，何必放着更有前途的文官不做，跑来军校受苦呢？”
“谢谢您的关心，阁下，我可能会被朝廷派到佩伦以外的外域星区做地方官，难免会涉及地方治安管理之事。所以粗通一些军事知识总是好的。”高柏泉诚恳地回答道。
“您之前服役过吗？”报到处主任似乎对高柏泉过往的军事经历颇有兴趣。
“并没有，因此也只能以旁听生的身份入校了。”
“那是否有在初级军校学习过呢？”
“只在大学时期选修过相应的国防课程。”
报到处主任尽可能掩饰着脸上嘲笑的表情，勉强地说道，“明白了，高先生，祝您在佩伦军校能够收获颇丰。”
“谢谢，我会的。”黑发青年点了点头，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
能够到这所军校旁听，高柏泉已感到知足了。
佩伦军官学校建校已有数百年之久，是银河帝国境内规模排名第三的军官学校。在长达好几个世纪的岁月里，这里走出了十五位帝国元帅，二十二位帝国上将，一百一十七位帝国中将，其余各级才能卓越的军官不胜枚举，校史上将星云集，能人辈出。
自亚历山大大帝重新统一银河帝国以来，军界中就存在着这样一个不成文的传统：非贵族出身的大臣不得执掌兵权。因此，纵观希拉克略王朝四个世纪的历史，平民出身的军人军衔等级高不过上校，寒族子弟唯有被贵族家庭收养或与贵族家庭联姻获取爵位后才有机会受封准将及以上的军衔。久而久之，寒族精英便对在军界中的晋升通道充满失望，而帝国境内大多数声名远扬的军官学校，例如帝国境内规模最大的帝国军事大学和规模第二大的帝国太空舰队军官学校，都对培养平民出身的军官了无兴趣。
相较之下，佩伦军校却允许招收无贵族背景的平民学生。当然，其对此类学生的选拔标准也是极其苛烈的，对身体素质、成绩、家世背景以及是否有朝廷重臣和社会名流的举荐书、是否有一定年限的从军服役经历均有较高的要求。
也正因为如此，纵然得到了当朝司法部尚书亲笔签名的推荐信，高柏泉也勉强仅能以旁听生的身份在佩伦军校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学习。但这对高柏泉而言便已足够。这三个月来他大可一边在佩伦军校学习军事，一边等待中枢朝廷对他的人事任命。
佩伦军校通常实行四年制学制，教授课程内容涵盖了政治学、经济学、法学、数学、天体物理学、宇宙地理学、战术学、兵器学、军制学、卫生学等，但作为旁听生的高柏泉只被允许选修至多不超过十门课程。毕竟他能在佩伦军校旁听的时间也极为有限，仅三个月而已。
这些日子来，也有一些游荡在佩伦权贵的舞池派对和游园会上的闲话飘进了他的耳中。相当一部分人不理解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家伙为何会选择去军校旁听军事课程，也有另一部分人认为这个文弱的书呆子是在哗众取宠，当然更多的人则准备看他在军校里的糟糕表现。
但高柏泉显然并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他有他的理想和计划。
在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考试前夕的数月时间里，他搭乘星际太空船在宇宙间旅行，深入观察过很多行星世界的底层生活，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是与布兰顿·凯恩和乔治·林德纳结伴。民间疾苦之重，贪腐祸害之深，土地兼并之酷烈超过了他最初的想象。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犹豫过是否要将那段梯也尔系数计算内容的部分放进他的毕业论文中，最终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因此获罪于权贵。
但他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大动荡做好准备。
流民势力日趋壮大，未来的银河帝国一定会面临层出不穷的流民暴乱事件。学习军事，并非是为了自己日后转入军界，而是为了在地方上从政能够在治安管理的问题上能够有所施展……
伍德教授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将高柏泉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正像你说的那样，一些偏远的世界其实并不那么好管理。在地方上做官或许会有天高皇帝远的错觉，不必像在佩伦星或者斯文托维特星时那样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皇亲国戚，为了门阀、派系之间的斗争而耗费精力，但复杂的风土民情、繁重的政绩压力以及你已经意识到的愈来愈凸显的治安问题会牵扯到你更多的精力。这对你而言，会是个相当严峻的考验，你得做好准备。唉，申请外派到地方上做官可是个风险与机会并存的选择。”
“所以，在此之前，我想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素质，为以后做好准备。”
“嗯……”伍德教授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对这个昔日学生的担忧。
“论文的事情，我很抱歉，教授。我擅自加上去的关于梯也尔系数的那一段内容，给您添麻烦了吧？”黑发青年鼓起勇气，向昔日导师致以歉意。
“这没什么。那帮合成人以权势干预学术，刻意打压你的成绩，已经激起了朝野公愤。此时，我反而是安全的。至于学校派我去参与银河系外缘地带做科研考察，这正合我意。我本来就是个社会科学家加自然科学家。而且，我在佩伦这边有的是朋友，我肯定比你早回佩伦。”伍德无所谓地笑了笑，“放心吧，孩子，我经历过更多麻烦的政治风波，你的那篇文章不算什么。真的。”
导师的话让高柏泉有些汗颜。
“多保重吧，柏泉。”伍德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再过两日，这位和蔼可亲的秃顶的中年男人就要离开佩伦星，离开银河帝国的核心世界，前去探索迄今为止仍充满神秘的未知宙域。
“您也多保重，教授。”黑发青年诚恳地回答道，心中唏嘘不已，
此时的高柏泉并没有意识到，与哈里·伍德教授的这一别会持续多年，远超自己最初所想，更超乎他想象的是，正在银河帝国边陲地带不断恶化、发酵的流民问题即将演变为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惊天巨变，而他今时的每一个选择和每一个举动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扭转了历史的轨迹……
身穿蓝黑色军官生制服的高柏泉走进了教官哈尔福德·马汉的独立办公室。这位年近四十的军校教师头发已经显得灰白，不苟言笑的脸上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沉寂。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台三维成像的工作电脑，一张军用的全息投影三维星图正展现在他面前。
“马汉教官。”黑发青年恭敬地问候道。
哈尔福德·马汉在佩伦军官学校，乃至整个军界都颇有名望。他以一名普通列兵的身份入伍，随军征战于不同的星域，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就晋升为上校，但平民子弟的出身限制了他在军界中继续向上攀爬的空间，于是这个颇有几分傲气的寒族军官便选择了退役并在佩伦军官学校当起了一名教师。军校乃至军界中传言哈尔福德·马汉性格冷峻，无视不学无术者，鄙夷缺乏天赋者，在军校中也是独来独往，再优秀的军官生也难以得到他的亲睐。
黑发青年并不指望自己能够得到他的特殊对待。事实上，尽管高柏泉自入校以来勤勉而努力地学习着所有军事课程，但这位负责教授太空舰队战术指挥课的教师却对他视若无睹，仿佛这个黑发青年并不存在一般，直到黑发青年被马汉单独传唤到他的办公室中。
“这是你的作业吗？”马汉冷漠地敲了敲工作电脑，一副带有颜色各异的军事标志的三维太空舆图正绕着不知名的轴心旋转，另有一篇篇幅颇长的文字稿呈现在一边的信息窗口中。
黑发青年扫了一眼，便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
马汉抿了抿嘴唇，严肃地说道，“请重复一遍我的作业要求，柏泉同学。”
“嗯……现有主战场如三维星图所示，若敌军在第四、五行星运行轨道之间的C处空间部署防御舰队，而我军——”
“说说作业完成形式的要求！”马汉的声音严厉了。
“以视频的形式动态呈现我方太空舰队适宜的展开方式——”
“以视频的形式！”马汉特别大声地强调了一遍，“我是否有说需要额外提供文字说明？”
“并没有。”黑发青年诚实地回答道。
“那么这洋洋洒洒的数万字是什么意思？”马汉狠狠地指了指一侧信息窗口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内容，“你的这篇文章对你的视频作业进行了极为冗长的解释，乍一看引经据典，但细细推敲，有些内容实无必要，有些内容则生搬硬套。”
“请允许我解释，教官——”
“你之所以写了这样一篇堆砌了大量军事理论和军事教材知识点的文章，是为了让你的这份视频作业显得更加准确更加权威，以便凸显你个人在军事领域的专业性吗？”
被说破了心思的黑发青年微微张了张嘴，又不甘地合上了。
“你并不适合学习军事，柏泉同学。”马汉坐在位置上，冷静地下了断言。
黑发青年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一般，令他透不过气来。自加入军校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具有否定性的意见。
“为什么？”高柏泉不服气地反问道。
马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高柏泉退下。
郁闷的黑发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前这个给予自己全盘否定的男人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五月的佩伦星北半球，气温已经逐渐升高了。每天黄昏时分，高柏泉在结束了下午的课程后往往会去军校的浴室中洗个澡。被哈尔福德·马汉喊到办公室中训斥一番的那天下午也概莫能外。
然而，当黑发青年站在男更衣室的衣柜前脱下军服时，几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背后。顿感不妙的黑发青年迅速转身，但为时已晚。几个身强力壮的高年级生已经冲上前来，狠狠地反锁住他的双臂，将他按倒在木制长条椅上。
“呃……”高柏泉呻吟一声，奋力挣扎着，“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高瘦的模样俊俏的青年狞笑着走了过来，得意洋洋地看着被死死压制住的高柏泉，俯下身来，挑衅似地抓住了后者黑玉色的头发。
“高柏泉，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八八八年毕业生。呵呵……我哥哥说你是个目中无人的傲慢家伙，而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瘦弱的废物、贱民。”
“你到底是什么人？”高柏泉咬牙切齿地说道。强烈的屈辱感冲荡在他的胸膛中，使他极尽愤怒又极其无力。
“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吧，贱民。我是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约瑟夫·苏霍扎内特是我的哥哥。”青年一手抓住高柏泉的头发，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随后恶狠狠地命令他的那几个跟班，“你们几个，剥光他的衣服和内裤，用沸水给我狠狠地浇他！”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小子。”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高柏泉看不到的正前方响起。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松开了高柏泉的头发。黑发青年这才得以看清来人的面目：一个身形高大、肌肉发达的深色皮肤年轻人。
“你是谁？”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抱起了胳膊，挑着眉，蛮横地问道。
“老大，他是维吉尔·路易斯。”其中一个跟班压低声音对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说道，“进军校前在西瓦星区的金雕特种部队服役，徒手杀过十来个普瑞特族人。”
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冷笑一声，和黑皮肤年轻人彼此瞪视着对方，约莫一分钟后，前者傲慢地抱起了胳膊，吹了一声口哨。
“得了，放开那个贱民废物吧。”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冷冰冰的目光掠过黑发青年，刻毒地撂下一句狠话，“等着瞧吧，黑发小子，我记住你了，你最好永远别落单。”说着，他带着他的跟班们大模大样地走出了浴室。
“你没事吧。”那个颇具正义感的深色皮肤年轻军官生扶起了高柏泉。
“没事，谢了。”黑发青年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维吉尔·路易斯，西瓦星区萨沃吞星人。”黑人憨笑着，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叫高柏泉，狄瓦娜星区诺雷吉星人。”高柏泉也伸出了他的手……
皇帝米海尔四世被费尔森致命性心脏病困扰的消息尽管从始至终都被严密地封锁着，但种种小道消息还是透过信息管制的漏洞流向草木皆兵的各大贵族门阀。而帝国历八八八年以来接踵而至的民众抗议风潮、军事戒严及镇压、军队内部清洗、反腐司法行动等大事件无不环环相扣，各个政治派系在尔虞我诈中掀起了一个又一个政治风暴，以首都佩伦为中心，向整个宇宙扩散开去，震荡着古老的银河帝国。
随着四月份如火如荼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年度毕业考试落下帷幕，磨刀霍霍的太子党和内官派似乎心照不宣地达成了短暂的休兵。但通晓内情的人都知道，眼前的消停只是暂时的，这场帝国官僚人才的选拔考试与其说是为希拉克略王朝筛选了一群青年才俊，倒不如说是替争权夺利的各方提供了一批新的颇有用处的棋子，从而为下一轮惨烈的权斗游戏埋下伏笔。
不得不说，这些高居于佩伦星的银河系最有权势的人们太忙碌了，他们既无暇顾及被匆匆剿灭的宇宙革命者论坛上升起的那一束银色的星星之火，也看不到已是百业萧条的莫冈汗国的领土上飘荡着的****的幽灵。
不过，一则来自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奇闻轶事倒是在权贵之中引起了不小的热议——高柏泉谢绝在帝都佩伦星做官，申请下放地方任职。
“你是怎么想的呢？佩伦星作为帝国首都所在，其市政府地位与星区政府同等级，留在佩伦星就有更大的机会进入朝廷中枢各部，获得提拔和重用啊。”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老师这样劝说黑发青年。
“我还年轻，正是前往地方为帝国建功立业的时候。岁月如白驹过隙，此时不去，日后年华老大，再想在地方上干出一番政绩来，就不容易了。”高柏泉意气风发地说道。
而在黑发青年的家乡诺雷吉行星，也有当地豪绅受佩伦星中某些不知名的派系所托，前来拜访高柏泉的父亲高雨松。
“令公子想去地方上建功立业，这份心是难能可贵的，但眼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朝廷一时之间还真不一定能找到既适合历练令公子又能保证令公子安全的地方。留在佩伦星市政府中，虽不及在中枢各部显赫，但也比下放地方来得强些。”
年过半百的高雨松闻言却哈哈大笑，回答来人道，“我儿自幼在其祖父身边长大，娇生惯养，而且受传统教育较深，做事有些刻板迂腐，不懂变通。如今下地方历练，正好磨练磨练他，让他也懂一些人情世故。”
而日益老迈的高家祖父——高卫霖听说孙儿谢绝在帝都任职，反而想去地方上历练的消息后只是默默地抽烟，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无喜无悲。无论是家人还是故旧都猜不透老爷子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
这些情况都是高柏泉通过母亲发送到其个人电子邮箱中的语音邮件才获悉的。
事实上，帝国历八八八年，在毕业考生中排名意想不到得糟糕的高柏泉主动申请去地方任职是否完全为了自我历练，实在是一个令后世史家争论不休的话题。有相当一部分历史学者认为，高柏泉当时如此决定是对任人唯亲、大搞裙带关系的帝国政权的不满，也是自身才能未能获得当权者认可后所表现出来的自尊心受挫后的应激反应。因为这位发色如夜的诺雷吉青年其实并不像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是个谦虚恭驯的君子，恰恰相反，这个年轻人的骨子里透着一种独特的傲慢，一种带有鲜明的古代东方人处世风格的以“谦虚”表象加以伪装的“傲慢”。学业成绩一向优异的他在学界早已小有名气，在同届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中也堪称“出类拔萃”的存在。如今毕业考试成绩公布，他却名落孙山，勉强只能到佩伦星市政府任职，这对黑发青年的自尊心是个实实在在的打击。
不过，无论如何，家乡诺雷吉行星传来的家书还是表达了家人对自己决定的支持。这对孤身一人漂泊在佩伦星的高柏泉而言实在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波云诡谲的佩伦星正处于权力角逐日趋白热化的阶段。一些有识之士正在考虑如何从帝都的漩涡中全身而退。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各派政治势力在展开激烈争斗的同时却也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绝不允许任何有损体制本身威信的人或事出现。毫无疑问，一个青年官僚抛却帝都的名利场不顾、执意下放地方的行为足以在帝国政界引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即便是这个年轻小子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他又有什么资格对体制说不呢！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银河帝国。
“本届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出任外官本不在计划之内！尚书大人还需要奏请皇帝陛下裁夺才可。先安心在佩伦呆着吧。”帝国人力资源部的官员一次又一次地搪塞外放心切的高柏泉，使黑发青年在抑郁不得志的同时更多了几分前途未卜的忧虑。
就在高柏泉的“任性之举”在帝国顶级门阀的小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同时，在佩伦星的某个角落中，一场隐秘的对话正悄悄展开。
“你确定要把这个来自诺雷吉星的小子收入皇太子殿下的门下？”
“哼，权宦杜普雷假借皇帝的名义，篡改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的成绩，无视公论，戕害人才，我绝不允许这样一个青年才俊白白被埋没！”
“可他已经明确表态要外放地方去做官啊。”
“这并不妨碍我们和这个年轻人接触一下。从某种意义上讲，年轻人若真能为太子殿下效力，外放地方比呆在中枢更有利于我们日后的改革。”
“不过，这小子听说不大机灵，有点儿迂腐，即便投入太子门下，真能有助于殿下的事业吗？”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校长马库塞不为所动地反问道。
“我说过了，老学长，一个人究竟如何，只有当面接触过，才能有所判断。”坐在他对面的阴影中的人缓缓答道……
银河帝国治下的有人类居住的行星数以万计，不同的行星世界虽然使用着同一货币——帝国克朗，但经济结构和物价水平却截然不同。放眼宇宙，毫无疑问，帝国陪都斯文托维特行星的生活成本是最高的，其次就是帝都佩伦星。
“闲着可不是你的风格，柏泉，考虑去做个兼职吧。”特洛耶·希文少校坐在高柏泉租住的公寓的床上，用带着安慰的口吻说道。自从帮忙营救得罪了内官集团的布兰顿·凯恩一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来高柏泉这儿了。
“是的，柏泉，我也赞成希文少校的建议。”。憨厚的乔治·林德纳说道。他现在已经是帝国内务部的一名新进文官了。
“虽然我只是一段源代码，少爷，但请允许我插嘴，我也赞成特洛耶少爷和乔治少爷的意见。”多嘴多舌的人工智能助理斯托雷平插嘴道。
黑发青年默默叹了口气。帝国人力资源部迟迟没有就他申请外派地方做官一事做出回复，原先拨给的津贴也随着毕业典礼的落幕而停止了发放。寒族出身的高柏泉只能依赖诺雷吉家中寄来的生活费勉强度日。
“我考虑过给佩伦星的几家杂志社投稿赚点稿费，但眼下是多事之秋，而我作为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的身份又有些敏感。”黑发青年看着手中的阅读镜，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倒是，自银河帝国开国以来，无论是狄奥多西王朝还是我朝，都不乏打击违禁文学的大事件。说话和写字都得小心呢。”希文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么做家庭教师呢？通用机器人工业集团有一位名叫戴维·恩格尔伯格的高级工程师正在给他的侄女找一位能够教历史学和文学的老师。”
“这主意不错，听说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很多学长学姐在毕业论文答辩结束到正式开始任职之间的这段空窗期会选择在一些官员或者社会名流的家中做家庭教师，既不至于浪费时光，又能结识一些官场上的人脉。”林德纳附和道。
“好吧，那我就去试试看吧。”黑发青年放下了手中的阅读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还不知道对方肯不肯录用我这个名落孙山的家伙呢。”
不过事实证明高柏泉似乎是杞人忧天了。
招聘家庭教师的那户家庭居住在一栋自带后花园的三层高的别墅中，位于北半球主大陆南侧的一块向大海延伸出去的半岛上。别墅正门正对着海边港湾，站在大门处远眺，白浪翻涌，海天一色，阳光普照，景色美不胜收。
“您是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高先生，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门下从来都是人才辈出的。您若愿意屈尊辅导我的罗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噢，忘记介绍了，我的侄女名字叫罗丝，是我表兄的女儿。”
这位在通用机器人工业集团中担任高职的戴维·恩格尔伯格工程师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稀疏，他对黑发青年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生的身份似乎非常有兴趣。或许，这与通用机器人工业集团是个传统的帝国官办企业有关吧。高柏泉如是想到。
“谢谢您的谬赞，恩格尔伯格博士，不过我还是得向您坦白，这些年来我主攻的是经济学和法学，在历史学和文学方面的见解难免会粗陋和浅薄一些。”高柏泉决心还是表现得谦逊一些。
“真是个诚实君子。不要紧的，高先生。”恩格尔伯格笑了起来，回答道，“我想您也看得出来，我们家族虽不是天潢贵胄，但家境尚算优渥，我的表兄并不指望罗丝能够成为一个博学鸿儒或是某个学科领域的专家，只希望她能够增加一些自己的人文涵养，提高自己的谈吐。至少别像我一样，成了一个只知道和数字打交道的书呆子。”
高柏泉礼貌地回报以微笑。沉默片刻，他问出了自己颇为关心，也是恩格尔伯格方才一直没有提及的一个问题。
“罗丝小姐的父母，也就是您的表兄夫妇，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呢？”
“罗丝的父亲是从事司法工作的，常年不在家，母亲则是一位传统的家庭主妇，留在故乡照看果园。他们都不太能照顾远在佩伦星的女儿，因此才把这孩子托付给我。因为罗丝父亲的工作存在保密性要求，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向您透露得更多。”
“已经很多了，谢谢您。”高柏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作为一个曾经一心想进入司法部工作的大男孩，他对《帝国司法机构公务人员保密法》的种种繁琐规定还是有所了解的。
“噢，对了，还没有带你认识一下受教的学生呢。”恩格尔伯格以手抚额，有些夸张地感叹道，接着打了个响指吩咐道，“帕瓦罗蒂，请叫罗丝小姐到客厅来，见一下她未来的家庭教师。”
“好的，主人。”一个浑厚的电子音从天花板方向传来，响遍了客厅。
“这是我的人工智能助理，典型的通用机器人工业集团出品的拳头产品。我叫他帕瓦罗蒂，他也是这栋房子的管家。我想您应该了解人工智能助理是……”
“当然，恩格尔伯格博士。事实上，我在儿时就拥有了一个人工智能助理，也是贵集团的杰作，我叫他斯托雷平。”
“斯托雷平？是传说中那个古老帝国的著名首相吗？”
“是的，先生，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的名字。”
正说话间，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出现在了客厅。她留着如同黑色天鹅绒般顺滑的长发，深色的双瞳如星辰般明亮灵动，白皙的脸上化着很淡很淡的妆容，怀里抱着一只大大的阅读镜，穿着白色的女士衬衣和淡蓝色的短裙，看上去青涩、单纯，又带着几分拘谨。或许不是什么让人一眼沉沦的美人，但却给高柏泉留下了一种如同山间泉水般清纯的舒适感。
“罗丝，快来和你的老师打个招呼，接下来的日子可要好好学习呵。”
“你好，先生。我叫罗丝，罗丝·克莱维利。”
“你好，罗丝小姐。我叫高柏泉。”
“……在星际联邦实质上失去了对各成员实体的约束后，大规模的争霸战争变得不可避免。其中，以博伽鲁星球为母星的博伽鲁共和国最早施行鼓励工商贸易和殖民探索的政策，因此很快积累了巨额的财富。以强大的经济实力为后盾，博伽鲁人的扩张战争几乎不可阻挡，在短短数十年间便在宇宙中建立了令列国既羡慕又恐惧的霸权……”
高柏泉不得不停下了授课。因为此刻的罗丝·克莱维利正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出神地看着窗外。黑发青年承认眼前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看上去很可爱，但他也意识到了另一个较为严肃的事实——他的学生走神了。
“罗丝小姐……罗丝小姐……”黑发青年不苟言笑地放下了手中的教学指示笔。
“啊……噢……抱歉，先生。”罗丝终于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
“罗丝小姐，”高柏泉绕到克莱维利女孩前面的那张桌子上半坐了下来，“若你觉得我的授课内容存在谬误，可以直接指出来，但请不要以无视我的方式对我表达不满。”
“不，先生。”罗丝·克莱维利有些茫然地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您学识渊博，我的同学们都这么说，她们都说您是皇家政治教育学院中的佼佼者。”
“那是我的授课方式不够吸引人吗？”
“不，先生，很精彩……尤其是星际联邦面临第一次大议会危机的那一段……”
“这是上上节课的内容了，罗丝小姐，看来此刻我们的思维相隔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
罗丝被逗乐了，但当她看到眼前这个高大儒雅的男人即便在表达幽默感时依然紧绷着脸，她便不敢笑了。
“很抱歉，先生。”罗丝低下头，涨红了脸。
高柏泉耸了耸肩，再次拿起了教学指示笔，指点着三维全息投影出来的博伽鲁遗迹，继续着自己方才被迫中断了的授课。
尽管在为罗丝·克莱维利授课的时候他常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但高柏泉对他的这个学生还是颇为满意的。这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勤奋、聪慧，知书答礼，是佩伦女子高等学校的在校学生，同她的戴维·恩格尔伯格叔叔一样从事机器人研究。她的身上并没有那些佩伦星贵族门阀或者上流家庭的千金小姐特有的傲慢和任性。她就像黑发青年记忆中故乡的那一汪清泉，澄澈、清冽，相处起来很舒服。由于罗丝平时尚在学校读书，高柏泉也仅在周末的两个晚上来到海边的别墅中为其传授历史学和文学课程，但黑发青年并不觉得必须工作的周末有多么疲累。
“先生，我能问您个问题吗？”罗丝·克莱维利突然打断了高柏泉的授课。
“和我们的这堂课有关吗？”
“嗯……算是有点儿关联吧……”罗丝有些怯生生地说道。
“那么请问吧。”
“嗯……您相信鼓励工商业和自由贸易能够使一个国家强大起来，对吧？”
“根据既往的历史经验，确实是一条行之有效的富国强兵之策。”黑发青年点了点头。
罗丝露出了烦恼的表情，“那您如何看待这个月在亚波行星召开的帝国与莫冈汗国的互市贸易谈判呢？我的一些朋友认为我们与莫冈人的贸易将会使莫冈族变得强大起来。这对帝国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对吧？”
高柏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放下了手中的教学指示笔。
“这就牵扯到一个非常古老的问题了，罗丝小姐，那就是贸易究竟是使敌人更为强大，还是使和平更为强大。”
“使和平更为强大？”
“是的，小姐。首先让我们来问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包括莫冈人、谢普安人、因多人在内的银河内环各蛮族为何要进犯帝国的神圣边境？”
“为了烧杀劫掠。”罗丝颇为笃定地说道。
“为什么要烧杀劫掠呢？我们的粮食、衣服、燃料还有那些奢侈品，他们自己去生产就好了，为何要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攻破宇宙边塞来劫掠呢？”
“他们那么野蛮那么落后，怎么生产得出来呀？”罗丝嘲笑道。
“这就对了，他们不擅长生产粮食、衣物等必需品，但又很想要这些东西。翻越银色之弧防区来劫掠又是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获得这些东西呢？”
“贸易。”罗丝眼前一亮。
“是的，通过贸易，帝国可以避免与内环蛮族无谓的战争，节省下来的军费开支可用于提高社会基础设施及改善民生，而免于应征入伍的精壮人口又是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劳动力资源，这本身就有利于国家综合实力的积累。更何况，在和内环蛮族的贸易过程中，我们也可以得到很多。”
“我们也可以得到很多吗？”
“当然，比如莫冈族的奴隶工人和莫纳克金属，谢普安人的初级核能产品和皮革产品……这些还只是实实在在可以看到的物质资源，还有很多军事管理方面的技术和经验，比如毗邻泰伯特大公国的黑水堡要塞和谢尔德要塞上的传奇特种部队‘疾风突击队’据说就是汲取了内环各蛮族的军事经验而组织起来的。当然，这些都扯远了。”黑发青年继续说道，“总之，贸易在使莫冈族变得更为强大的同时，也使我们变得更为强大。”
“是的……诶，不对……”罗丝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如果有一天莫冈族因着贸易带来的社会进步而变得比帝国更为强大呢？那岂不是就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了吗？”
“莫冈族是一个在人数上占绝对劣势的游牧小族，他们落后的生活方式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野蛮的政治体制会反过来拖累其经济结构的改善和科技水平的提升。若他们中有人能排除万难，将整个莫冈族社会运行模式牵引到与帝国无二的境地，那么他们和我们的差异将极其微小，莫冈族融合进帝国版图的时日也不远了。”
“他们不会在保持现有的野蛮状态的同时征服我们吗？”
“区区小族驾驭不了银河帝国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因此，外患或许会分散帝国的相当一部分精力，但不可能直接给帝国带来毁灭性的威胁。”高柏泉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
“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观点。”
不知何时起，房间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极为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罗丝很快站起来身来，跑了过去，热情地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你好，年轻人。”中年男人笑着同高柏泉打招呼道，“我是托马斯·克莱维利，罗丝的父亲。”
黑发青年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男人。此刻，他那迟钝的大脑正高速运转，拼命地在记忆之海中搜寻与眼前这个中年人的脸相契合的一切图像。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随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您好，司法尚书大人。”
“这些日子来辛苦你教导小女了，年轻人。我看两个小时的家教授课时间似乎已经到点了……”
“噢，是的，”高柏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计时带，回应道，“罗丝小姐，我们可以下课了。”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年轻人，有时间陪我一起喝杯茶吗？”
“这是晚辈的荣幸。”黑发青年谦逊地说道。
别墅三楼的阳台上此刻已经摆好了两把椅子和一张小圆桌。远处的海风吹动了阳台上悬挂着的铃铛，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年轻人，这是来自班加图尔行星的绿茶，尝尝看。”
“谢谢，非常香。”
托马斯·克莱维利笑着放下了茶杯，若有所思地问道，“年轻人，我似乎听到你刚才提到，外患并不能威胁到银河帝国？”
“是的，大人。”
“可是，我记得你在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坚称依据当前帝国社会各项指标所推导出来的梯也尔系数已经达到了所谓大动荡的临界点。这又如何解释呢？”
“帝国眼前确实面临着巨大的威胁，但这威胁并不是来自外部，我一直相信，区区蛮族是跨越不了银色之弧防区的。真正会为帝国带来毁灭性威胁的危险因素来自于帝国内部。”
“内忧？”托马斯·克莱维利眼前一亮，显然来了明显的兴趣，“什么内忧？”
“流贼。”高柏泉一本正经地说道。
“或许在一些星区内部确实存在着为祸一方的盗匪势力，但那毕竟只是癣疥之疾，地方军队和武装警察部队就足以弹压他们，并不足以动摇帝国整体的稳定。”
“这些传统意义上叛乱势力割据一方，严重依赖着当地的人脉关系，缺乏联络，确实不足为虑。他们并不属于我所说的流贼，大人。”高柏泉正色回答道，“我所说的流贼是由现在在帝国各处游荡的流民衍生出来的。在毕业论文答辩之前，我花了半年左右的时间游历了帝国治下的许多宙域。这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地方上也有一些腐败官僚推行恶政，致使土地兼并愈演愈烈，破产的自由农和受不了盘剥的农奴正铤而走险地脱离原先劳作的土地，奔向茫茫宇宙。他们跨过一个又一个星区，与当局、贵族地主以及流浪地的土著民众发生激烈的冲突，已经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也把整个宇宙变成了一个危险的火药桶。一个偶发性的火星跌落，就足以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流民问题古来有之，为何当前会如此严重呢？”司法尚书话锋一转，不无目的地问道。
黑发青年愣了愣，不由得变得谨慎起来。
看着有些拘谨的黑发青年，克莱维利尚书不由得哈哈大笑。
“看来你还是对我不够信任啊，年轻人。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相互交流的机会的。”克莱维利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年轻人，这段时间你最新的人事安排还没下来吧？在佩伦星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或许我可以帮忙。”
高柏泉刚想开口，却又被克莱维利打断了。
“人事安排相关的事情除外。你们这些出自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青年才俊的去处，都是朝廷公议后由皇帝陛下亲自裁定的。我可无意干涉啊。”
“您说笑了。”黑发青年谦逊地说道，“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去佩伦星专业的军官学校学习。”
“去军官学校学习？”克莱维利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笑容，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个黑发青年是想去他麾下的司法部任职的。
“是的，大人，去军官学校学习。”高柏泉笃定地说道。
五月的一个晚上，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哈里·伍德教授，也是高柏泉曾经的导师，邀请这位颇具个性的黑发学生在北半球主大陆都市圈中的一家名为“北冥”的餐厅里下馆子。彼时，来自诺雷吉行星的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应届毕业生主动申请外派地方做官这件大新闻又有了新的花絮——黑发青年正在佩伦军官学校旁听军事相关课程。种种猜测再次层出不穷，成为达官显贵们议论朝政之余的谈资。
“外派地方的申请有眉目了吗？大概会是个什么样的官职呢？”伍德教授一边搅拌着盘子里的面条，一边低声询问道。
“应该是让我担任某个星郡的副郡守或是某个行星的代理市长吧，教授。”
“有具体的期限安排吗？”
“帝国人力资源部的人告诉我大概需要两年。”
“两年之后，若是能回归帝国中枢任职，那就好了。”伍德似乎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高柏泉选择了沉默。黑发青年此时也并不知晓他的未来之路会如何发展。但发射出去的能量束就没有返回枪管里的可能性了。他既然向朝廷提交了外派地方的申请，便难以收回了。
“听说你现在还在佩伦军官学校旁听军事课程？”伍德故作轻松地问道。
“是的，教授。”高柏泉点了点头。
“你想在地方上管理军务？去星区警备队或者地方武装警察部队中做官？”
高柏泉立刻摇了摇头，“我的本质依旧只是一个文官而已，用古代圣贤的言语教化治下的民众，这才是我考取功名的初衷。”
“我也觉得你更适合担任经济事务或是司法事务方面的主官。”秃头的伍德教授温和地笑了起来，透出一种特有的慈祥，“很多人都觉得你只是一个纸上谈兵的文弱书生，哪能真的去指挥打仗？更何况，我朝开国以来，承平日久，文官还是比武官更有发展前途的。不过，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选择去军校旁听呢？”
“我曾经去过很多佩伦以外的行星世界，教授，帝国有很多偏远地区正在酝酿或是已经发生了一些严重的暴力事件。学习一些军事有助于我在未来参与地方上的治安管理工作，至少让我能有一些话语权吧。”
面对四年来诚恳地栽培过自己的导师，高柏泉将心中所想悉数告知。
哈里·伍德沉默半晌后，继续说道，“看来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那么……好吧。佩伦军官学校在帝国诸多军校中还是不错的。你日后外派地方任职，若真想在治安管理的权力分配上争有一席之地，可以在那儿好好学学。呵呵，司法尚书的面子果然大啊。”
高柏泉无奈地笑了笑，此时的黑发青年不由得想起了几天前刚刚去军校报到时的光景。
“高先生，请恕我直言，根据您在失重环境下行走半小时的体征指标，我只能说您的身体素质实在一般啊。”新生报到处的主任看着黑发青年的入校体检报告，好意提醒道，“听说你是皇家政治教育学院的毕业生，何必放着更有前途的文官不做，跑来军校受苦呢？”
“谢谢您的关心，阁下，我可能会被朝廷派到佩伦以外的外域星区做地方官，难免会涉及地方治安管理之事。所以粗通一些军事知识总是好的。”高柏泉诚恳地回答道。
“您之前服役过吗？”报到处主任似乎对高柏泉过往的军事经历颇有兴趣。
“并没有，因此也只能以旁听生的身份入校了。”
“那是否有在初级军校学习过呢？”
“只在大学时期选修过相应的国防课程。”
报到处主任尽可能掩饰着脸上嘲笑的表情，勉强地说道，“明白了，高先生，祝您在佩伦军校能够收获颇丰。”
“谢谢，我会的。”黑发青年点了点头，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
能够到这所军校旁听，高柏泉已感到知足了。
佩伦军官学校建校已有数百年之久，是银河帝国境内规模排名第三的军官学校。在长达好几个世纪的岁月里，这里走出了十五位帝国元帅，二十二位帝国上将，一百一十七位帝国中将，其余各级才能卓越的军官不胜枚举，校史上将星云集，能人辈出。
自亚历山大大帝重新统一银河帝国以来，军界中就存在着这样一个不成文的传统：非贵族出身的大臣不得执掌兵权。因此，纵观希拉克略王朝四个世纪的历史，平民出身的军人军衔等级高不过上校，寒族子弟唯有被贵族家庭收养或与贵族家庭联姻获取爵位后才有机会受封准将及以上的军衔。久而久之，寒族精英便对在军界中的晋升通道充满失望，而帝国境内大多数声名远扬的军官学校，例如帝国境内规模最大的帝国军事大学和规模第二大的帝国太空舰队军官学校，都对培养平民出身的军官了无兴趣。
相较之下，佩伦军校却允许招收无贵族背景的平民学生。当然，其对此类学生的选拔标准也是极其苛烈的，对身体素质、成绩、家世背景以及是否有朝廷重臣和社会名流的举荐书、是否有一定年限的从军服役经历均有较高的要求。
也正因为如此，纵然得到了当朝司法部尚书亲笔签名的推荐信，高柏泉也勉强仅能以旁听生的身份在佩伦军校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学习。但这对高柏泉而言便已足够。这三个月来他大可一边在佩伦军校学习军事，一边等待中枢朝廷对他的人事任命。
佩伦军校通常实行四年制学制，教授课程内容涵盖了政治学、经济学、法学、数学、天体物理学、宇宙地理学、战术学、兵器学、军制学、卫生学等，但作为旁听生的高柏泉只被允许选修至多不超过十门课程。毕竟他能在佩伦军校旁听的时间也极为有限，仅三个月而已。
这些日子来，也有一些游荡在佩伦权贵的舞池派对和游园会上的闲话飘进了他的耳中。相当一部分人不理解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家伙为何会选择去军校旁听军事课程，也有另一部分人认为这个文弱的书呆子是在哗众取宠，当然更多的人则准备看他在军校里的糟糕表现。
但高柏泉显然并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他有他的理想和计划。
在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考试前夕的数月时间里，他搭乘星际太空船在宇宙间旅行，深入观察过很多行星世界的底层生活，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是与布兰顿·凯恩和乔治·林德纳结伴。民间疾苦之重，贪腐祸害之深，土地兼并之酷烈超过了他最初的想象。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犹豫过是否要将那段梯也尔系数计算内容的部分放进他的毕业论文中，最终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因此获罪于权贵。
但他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大动荡做好准备。
流民势力日趋壮大，未来的银河帝国一定会面临层出不穷的流民暴乱事件。学习军事，并非是为了自己日后转入军界，而是为了在地方上从政能够在治安管理的问题上能够有所施展……
伍德教授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将高柏泉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正像你说的那样，一些偏远的世界其实并不那么好管理。在地方上做官或许会有天高皇帝远的错觉，不必像在佩伦星或者斯文托维特星时那样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皇亲国戚，为了门阀、派系之间的斗争而耗费精力，但复杂的风土民情、繁重的政绩压力以及你已经意识到的愈来愈凸显的治安问题会牵扯到你更多的精力。这对你而言，会是个相当严峻的考验，你得做好准备。唉，申请外派到地方上做官可是个风险与机会并存的选择。”
“所以，在此之前，我想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素质，为以后做好准备。”
“嗯……”伍德教授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对这个昔日学生的担忧。
“论文的事情，我很抱歉，教授。我擅自加上去的关于梯也尔系数的那一段内容，给您添麻烦了吧？”黑发青年鼓起勇气，向昔日导师致以歉意。
“这没什么。那帮合成人以权势干预学术，刻意打压你的成绩，已经激起了朝野公愤。此时，我反而是安全的。至于学校派我去参与银河系外缘地带做科研考察，这正合我意。我本来就是个社会科学家加自然科学家。而且，我在佩伦这边有的是朋友，我肯定比你早回佩伦。”伍德无所谓地笑了笑，“放心吧，孩子，我经历过更多麻烦的政治风波，你的那篇文章不算什么。真的。”
导师的话让高柏泉有些汗颜。
“多保重吧，柏泉。”伍德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再过两日，这位和蔼可亲的秃顶的中年男人就要离开佩伦星，离开银河帝国的核心世界，前去探索迄今为止仍充满神秘的未知宙域。
“您也多保重，教授。”黑发青年诚恳地回答道，心中唏嘘不已，
此时的高柏泉并没有意识到，与哈里·伍德教授的这一别会持续多年，远超自己最初所想，更超乎他想象的是，正在银河帝国边陲地带不断恶化、发酵的流民问题即将演变为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惊天巨变，而他今时的每一个选择和每一个举动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扭转了历史的轨迹……
身穿蓝黑色军官生制服的高柏泉走进了教官哈尔福德·马汉的独立办公室。这位年近四十的军校教师头发已经显得灰白，不苟言笑的脸上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沉寂。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台三维成像的工作电脑，一张军用的全息投影三维星图正展现在他面前。
“马汉教官。”黑发青年恭敬地问候道。
哈尔福德·马汉在佩伦军官学校，乃至整个军界都颇有名望。他以一名普通列兵的身份入伍，随军征战于不同的星域，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就晋升为上校，但平民子弟的出身限制了他在军界中继续向上攀爬的空间，于是这个颇有几分傲气的寒族军官便选择了退役并在佩伦军官学校当起了一名教师。军校乃至军界中传言哈尔福德·马汉性格冷峻，无视不学无术者，鄙夷缺乏天赋者，在军校中也是独来独往，再优秀的军官生也难以得到他的亲睐。
黑发青年并不指望自己能够得到他的特殊对待。事实上，尽管高柏泉自入校以来勤勉而努力地学习着所有军事课程，但这位负责教授太空舰队战术指挥课的教师却对他视若无睹，仿佛这个黑发青年并不存在一般，直到黑发青年被马汉单独传唤到他的办公室中。
“这是你的作业吗？”马汉冷漠地敲了敲工作电脑，一副带有颜色各异的军事标志的三维太空舆图正绕着不知名的轴心旋转，另有一篇篇幅颇长的文字稿呈现在一边的信息窗口中。
黑发青年扫了一眼，便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
马汉抿了抿嘴唇，严肃地说道，“请重复一遍我的作业要求，柏泉同学。”
“嗯……现有主战场如三维星图所示，若敌军在第四、五行星运行轨道之间的C处空间部署防御舰队，而我军——”
“说说作业完成形式的要求！”马汉的声音严厉了。
“以视频的形式动态呈现我方太空舰队适宜的展开方式——”
“以视频的形式！”马汉特别大声地强调了一遍，“我是否有说需要额外提供文字说明？”
“并没有。”黑发青年诚实地回答道。
“那么这洋洋洒洒的数万字是什么意思？”马汉狠狠地指了指一侧信息窗口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内容，“你的这篇文章对你的视频作业进行了极为冗长的解释，乍一看引经据典，但细细推敲，有些内容实无必要，有些内容则生搬硬套。”
“请允许我解释，教官——”
“你之所以写了这样一篇堆砌了大量军事理论和军事教材知识点的文章，是为了让你的这份视频作业显得更加准确更加权威，以便凸显你个人在军事领域的专业性吗？”
被说破了心思的黑发青年微微张了张嘴，又不甘地合上了。
“你并不适合学习军事，柏泉同学。”马汉坐在位置上，冷静地下了断言。
黑发青年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一般，令他透不过气来。自加入军校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具有否定性的意见。
“为什么？”高柏泉不服气地反问道。
马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高柏泉退下。
郁闷的黑发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前这个给予自己全盘否定的男人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五月的佩伦星北半球，气温已经逐渐升高了。每天黄昏时分，高柏泉在结束了下午的课程后往往会去军校的浴室中洗个澡。被哈尔福德·马汉喊到办公室中训斥一番的那天下午也概莫能外。
然而，当黑发青年站在男更衣室的衣柜前脱下军服时，几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背后。顿感不妙的黑发青年迅速转身，但为时已晚。几个身强力壮的高年级生已经冲上前来，狠狠地反锁住他的双臂，将他按倒在木制长条椅上。
“呃……”高柏泉呻吟一声，奋力挣扎着，“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高瘦的模样俊俏的青年狞笑着走了过来，得意洋洋地看着被死死压制住的高柏泉，俯下身来，挑衅似地抓住了后者黑玉色的头发。
“高柏泉，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八八八年毕业生。呵呵……我哥哥说你是个目中无人的傲慢家伙，而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瘦弱的废物、贱民。”
“你到底是什么人？”高柏泉咬牙切齿地说道。强烈的屈辱感冲荡在他的胸膛中，使他极尽愤怒又极其无力。
“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吧，贱民。我是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约瑟夫·苏霍扎内特是我的哥哥。”青年一手抓住高柏泉的头发，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随后恶狠狠地命令他的那几个跟班，“你们几个，剥光他的衣服和内裤，用沸水给我狠狠地浇他！”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小子。”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高柏泉看不到的正前方响起。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松开了高柏泉的头发。黑发青年这才得以看清来人的面目：一个身形高大、肌肉发达的深色皮肤年轻人。
“你是谁？”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抱起了胳膊，挑着眉，蛮横地问道。
“老大，他是维吉尔·路易斯。”其中一个跟班压低声音对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说道，“进军校前在西瓦星区的金雕特种部队服役，徒手杀过十来个普瑞特族人。”
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冷笑一声，和黑皮肤年轻人彼此瞪视着对方，约莫一分钟后，前者傲慢地抱起了胳膊，吹了一声口哨。
“得了，放开那个贱民废物吧。”康斯坦丁·苏霍扎内特冷冰冰的目光掠过黑发青年，刻毒地撂下一句狠话，“等着瞧吧，黑发小子，我记住你了，你最好永远别落单。”说着，他带着他的跟班们大模大样地走出了浴室。
“你没事吧。”那个颇具正义感的深色皮肤年轻军官生扶起了高柏泉。
“没事，谢了。”黑发青年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维吉尔·路易斯，西瓦星区萨沃吞星人。”黑人憨笑着，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叫高柏泉，狄瓦娜星区诺雷吉星人。”高柏泉也伸出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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