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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东生西死

    回到营地后,男子仿若无事发生一样开始分配食物。他将烧烤好的野兔肉一点一点儿撕开,一只兔腿给了老王,另一只留给了自己,又把兔头甩给了狗子。

    男子一如既往的细嚼慢咽着,并没有因为食物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像是在完成一项工作。圆滚滚的兔头太过滑嘴,狗子撕咬了好一会儿才吃到一点儿肉,急的它对着主人吠叫了几声,见没得到回应才继续干饭。

    老王默默地啃着兔腿,安静的像个鹌鹑。肉烤的很好,他却味同嚼蜡,感觉不到一点儿美食的味道。狼来了,又跑了,他却慌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走错了方向,接近了无人区深处的边缘。他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走错了方向,但他知道,一步错,步步错,他好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之前他想着即使是不能忽悠男子一起回程,还可以自己回去,可现在他意识到他走的太深,自己单独返程怕是真的得死在半路上。一念及此,他忽然有些感谢起那只狼了。要不是它的出现,他还意识不到现在的处境,真要是分道扬镳了,那就真的危险了。

    放下手里的兔腿,老王抬头目光烔烔地望向男子,这条大腿他抱定了,打死也不撒手,除非大腿不让他抱。

    男子似是感应到了老王的目光,扭头望向他,脸上有些疑惑之色。这老头虽然话多又喜欢胡扯,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些野外生活经验,也懂得进退,虽小心思多,倒也不至于让他讨厌。

    “大兄弟,老王我就直说了吧。其实我是一个搞徒步的小主播,平时就是靠忽悠网友们赚点打赏。这次来这里也是个意外,本来只想着在外面走一圈,拍点视频就回去。谁想这一不小心走错了路,也走过了头。”

    老王一脸的苦色,又略带心酸地说道,“我虽然野外经验没小兄弟这么丰富,但也知道,在无人区里,迷路,是最危险的。”

    “小兄弟已经救了我一次,我心里真的十分感激。本不想再麻烦你,打算明天就打道回府,可现在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小兄弟,拜托你,再拉我一把,带我一程。”

    老王话语真挚,又一脸的恳切望着男子。他没有去卖惨博同情,也没有去搞道德绑架,而是选择直接了当的恳求,将决定权交到了男子手里。

    他不确定男子是否会答应,但他确定男子有能力走出无人区。只要此人肯带上他,只要不遇到不可抗力的意外,那他也能活下来。可老王不知道的是,男子其实并没打算离开这里。

    男子神色平静地看着老王,摇了摇头。之前他就考虑过老头的问题,是带他一程还是不管他?只是不知道他目的,就一直没做下决定,可如今这老头想让他带他出荒漠,这不可能,他也做不到。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求死,所以并没有提前去了解这片荒漠的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荒漠。

    老王见男子摇头拒绝,心下立时凉了半截,一脸的颓丧黯然,感觉身子骨都要飘了。以他对男子的了解,虽然孤僻冷漠,但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答应他请求的可能还是挺大的,所以他才会直接恳求,可谁想却直接被拒绝了。

    “小兄弟,无论如何,你救过我一命,而救命之恩,大过天。我老王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就是食物带的多,可以分你一些,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还请你不要拒绝。”

    老王沉浮人世大半生,人心世故看的极为通透。虽然男子拒绝了他,可他却生不出怨恨之心。对于男子,他是既感谢,又佩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佩服他的品性胆气。

    男子闻言却摇了摇头,将最后一点兔肉咽下后,便取过熏兔用刀一片片地切削起来,制作干肉。

    老王见此便也没有再多做坚持,又继续吃起了有些发凉的兔腿。狗子则安静地蹲在一旁,瞪着狗眼盯着熏兔,祈求着主人赏食。

    一片夜色如墨,笼罩着无声四野,一簇火光闪烁,点亮着无边黑暗。男子处理完熏兔后便盯着火堆出神,一旁的狗子欢快地啃咬着主人丢给它的骨头,而老王则是独自去搭起了帐篷。

    他弄好了帐篷后,便回到火堆旁坐下,也盯着火堆出起了神,他在考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男子既然不愿带他,那他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返回。虽然他直觉成功的可能性几近于无,可万一他福大命大蒙对了路呢?

    虽然他敢肯定如果他强行跟着男子,男子并不会驱赶他,可同样也不会管他。以两人之间的脚力差,要不了两天他就会掉队,那时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了一点回头的机会。

    至于男子不肯带他的原因,他不会去问,因为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一个连话都不想说一句的人,又怎么会给他解释呢?

    最大的问题就是方向和路线,他虽然有带无人区的地图,可却不清楚现在身处何处。在昨晚的那场大雨中,他不知道他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更不清楚他是怎么走的。

    而第二个问题就是无鞋,没有鞋,在无人区,苦难会变成灾难。好在他袜子带了好几双,倒是可以对付一下。食物和水倒是比较充足,还能支撑他很长一段时间。可一旦他找不对路线,那就悬了。

    正当他在考虑这些时,男子却突然拿拨火棍点了点他,打断了他的走神。他有些诧异的扭头望向男子,这还是男子第一次主动和他沟通。

    却见男子用拨火棍在地上写了几个字,老王赶忙伸过头去,借着火光看清了那几个字——带它走。

    老王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男子指了指狗子后才明白过来,男子的意思是让他带狗子离开。可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带狗子离开。

    “小兄弟,不是我不带,而是带不了啊。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很大可能会客死在半路上。”老王苦笑着回道。

    只是他的心理也有了些疑惑,这狗子虽然是条宠物狗,干架不行干饭很行,可预警危险,发现猎物,寻找物品,这些方面都很有用。而且真要是食物短缺了,宠物狗也是狗嘛。可男子为何要让他带走呢?

    男子闻言抹掉了那三个字后,又写下了几个字。

    “我有路线。”

    老王惊的呆住了,幸福就像龙卷风,来的太突然了,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留。他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处,可男子不一定不知道啊。念及此处,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然后他赶紧跳起来,奔向帐篷去取地图,一点都没感觉到石头硌脚。

    “大兄弟,这是无人区的地图,虽不怎么详细,但大概还是比较准确。你看看,我们现在大概在什么位置。”老王连忙打开一张地图,摊在男子面前。

    谁料男子只是看了几眼便摇了摇头,把地图掀开后,便在地上简单画了起来。

    老王见男子摇头,一口老血差点没忍住,呼吸都窒了两秒。见男子开始作画,又连忙定睛看去。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略微有些明白这副极简主义风格的草画。

    “大兄弟,这是玉门古城?”

    “这是国道?”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得到了男子肯定的回答后,他心里又失落起来。路线的确是路线图,可太简单了,真的只有两点一线。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这应该是男子走过的路线图。这种图,除了男子自己看的明白外,其它人很难把握,至少老王他觉得自己把握不住。

    不过有总比是没有好,老王赶紧抓起火堆里一根熄灭的木棍,在地图背面模拟好了这份草图。

    男子又指了指狗子,才在地上写下——它可以带你。

    老王转头看了眼正啃咬着兔头的狗子,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地图。这,靠谱吗?会不会被这狗子带起飞了?可在看到男子那双平静淡然的眼睛后,他又有些相信了。

    “大兄弟,你,为啥要让我带走它。其实它跟在你身边,也挺好的。我有了这份地图,也不是一定要它带我,才能出去。”老王比较委婉的问道。

    男子此时摸了摸狗头,狗子也蹭了蹭他的手掌,舔了舔他的手心。他又写了几个字——我不会离开。

    老王先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不会离开是什么意思?可念头一转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惊。

    “大兄弟,你,你,你该不会,是,是,要留在这里吧?”,老王不确定的问道。

    男子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神情淡然。

    得到了男子的肯定,老王却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是暂时?还是?”他又追问了一句。

    男子只是摇了摇,神色一如往常的淡漠平静。

    “小兄弟,冬季快要来了,最多不过一个月。这里的冬天很可怕,最好是不要留在这里。”

    男子还是摇了摇头,又指了指狗子。老王心中一寒,人却沉默下来。此时他也明白过来,之前男子为何不肯带他,现在又为何要将狗子托付给他,原来男子根本就没打算离开。

    冬天的无人区是死人区,没有人可以在这里熬过冬天。这里的冬天,万里冰雪封天绝地,刮骨寒风径灭万物,极度深寒之下没有半点生机余路。更何况以男子身上如今的装备,是绝无半点生还可能的。这一点连他能都明白,那男子会不清楚?他留在这里,不是在找死,而是在求死。

    老王彻底沉默下来,呆呆的望着跳跃的火焰。热气袭来,他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在全身流转。

    这个男人坚韧的求生意志和坚定的求死意图,是如此的矛盾,却又是如此的和谐。

    他收割储存枯草以作燃料,制作肉干以备食物,控制饮食节省食物,甚至连那些丢弃的塑料都被他收集起来。他将每一份物资都利用到了极致,却偏偏是为了走这条死路。

    将自己置于绝地,拼尽全力以求生,心甘情愿去赴死。这个孤僻坚韧到了极致的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做出如此选择。

    老王沉默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也有大智慧。他对此深有体会,死亡很可怕,可更可怕的是对死亡的恐惧。而男子淡然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男子见老王没有再问,便不再理会,而是开始做起了准备。在知道了老王要返程后,他便在考虑该如何安排行程。狗子是意外跟上的,他曾经试着把它扔在公路线上,只是没有成功。可若一直跟着他,也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没有遇上老王,不是老王要返程,他也不会想到将狗子交给老王带走。老王有一定的野外生存能力,食物也很充足,加上他给的路线,返程应该没有问题,所以他才会如此决定。

    他漠视自己的生命,可也不会无视其它的生命。所以老王落难时,他会出手相救,而如今有机会送走狗子,他也会安排妥当。

    将剩余的大半只烤兔肉撕碎,装进了一个塑料包装袋里。又把那些兔骨和兔头收集起来,用另一个塑料袋包好。做完这些之后,他把这两包物资递给了老王。

    老王犹豫了片刻,便沉默着接过,将其放进了他的背包里。自从知道男子不会离开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说不出来,也说不出口。

    两人一狗,静静地围坐在火堆旁,直至夜渐深时,男子才弄灭了火堆,回去了帐篷。

    这一夜,男子如往常一样安睡,狗子也趴在他身旁休憩,却时常被辗转反侧的老王惊醒,好几次跑出帐篷游弋。

    天光拂晓,夜去天明。男子如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吃了两块兔肉干喝了口水后,便开始收拾整理行装。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喂食狗子,而狗子叫了几声没讨到食物后,便去撒欢了,它并不知道它的命运已经改变。

    男子整理好行装后,又用剩余的那些枯草生起了火,便静静地等待起来。狗子撒完欢回来后,对着主人叫了几声讨食,没有得到回应后又去蹭了主人还是没得到回应,便趴在了一旁。

    半个小时后,老王才走出了帐篷,脸上有些倦色。昨晚他一直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入睡。

    男子扭头看了一眼,老王笑着点了点头后,便开始收拾起行装。

    又过了半个小时,老王整理好行装之后,便坐在了男子身旁。他知道分道扬镳的时候到了,可他仍然不知道能说什么。此次一别,便是生死殊途,虽只和男子相聚一天,他却有万千感概,积郁心头。

    男子从一旁的背包里取出一根绳索,作了个简易狗绳后,套在狗子的脖颈上,狗子有些抗拒,一直扭头想去咬脖颈上的绳套。他将绳索交给了一旁的老王,对他点了下头,便直接起身背起背包,迈步离去。简洁干脆到了极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老王紧抓住绳索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望着男子的背景,他的心神竟有些恍惚。而狗子却习惯性地向主人跟去,只是被绳索套住的它却没能如往常一样跟上,急的它汪汪狂吠起来。见主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狗子也急眼了,

    猛然一个前冲,拉得老王一个趔趄,差点儿一脚踩在火堆上。好在老王反应够快,赶紧双手紧拉住绳索。

    狗子被拖了个前腿横空,却仍死命儿地往前奔,绳索被它绷的笔直。吠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狗子的挣扎也越来越猛,不停地前奔后进。要不是老王死死地抓住绳索,狗子还真就可能挣脱追了上去。

    等男子身影渐行渐远又消失无踪之后,狗子才慢慢安静下来,不停地来回走动,狗嘴里不时发出凄厉地嚎叫,它似乎是意识到了主人抛弃了它。它不在挣扎,趴在地上,狗头搭在前腿上。

    老王见狗安份了下来,甩了甩被勒的生疼的手,走近两步刚想伸手安抚一下狗子,却没想狗子一下跳了起来,对着他呲牙狂叫起来。

    老王被吓一跳,连忙后退两步,狗绳又被绷紧。狗子叫了一阵后,便又去对付脖劲间的绳套,腿蹬,甩头,扭咬,硬挣,只是全无用处。闹腾了一阵之后,狗子或是累了,又趴在了地上。

    老王见此心里也暗松了口气,这狗子真要是挣脱跑了,那他可没办法去追回来。它不仅是他的救命恩狗,同时也是他回程路上的伙伴。现在有了极简路线图,又有狗子的帮助,这回程之路他信心大增。

    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老王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喜欢道理,也喜欢拿道理去忽悠。他忽悠了大半辈子人,而此时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孤僻至极、冷漠入骨、心坚如铁、决绝如刀。这个男子仿佛化成了一柄利刃,扎进了他的心灵,也刺破了他那虚幻的人生。他一直所以为的那些道理智慧,人心通透,竟会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小兄弟,后会无期。”在心里默默说了这句后,老王开始了和狗子的拉扯。

    男子走了很远之后,才停步转身回望。初生的朝阳拉出长长的影子,满头的长发在西风中摇摆,黝黑的胡茬儿爬满了他的脸颊。半晌之后,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转身走向了荒漠深处。

    这条路,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命运。妻子要他好好活下去,他答应了,也做到了。可岁月终归抵不过思念,他又何必再用时光去解心锁。

    在一片荒漠大地上,一人一狗,一前一后,徒步前行,这正是踏上回程的老王和狗。老王佝腰喘气,左手绑着狗绳,右手柱着那根拨火棍,一瘸一拐的艰难行进。狗子被狗绳限制住了自由行动,走走停停,东张西望。

    老王停步抬头望天,见太阳已至中空,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又使劲拽了下狗绳。狗子走到他身旁蹲坐下来,狗眼也盯着他等待着喂食。经过了这两天的磨合,一人一狗已经有了些默契。可老王还是不敢解开狗绳,生怕一个撒手狗子就跑没了。

    他回头远望了一阵,就发现了那只野狼。苦涩一笑,老王心里是真想骂娘,现在的动物都成了精吗?柿子都会捡软的捏了。这野狼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辍在他们身后,像猎人一样,不接近也不远离,似是在等着他们撑不住倒下,再上来收割猎物。

    取出所剩不多的烤兔肉,老王分了一半又配上两根兔骨,这是狗子的伙食,他自己则只吃了两块兔肉,喝了一小口水。踏上回程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男子给他的路线比他进来时的路线长很多。若按照这条路线走,很可能会出现食物短缺。可他又没得选,只能苦一苦自己。

    解开缠住双脚的“布鞋”,老王给自己又疼又酸的双脚做起了按摩。因为无鞋,他就用自己的内衣裤做了双简易布鞋,虽然挡不住沙石,可至少不用担心毒虫。

    这段回程路,即使有了路线的指引,有了狗子的相伴,可还是比他预想的要艰难许多。无鞋,野狼,食物,水,这些问题,都需要他去解决。若是天气再来个大变,或有了其它意外,那就是老天爷要收他,不给他活路。

    休息了一会儿,老王穿好布鞋,从背包里取出根火腿肠,吃了一小半后,狠狠地往身后丢去。背起背包,柱着棍子,老王拉着狗子,又继续上路了。野狼他赶不走,可又担心这野狼若是饿极了会挺而走险攻击他们。以他们这一人一狗的组合,可不一定干的过野狼。既然弄不过那就贿赂,用一点食物保个心安,也不算很亏。

    那只野狼将老王丢下的大半根火腿吃了之后,又辍上了他们。它像是个谨慎而又耐心的猎人,在追猎着猎物。

    一人一狗一狼,组队向东南,求生而去。一人,孤行上西北,图死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