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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夜会(1)

    京城之中,因寇准遭贬、薛震叛国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各司大小官员,不论有无交情,皆惧怕牵连,以各种理由拒见柳闰余。就连昔日相交甚笃的好友,也是避之则吉,真是有钱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柳闰余也不在意,只是每当听得庄外人声嘈杂,车马过时,心里都是一惊。

    虽然传闻皆说柳庄大祸临头,但一连数日也没有官差来为难柳家。柳迟除了协助全叔处理下庄里头家务事,便和陈七呆在一起,小孩子嘴里虽说不怕,但看着柳闰余每日焦虑不安,心中始终惴然。陈七便像无事一般,安之若素,见柳迟有时脸露担忧,便问道:“柳迟,我知道柳家对你有恩,但你可曾想过,要是无端为此事断送前程或者生命,是否值得?”

    柳迟说道:“要是没有柳庄主收留,我一出生就得饿死,还哪里有什么前程。我还听全叔说别人家的小仆人,从小就得干重活,哪像我这般有福气,能跟陈先生、王先生你们读书习武。庄主和夫人待我如子侄,我要待他们如父母一般。”

    陈七说道:“说好听的话容易,不断的祸患却可以把人的意志消磨掉,有时候在名利当前,人常常无法守住自己的本心,更何况是生死关头。”

    柳迟说道:“陈先生,我就不懂这么多了,死就是一眨眼的事,怕我是会怕的,但你常常教我们,有些东西是即使畏惧,也必须得面对的。”

    陈七叹了口气说道:“初生牛犊,我真是羡慕。”

    柳迟又问道:“咦,陈先生,那你为何又要留在这里,你也帮不了什么忙啊,岂不是白白牺牲。”

    陈七说道:“一动不如一静,随遇而安便好。”

    柳迟说着说着就躺在地上,左膝曲起,右脚伸直,左足底贴着右膝盖,喃喃说道:“眼观鼻,口观心,经络动,意念静,自在循环,百脉安好。”

    陈七奇道:“这是你王先生教的功夫?”

    柳迟躺在地上说道:“是的,这是吐纳的口诀和动作,能使人安稳情绪,陈先生要不要学学,我来教你。”

    陈七笑道:“好,你就教教我。”

    柳迟于是将王五所教的口诀背诵出来,又每个动作细节逐一演示,陈七越看越奇,到后来自己也跟着演练了一遍,当内息运行到太乙处,突然腹部一阵巨疼,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柳迟吃了一惊,赶忙扶着陈七,陈七摆摆手,喃喃地道:“奇怪,奇怪!”

    柳迟关切地问道:“陈先生,你没事吧,该不会是走火入魔吧?”

    陈七说道:“不碍事,应该是我平日练的养生功,和这个法子有冲突。”

    柳迟问道:“陈先生你还会练功啊,一直没听您提起过。”

    陈七说道:“我以前的老师是个道士,他饱揽群书、博学多才,除了教我四书五经、文史地理,还把一些炼药方法和养生法门传授给我,我也练了好些时日了,这些不算是什么武功,只是一些道家修心养性的方法罢了。”

    柳迟说道:“王先生说过,这套吐纳口诀,只是调和内息,导气归元而已,都是养生方法,不应该有什么冲突才对。”

    陈七说道:“这个我也没想明白里头道理,但是我听了你的口诀,那属于释家的法门,莫非......柳迟你先去休息罢,我想歇一歇。”

    于是柳迟便告辞去了。

    柳迟次日找全叔要了些鸡蛋,想给陈七补补身子。陈七看上去精神不佳,柳迟问道:“陈先生,莫不是昨天吐了血,今天还没有复原?”

    陈七说道:“昨天夜里,我想不明白,又照你的口诀,吐纳了一遍,身体似乎更加难受,我认为道家的养生法门,和释家的吐纳法门,应该是互相克制的。”

    柳迟说道:“先生,你说的道家、释家我都不懂,不如你告诉我你的道家养生法门怎样练,我练练看是不是也会吐血,不就可以确定了。”

    陈七说道:“胡说八道,既然知道二者皆练,会有伤身体,我怎么能让你来试。”

    柳迟说道:“那我不练就是了,先生你就教我一遍,我日后好知道如何分辨道家释家的吐纳法门。”

    陈七说道:“你说得倒有些道理,好吧,我念一遍,你记着就是,倘若稍有不适,全数忘记便是。”

    于是陈七念到:“盘坐宁心,松静自然。唇齿轻合,呼吸缓锦,手须握固,眼须平视,收聚神光,达于天心,进入泥丸,降至气穴。”

    说罢,柳迟问道:“先生,这几句话应如何练我是明白的,但为何要如此练?似乎和王五先生教的有些不同。”

    陈七说道:“这是道家的吐纳方法,听闻依着口诀修炼,可以延年益寿。具体为何要如此导气吐纳,我就不知何解了。”

    柳迟说道:“那就只有以后遇到一些高手,再去请教他们了。如果是那位能用手指戳穿木桩的大叔,他应该知道个中原理吧。”

    陈七奇道:“有人竟能用手指戳穿木桩?”

    柳迟说道:“而且木桩还能纹丝不动,不过先生你不练武,我很难形容。王先生常说,须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比这更厉害的人应该也不少。”

    陈七说道:“我虽不习武,但是我有看过前朝的武举比试,那些飞檐走壁,徒手裂石已经惊为天人了,难不成先帝钦点天下第一的武状元,还远不及这些手指穿木桩的高手?”

    柳迟得意地说道:“从品级来说,武状元还不是最厉害的。”于是把他如何在蔡州遇到壮汉、壮汉如何要求王五帮他完成《品级录》一事详细说了。

    陈七听后,觉得柳迟性格不像顺口开河的小孩,而且哪能编得如此头头是道,也就信了八分,随即叹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柳迟见师傅突然神色黯然,恐怕是伤害了他自尊心,立刻安慰道:“先生,你不必难过,你是读书人,只要高中状元,你就是天下第一啦,何况陈先生博学强识,我相信你有天总会高中。”

    陈七笑了笑,说道:“所谓文无第一,即便是状元,也不敢说自己文章学问是天下第一,再说我们寒窗苦读,为的不是什么天下第一。”

    柳迟说道:“先生你跟我们讲本朝史事,说过寇大人是进士出身,任宰相时力主皇帝亲征,最终和契丹订立了‘澶渊之盟’,换来两国和平,然而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四周的人都遭到牵连,我其实也想知道陈先生你一直坚持是为了什么?”

    陈七仰头望天,说道:“到你再长大一点,或许你也会找到自己认为要坚持的一些事清。”

    这时全叔跑进别院来,对柳迟陈七说道:“陈先生,柳迟,外头有官差来找老爷,老爷赶紧让我叫你们从后门出去,这里是点盘缠,你们带着用。”说罢,把一袋银子交到陈七手上。

    柳迟知道陈七本来精神不佳,说道:“陈先生,你先从后门去罢,我留下来就不打算走的。”

    全叔正要苦劝,柳迟已奔去前厅,全叔唉声叹气:“这小子真就如此…唉,陈先生要不你先走。”

    陈七冷笑几声说道:“全叔,我要走早走了,难道我这书呆子连个小娃儿都不如。”说完把钱袋交还全叔,也向前厅走去。

    来得前厅,只见柳闰余和柳迟站在厅中,还有另外三人,两位是衙门捕快打扮的公差,为首的束甲戴盔,腰悬长剑,神态趾高气扬,乃是一位高级武官派头。只听得这武官不冷不热,照本宣科般说道:“柳老爷,虽然你和钦犯是亲属关系,但我们大人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薛震未必会和至亲透露,所以依然相信柳老爷一家,与此案并无牵连,你们大可放心。另外我司为了安抚一干疑犯的无辜家属,特意准备了些心意,柳老爷你请笑纳。”说罢两名公差转身抬来一个箱子打开,里头是些尚算精美的布匹绸缎。

    柳闰余心头一宽,连连称谢,让柳迟把箱子搬进来。

    那武官说道:“柳老爷,希望你放宽心,以后柳庄一如往常便可,如无他事,绝不会有人敢来打扰,如知悉疑犯薛震行踪,还望通知一声,告辞了。”

    柳闰余喜上眉梢,让全叔送客。

    官差走后,柳闰余满心欢喜,说道:“这下可以把威儿和夫人接回来团聚了,真是佛祖庇佑。”陈七说道:“且慢,柳庄主,那几位官差是哪部哪司?”

    柳闰余说道:“他们说是步军司的,还给我看了令牌。”

    陈七皱眉道:“步军司?这事情我看另有蹊跷。”

    柳闰余忙问:“陈先生,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陈七说道:“首先,即便他们深信柳庄和薛大人一案并无牵连,但亦从不曾听闻有关官员会去慰问疑犯家属的先例;其次,据我所知,薛大人和寇老相爷的案子,皆不归三衙经办,而是应由大理寺和提刑司受理。因此,我觉得其中疑点甚多。”

    柳闰余转喜为忧,沉吟半晌,开口说道:“薛兄原在三衙内殿前司任职,这会不会是同僚之间的一些问候?”

    陈七说道:“柳庄主,你之前奔走十数日,殿前司那边官员可有一点好面色相待?是否有薛大人些许同僚向你慰问?”

    柳闰余不能答。陈七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急着和薛大人划清界线,唯恐遭到牵连,那这番上门送礼是否显得不合情理?况且我看那武官虽然措辞有礼,但态度敷衍,并不像诚心前来慰问的。”柳闰余越听越惊,问道:“又是谁会作这样的安排?意欲何为呢?”

    陈七说道:“在下不敢妄自猜度,但此时实在不宜将夫人和威儿等家眷接回。万一其中有诈,则柳庄将被一网打尽。”

    柳闰余十分沮丧:“想我柳闰余平生乐善好施,不曾作半点亏心之事,为何此刻落得如斯田地?”

    柳迟怕柳闰余过分忧心,不断好言安慰。柳闰余虽然性情豁达豪爽,但毕竟关系家族存亡,难免忧心如焚。虽然柳迟和全叔照顾周到,依然还是食不甘味,夜不安寝。

    如此过了月余,太平无事,便到了来年正月,宋仁宗改元天圣,岁节(春节)期间,每家每户欢聚团圆,开封城里张灯结彩,好不喜庆。柳庄依然沉浸在忧愁的气氛之中。柳迟年少,又自幼孤寡,所以不觉有太大反差;而柳闰余则思念平日家中妻儿在傍、兴旺热闹,自然倍感失落。

    正月元宵这日,民间在城中搭起舞台与戏棚,进行各式各样的民俗表演与舞乐演奏,柳迟自少就与柳威游玩其中。柳闰余自然无心观赏,但想到柳迟毕竟年少贪玩,便给了点银子让柳迟去买点果脯玩具。虽然少了柳威陪伴,兴味索然,但总可权当散心,柳迟便独自入得城来。

    曲乐歌舞向来是文人官宦热捧节目,杂技功夫则是市井大众的最爱,最精彩的表演总能吸引大多数观众前来围观。瓦子边上一块空地,临时搭起了一个竹台,被男女老少围得水泄不通,不少幼童被父母高高举过头顶,惊呼声、喝彩声、鼓掌声此起彼伏。

    柳迟被众人遮挡了视线,只得从钻到前排人群中,探出头来,矮着身子观看。只见台上两个服饰怪异的壮汉,双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互相推搡。左边的灰衣汉子人高马大,袒露半边臂膀,手臂如碗口般粗大;右边的黄衣汉子则较为短悍,前额光着脑袋,后脑有条又小又长的辫子,可能为了方便,这汉子竟把长辫缠在腰间。尽管黄衣汉子脚步灵活,但任他下肢如何变换步法,上身明显被对方力量压制。

    身边有些观众说道:“这黄衣汉子太单薄了,只怕灰衣汉子手上使点劲,就要帮他肩骨捏碎。”另一个观众说:“你懂不懂,这是契丹摔跤,不能捏碎别人骨头,只能把对方摔倒在地。”

    又有另一个观众说:“那又如何?我看这大个子捏到他吃疼,趁他受不了的时候,把他一把摔出去便是。”

    正争论时,台上那灰衣汉子果然手上使力,把对方肩膀往后强翻过去。那黄衣汉子咬紧牙关,显然强自忍痛,再不作出反击,眼看肩膀就要被对方硬生生扭到后背去。

    这时台下起哄起来,有人觉得如此的画面过于残忍,有人为黄衣汉子捏一把汗,也有人为灰衣汉子的压倒性力量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