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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

    著。

    “……是啊。”我也点头道。

    我们走在路上,入泽车站越来越近了。电车准备起动的电子音效以及正好进站的列车声音,和夜蝉好像在叫喊一般的鸣声混杂在一起。

    “──不过,能跑到这么多地方去还满好玩的呢。”

    优羽子抬起头,看着暮色渐浓的街道这么说著:

    “走在这条久违的街道上,感觉就像回到了小学时期一样。”

    我站在闸门口目送优羽子离开,她朝我挥挥手,然后走下了通往月台的阶梯。

    我突然想到,自己跟优羽子的缘分,会不会就此走到尽头呢?

    撇除对这种奇异现象的兴趣,我们在现实中原本就是毫无联系的两个陌生人。

    第二学期开始后,学校的事情也开始忙碌了起来。随着冬天邻近,我读书的状况也慢慢步入佳境。对这种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的事情,之后也不会有多少时间能够去思考了吧。

    我想,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大概会就这样变成我们人生当中单纯的一小段奇妙经历,而在这之后,我跟优羽子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我跟优羽子既然是因为如此奇妙的事情而认识,那么也就只能止步于这种奇妙的关系了。跟同班同学、社团的朋友、家人和亲戚等比起来,我们之间的羁绊实在是太微弱了。

    走出车站后,列车准备启动的响亮旋律从月台传来,我想应该正是优羽子搭上的那班上行电车,刚好准备驶出车站。

    我放慢回家的步调,在夏日尾声的薄暮中,目送著那辆电车直至它隐没在建筑群之后。电车的声音消失后,附近的草丛里,传来了秋虫宁静澄澈的鸣叫。

    ◇

    高中三年级的第二学期开始了。

    我们高中在暑假结束,开学一星期后马上迎来了校庆。在这段时期,校舍内会到处堆放著瓦楞纸箱、油漆筒和塑胶布,放学后也会有不少学生留下来继续准备,让校园非常热闹。

    由于对三年级学生来说,这大概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带有高中生气息的活动了。尤其是文组班的学生,他们每年都会把校庆办得非常盛大。

    不过,像我们这种理组,看待事情也比较理性化的班级,在遇到校庆这类活动的时候,就完全只是一群没干劲的学生了。

    明明时间就已经非常迫近明年年初就要如火如荼展开的各种考试了,在高三秋天这么重要的一段时期,学校为什么还为那群喜爱出风头的家伙举办校庆啊?理组班在校庆期间,完全就像这样飘荡著“为什么我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呢”的气氛,而且不只是男生,班上几位女孩子感觉也是这么想。

    我们班上的学生基本上都很用功,大部分人都非常清楚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且专注其中。也不是说班上同学关系有多差,只是在大部分时候,大家也不会特别关注别人的事情。以我个人来说,倒是不讨厌这种个人主义高涨的环境。

    我们班上在暑假前的班会中,已经决定了校庆要办西洋音乐风格的咖啡厅。喜欢西洋音乐的男同学,在班会中提议用音响播放音乐,然后单纯只贩卖饮料,这个能够简单搞定的提案一出来,大家纷纷举手赞成。

    顺带一提在这之前,还有人提出了“自习室”这个超没干劲的主题,不过因为感觉在各种方面会引起挞伐,所以最后就被否决了。

    决定要做什么之后,大家就非常理性地开始讨论要怎样才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完毕,并有效率地运用人力和资源。

    最后讨论的结果,就变成在教室里摆上从音乐教室借来的大音响,接上播放器用来播放音乐,再将桌椅排在一起组成店面。食物和饮料也是直接准备现成的,装饰用的招牌之类,也都尽可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完成。

    这时班上一转之前懒洋洋的气氛,大家突然开始热烈讨论起,如何在付出最小劳力和时间成本的状况下,度过这次的校庆。

    另外,为了让大家“更有干劲”,我们也决定了要制作班服……话是这么说,不过其实这部分也是用非常简略的方式完成的。在深蓝素色T恤的胸口处印上“3-A”的白色黑体字,让会使用图像软体的同学稍微简单设计一下之后,就直接发给业者制作了。

    就在这种气氛之下,我们班以非常有效率的方式开始进行校庆的准备(手工作业的时间,也压制在不需赶工的悠闲情况下,六小时内就能够结束的程度)。虽然我们班上办的咖啡厅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和劳力,不过在学校的校庆筹办委员会主导之下,整个校庆期间还是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活动。

    名为“幸运数字”的这项活动企画中,每个人会拿到一个数字牌,而同年级当中,会有一位和自己持有相同数字牌的异性,找寻这个相同数字的伙伴就是活动的主轴所在。而持有相同数字的这两人,最后似乎也要一起出席校庆的闭幕典礼。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学校男女生人数不一致,所以有少部分人会跟同性配对。大家称这种状况为“杠龟”或“中特奖”,在校内蔚为话题。

    我的感想则是──这企画到底是哪个笨蛋想出来的啊?

    于是,为期两天的校庆,在第一天的开幕典礼结束后发下了让大家挂在脖子上的卡片,我拿到的卡片上,用蓝色粗体字写着125。

    我除了班上咖啡厅两个小时的轮班时间(端饮料给客人与收钱找钱等)之外,整个校庆期间都跟班上要好的其他三位同学在校内四处晃,或跑到没人的教室里吃东西,完全就是只想把整个活动敷衍过去的心态。

    我也完全没打算去找跟自己卡片数字相同的人,反正闭幕典礼时,跟朋友们聚在一起做做样子就好了。

    但是校庆第二天,正当我一个人走在走廊上的时候……

    却被一场“偶然”给狠狠耍了一番。

    明明是谁都好,偏偏要碰上这个人,机率之神偶尔也会对凡人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就我们学校来说,每个年级的男女生大约都有两百人,所以换算起来就是两百分之一的机率。

    我却偏偏命中了“两百人当中唯独不想抽中的那个人”。

    走廊上,一群同样是三年级的女生迎面而来,而走在这群女生之中的美祢子,胸前挂著的卡片,正用红色的粗体字写着125。

    我发现人群中的美祢子后,在彼此错身而过时朝对方打了招呼。就在这时,我因为讶异而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美祢子也同样停下脚步,惊呼出声:“真的假的。”

    美祢子身旁的朋友们,也很快发现了我们脖子上挂著的号码牌数字一致,一个个突然都兴奋了起来:“喔喔──居然配到田径队的熟人啊。”

    女孩子们纷纷开始调侃起美祢子。“话说回来,中山同学和美祢子国中确实是同校啊。”“这该不会就是命运吧?”“美祢子跟佐藤同学还有中山同学变成三角恋了耶。”

    因为美祢子在那之后很快就收起惊讶的情绪,笑着说“别闹了啦”,然后跟着旁边人一起笑闹起来,所以我也没机会问她对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样的想法。

    而我跟美祢子上一次像这样面对面,已经是在三个月前,三年级学生退出田径队,我们爽快握手道别的那一天了。

    ◇

    为期两天的校庆结束后,在打着灯光非常敞亮的体育馆内,闭幕典礼顺利地举行着。

    闭幕典礼开始前,为了在这两天内没能找到配对伙伴的学生,校园广播一一播放了这些学生的名字、班级与配对号码。结果到最后,几乎根本就是强制拿到相同号码的学生要一起出席嘛。

    美祢子这时也并拢著双膝,侧坐在我旁边望着舞台的方向。因为校庆筹办委员会在特别设立的网站上举行了投票表决,让大家选出本次企画最优秀的班级。如今舞台上正在举行的就是得奖班级的颁奖典礼。

    “妳跟佐藤处得还好吗?”

    由于没什么对话,我为了打破沉默姑且问了一句。美祢子也随着这句话看了过来:

    “还可以吧,虽然暑假时吵了一次。”

    “吵架?怎么啦?”

    “只是连具体理由都说不上来的小事而已啦。通电话的时候,彼此都说了些伤感情的话,结果两人间的气氛变得超差,几乎有一个星期都不讲话。”

    “那还好吗?”

    “嗯,彼此道歉之后就算解决这件事了。毕竟我们只是因为那天心情都不太好而已。”

    “是这样吗?”

    我这么问,美祢子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是啊。”

    “喔。”我不冷不热地回道,视线又转回到闭幕典礼的舞台上。校长正在点评本次的校庆,并口头嘉许和慰问筹办委员会。

    我们之间安静了好一阵子,之后美祢子像是想打破这份沉默似的,开口说:“中山同学,你……”

    “你之后,还打算继续跑田径吗?”

    我摇摇头。

    “大概不会了。我在之前县赛就决定让田径告一个段落,之后为了考大学要尽全力用功读书,这是最优先的事情。”

    “这样啊,你已经有想去念的学校了吗?”

    “差不多啦,不过还没有完全确定,也还没排定要优先报考哪间学校。”

    “嗯,果然是这样啊,我也差不多呢。”

    这时校长刚好说完话,体育馆里响起掌声。基本上完全没有在听的我,在这时也跟着拍起手来。

    然后,美祢子就突然转变了话题:

    “中山同学,你交到女朋友了吗?”

    突然被人问了这么一句,我在第一时间稍微变了脸色。但我很快就冷静下来,用平静的语气回道:

    “为什么这么问?”

    “所以有吗?”

    美祢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直接又问了下一句。因为我和她算是住在同个区域,所以大概是暑假时,被她看到了我和优羽子走在一起吧。优羽子的模样瞬间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实在无法简单跟不知内情的人说明清楚。

    “──这有点复杂。”我说。

    “啊?有点复杂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妳是暑假时看到我跟一个女生走在一起了对吧?”

    “嗯,看到了。”

    果然是这样。

    “是个短头发很可爱的女生,我猜八成就是女朋友了说。”

    我脑中浮现了暑假时看过好几次的,优羽子穿着轻便夏衣的模样。而且,一想像如果我们没能相遇的情景,我就感到胸口郁闷难受。

    “虽然见过几次面,不过甚至不晓得算不算是朋友。”

    “哦。”美祢子应了一声。

    “总之我会替你加油,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喔。”

    她这么说完,拍拍我的肩膀。

    “谢谢。”

    被曾甩掉自己的人这么说,感觉实在有点复杂,不过我跟美祢子现在算是完全恢复成朋友关系,所以我也不像之前那样介意了。沉淀下来想想之后,我也发现我现在对美祢子,确实不再抱有恋爱方面的感情了。

    “但愿彼此都能进展顺遂呢。”我替对话做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干嘛突然讲得这么客气?”

    美祢子笑着这么说。

    舞台上,筹办委员会会长正在做闭幕最后的致词,之后典礼一结束,我就马上站了起来。旁边的美祢子对我挥了挥手说:“我晚点跟佐藤同学还有约,那就先走喽。”

    “嗯。”我朝美祢子点点头,之后也完全不打算出席校庆最后的庆典活动,所以我就直接回到教室拿起书包,准备离开仍挂著各种校庆装饰的校舍。

    因为大部分的学生都还待在体育馆里,所以校舍里非常冷清。我拿着自己的书包,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在教学楼昏暗的出口处换过鞋子之后,就走出了校舍。

    时间是傍晚六点半,太阳早就沉没,基本上已经完全入夜了。天空是深沉的铅灰色,偶尔吹来几阵凉爽的微风。从体育馆方向远远传来校庆最后庆典中,正在演奏的乐团低沉的音响震动声以及欢呼声。我抬起头望向操场上方的天空,有灰色的云低低地飘着。

    回去的路上,从搭车到回到家的这段期间,我的脑海里一直缠绕着“命运”和“机率”这两个词。

    我跟优羽子在那天能够相遇,比起和美祢子抽到同样数字的机率,实在小到不可思议地步了吧。但从我跟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仔细想来,这大概又不只是“偶然”这么单纯罢了。

    回到家后,我换上居家服,稍微读了一下物理学的科普书籍。这本书的内容明明是我一直很有兴趣的量子力学,却不知为何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文字根本读不进脑袋里。勉强读了大概十页之后,我把书放在枕边,叹了一口气。

    我拿起手边的手机,打开了通讯软体。然后盯着“福原优羽子”这个名字犹豫许久之后,按下了通话键。

    这还是我第一次,没什么特别要事却打电话给优羽子。不知为何,我就是特别想听到她的声音。

    手机接通之后,优羽子的声音就从耳边的麦克风里传了出来。

    “幸成同学?怎么了吗?”

    “不──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稍微聊聊──”

    “什么?”

    优羽子反问了一句,然后……

    “难道是回想起什么记忆了吗?”

    “呃──也不是那样啦……”

    “咦?那是跟『那个记忆』无关的事情喽?”

    “嗯。是有点无关……”

    “嗯──?”

    从手机那头传来她疑问的声音,即使隔着电话,也能想像得到她歪著头思考的模样。

    我希望自己跟优羽子之间不是像这样,只是因为某种奇妙现象才连系在一起的“特殊关系”,而是就像一般的亲人朋友,能够维系起那种普通的羁绊。事到如今,比起我们身上发生的怪事,我更想知道更多关于优羽子这个人的事情。透过暑假的“收集记忆碎片之旅”,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想和她结成更紧密的关系。

    “那个……”我再次开口: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妳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优羽子沉默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实在太过唐突,不禁慌张了起来。美祢子那时虽然也是类似的状况,不过现在的情况却是我自己在脑袋里想过,总结了一番后,就对本人说了出口。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小的声音:“那个啊……”

    对于我突兀的发言,优羽子并没有正面回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虽然有些费解,不过这时候也只能回答可以了。于是就听见优羽子问:

    “你有一起去山上露营的记忆吗?”

    “山上?”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记忆”,但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要说的话好像有,但又似乎记得不是很清楚,也许只是想不起来了吧。但关于山上的记忆,总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梦到过……”

    优羽子默默地听着:“这样啊。”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那么,还是保持这样就好。”

    “咦?”我发出了错愕的声音,这回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的人变成我了。正想着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时,我的脑海深处,突然模模糊糊地浮现了营火与满天星斗的夜空,不知为何,甚至还出现了月球表面陨石坑的画面。

    “啊。”我不禁小小惊呼出声。

    “怎么了?”

    “我稍微想起来了。有营火跟月亮之类的东西,不过我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在山上……”

    这时优羽子突然慌忙说道:

    “等等,等一下!之后的事不可以再回想了!”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我觉得很疑惑,仔细想了想优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果然怎么都想不明白。而思考一专注到别的地方后,刚才在脑海中浮现的那些影像,纷纷又像是太阳下的露水般蒸发无踪。

    我对优羽子慌张的态度有些困惑,不过想着既然都打了电话,就把想问的事情问清楚,所以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

    “下次换我过去妳那边,再见面聊聊可以吗?”

    “嗯,OK,没问题。”优羽子回答的语气仍有些慌张,虽然觉得她好像是刻意想转移话题,不过既然都约好了下次碰面,我也就觉得没什么不好。之后优羽子又说:“抱歉,我妈妈喊我去吃晚餐了。”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妳。”

    电话挂掉前,我们互相跟对方道了“再见”。我把靠在耳边的手机拿开,关掉通讯软体后,放在枕边的书上。

    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后,我能够清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我仔细想想方才跟优羽子的对话,觉得自己还真是打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但总之最后还是约到了下次的见面,所以我真的非常高兴。原本还以为在暑假结束,收集记忆碎片之旅也告一段落后,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

    过了两个月之后,树上的叶子开始染上红与黄,气温也渐渐变冷,季节已经完全进入深秋了。

    这一天,是第二学期以来第二次和优羽子见面的日子。

    我们在池袋车站会合,一起吃了饭后,就走进一间有着杂货和服饰店面的大楼开始逛起来。优羽子今天穿着深红色毛衣配上米色长裙,是非常有秋天气息的打扮。

    走出大楼后,优羽子说有想去的地方,于是我们便往书店的方向前去。正走在闹区里人潮汹涌的大马路上时,她突然问我:“幸成同学正在准备考试吧?”

    “嗯,除了英文成绩不太好之外,其他科目状况都不错。至今以来都没什么兴趣的世界史,在认真读了一下之后,也发现其实还满有趣的。之后有空的时候,也会想读看看这方面的书。”

    “哦──这样很不错啊。”

    “优羽子想读哪个科系呢?”

    “我想当学校老师,所以第一志愿是教育科系。”

    “啊,难道会学钢琴也是因为想当老师吗?”

    “嗯,因为我很喜欢音乐,所以一直想成为小学老师或是国中的音乐老师。幸成同学的话,果然是要读理工科吧?已经有确定想读哪个科系了吗?”

    “嗯──虽然是想进物理系,不过毕业后的发展感觉也需要一并考虑,所以还没有完全确定。”

    “这样啊。”

    “嗯,如果能像妳一样,先知道想做的工作再考虑科系的话,或许会比较好呢……”

    “幸成同学没有什么想从事的职业吗?”

    我马上想到了“物理学家”这个答案,不过具体来说这是什么样的职业,我也只有粗略的印象而已。总觉得这和问小孩将来的梦想是什么时,对方毫不考虑地回答“足球员”一样,只不过是未经深思熟虑的答案,所以我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纯粹对这份工作感到憧憬罢了。如果还是小学生的话,这样随口说说倒也无所谓,但如今都已经高三了,没有好好考虑过自己的能力,并结合各种现实条件来思考未来出路,只凭兴趣跟感觉说出这种答案的话,就未免有点丢人了。

    于是最后我说:“我想从事关于可以活用物理相关学问及知识的职业,不过除此之外,还没有想到更深的层面。”

    今天的秋日天空里,薄薄的卷积云漂浮散布在高空中。我和优羽子相遇是在梅雨季前,那时的天气带着酝酿夏日气息的闷热。随着季节变化,我也清楚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我在前一阵子,和负责生涯咨询规画的老师进行了毕业面谈。在说出自己的第一志愿是物理科系后,老师给我看了各式各样的资料,并告诉我“从就职层面来看,工程学系的出路会比较多”。因为工程学系里也有机械工程和电器、电子工程等,这些同样能够深入学习物理学的科系,所以老师建议我可以从这方面考虑看看。

    到了这个时期,也差不多该确定自己想要就读的科系了。但面对众多科系以及选择,现实层面的考量与兴趣爱好彼此拉扯,我对自己该走哪条路才好,依然感到非常苦恼。

    不管有再多选项,最后也只能选择一个答案。而所谓的选择,就是要抛弃其他的可能性。常常听到别人说,很羡慕年轻人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可能性同时也代表了选择时的不安和挣扎的痛苦,以及必须要面对可能做出错误决策的风险,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包含“不念大学”这个选项在内,现在有许多选择摆在我面前,但这一点都不让人高兴。哪个才是最好的选择?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未来?又该舍弃哪些可能性呢?我对此真的相当苦恼。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事情,然后突然瞥向了街上的大型萤幕。

    萤幕上写着『国内研究团队,成功开发新式量子电脑』,在这段标题下面则是『因为是用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崭新模式开发,还有些部分需要改良,不过实体机型最初的启动演算实验已经成功』,旁边是一名男性的照片,照片注明『企画参加者东京尖端科学技术大学福原祥平教授』。

    优羽子同样看到萤幕上的画面后,小小惊呼了一声。

    “D-F式量子电脑真的完成了呢。”

    我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时,优羽子朝我望过来:“你知道这个?”

    “嗯,毕竟福原祥平先生的书我也读过好几本了。如果这个计画真的能够顺利进行,刚才新闻里提到的Deutsche-Fujisawa式量子电脑,就能让至今为止实际应用的电脑计算方法更上一层楼。”

    顺便一提,Deutsche跟Fujisawa这两位就是创作新式量子电脑基础理论,为此贡献良多的物理学家。Fujisawa,也就是藤泽良英先生,在几年前已经过世。但因为他是福原祥平先生的大学指导教授,后来也与福原祥平先生一起进行了相关研究。所以福原祥平先生在自己的著作上,一直都会挂上藤泽先生的名字。

    “哦──这个量子电脑完成之后到底有什么好处呢?跟普通电脑有什么不同吗?”

    “咦?这个嘛……”

    我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目前为止读过的书上所写的内容后,就开始解释道:

    “除了跟普通的电脑电压不同外,量子电脑虽说也是使用1与0这样二进位计算,但它却能够同时呈现1与0,也就是说能够在叠加的状态下进行计算,如此一来,就能够在短时间内解出普通电脑要花上数万年来计算的问题。”

    “?”

    一阵呆愣过后,优羽子小声嘀咕道:“他都在做这种东西啊。”我虽然不太懂她在指什么,不过还是忽略了这句话。

    “说起来,妳和福原祥平先生的姓氏相同呢。”

    我无意中说出这句话后,优羽子苦笑了一下。我还困惑地想着是怎么回事时,优羽子迟疑地将视线转过去,指著萤幕说:

    “……其实,那个人就是我的爸爸。”

    “呃!”

    我因为惊愕,下意识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福原祥平是……优羽子的父亲?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完全理解并消化这句话,然后将优羽子和萤幕上福原祥平教授的脸来回对比了好几遍。

    ……完全不像……

    虽说要从五十岁中年男子和十八岁的女高中生身上找到相似之处也不容易,但突然告诉我现在在我身旁的福原优羽子,和萤幕上的著名物理学家福原祥平是父女这种事,也未免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但不论如何,优羽子也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所以我到最后也只能目瞪口呆地盯着正在苦笑的优羽子。

    原来她是福原祥平的女儿啊。

    对着仍反应不过来的我,优羽子突然问了一句:

    “那个……幸成同学。你会想见见我爸爸吗?”

    “啊?”

    “如果想读物理科系的话,关于出路的问题,可以问看看爸爸喔。”

    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回答:

    “可以吗?该怎么说呢,像我这种人可以去见他吗……”

    “嗯?有什么不可以的吗?”优羽子看上去有点不解地问。

    “那个,因为福原祥平先生是很厉害的人啊……”

    “爸爸只是个普通的大叔啦。”

    优羽子笑着摇摇手说:“真是的。”

    “要来我家一起吃个饭吗?我会试着问看看爸妈。”

    “啊?”我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做出了很傻的反应。在这之后才开始消化优羽子刚才说的内容,从心脏到脑袋都觉得受到了巨大冲击。

    “什、什么?去妳家?”

    “嗯,毕竟我妈妈也很喜欢请别人吃她做的料理。不但我的朋友们常来,爸爸的学生们更是一年会来吃饭好几次。所以我想,邀请你来我家作客爸妈应该也都会答应。”

    ──重点不在那里啦……

    能够实际见到福原祥平先生本人并和他说话,而且还能去优羽子家里。这个提议实在非常诱人,但我还是很踌躇。第一次去女孩子家里,以及能够见到著名的物理学家,这方面的不安和困惑占了大约八成,另外两成则单纯是想去优羽子现在住的地方看看。

    我的脑袋里瞬间转过无数想法,这些迅速在脑中转过的念头,甚至让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去到女孩子家里,还跟对方父母一起吃饭,光是想像这样的场景,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压力。而且,那位父亲还是福原祥平先生──想到这里,我有点退缩,开始思考该如何编出完美的拒绝借口。可是一旦拒绝,就会失去前往优羽子家的机会,这份不甘心又让我犹豫了起来。

    “……怎么了吗?”

    听到优羽子这么说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用手抵住太阳穴思考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有点吃惊……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去女孩子家,所以……”

    我这么说了之后,优羽子不晓得是不是察觉了刚才那句话里的其他意思,突然有些慌张地挥着手。

    “这样啊,说得也是。抱歉,那还是三个人一起约在咖啡厅见面好了?”

    但是我已经完全被这项提议给吸引了,如今告吹的话,又觉得实在可惜。

    ──任何事情都是一种经验,如果真的搞砸了,那就等遇到了再来烦恼。我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随后便不再犹豫:

    “不,如果方便的话,还希望容我到府上打扰。”

    说出这句话时,不知为何我突然咬文嚼字了起来。与我剧烈起伏又矛盾纠葛的心情相反,优羽子则是干脆地回答:

    “啊,嗯。那我就跟爸妈问看看,之后再联络你喽。”

    在这之后,我因为已经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所以稍微冷静了下来。

    ──然后才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变得很不得了了。

    以前在面对美祢子时,也常会这么觉得──我果然完全不懂女孩子在想什么啊。一般来说,会这么轻易地邀请同年的男孩子来家里吃饭吗?是因为对她来说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还是说,其实我还满受她青睐的呢?我这么想着,抱持着小小的期待看向优羽子时,只听她又开口说:

    “我想,爸爸跟幸成同学一定会很合得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直接脱口说出疑问,但优羽子却只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总之,现在先平复一下刚才饱受惊吓的心情,等会再来慢慢考虑这件事吧。我这样想着,再次迈出了脚步。

    ◇

    在那之后,我就开始在网路上用“良好印象、男性、服装”的关键字来搜索相关网站,然后凭著这些资讯为前往优羽子家作客一事做准备。到了约定的当天,我搭乘电车前往丰岛区,前往优羽子家所在的一处住宅区。

    从目白车站按照优羽子告诉我的路线,步行大约十分钟后就抵达了目的地。优羽子的家是一栋整洁漂亮,有着白色外墙的两层建筑,庭院里还栽植了不少花朵。

    因为我的心脏实在跳得太快了,用穿戴式终端稍微测了一下,发现心跳数居然已经超过了一百五,跟全速奔跑的状态几乎差不多。总觉得这样下去似乎不太好,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希望能平复心悸。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五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我鼓起勇气按下了电铃,电铃发出音效声,同时能够听见门口摄影机启动的细小机械声,我变得更加紧张了。

    『哪位──?』

    是优羽子的声音。原本我还想要是福原祥平先生本人出来了该怎么办,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我是中山。”

    『啊,稍等一下喔,现在就帮你开门。』

    从屋内隐约传来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之后大门发出“喀擦”一声被打开了。穿着灰色裙子和白色毛衣的优羽子出现在眼前,她走上前来,帮我打开庭园的门。

    “欢迎你来。”

    “妳好……”

    我跟着她一路经过庭院,然后就这么走进了优羽子的家。里面的味道跟我家不太一样,是种带着甜味的香气。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么说著,将鞋子脱下来摆好。

    “妈妈现在在客厅里喔。”

    优羽子示意我穿上拖鞋,然后就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好……”

    我也只能跟上去了。穿上拖鞋,走在优羽子身后进到客厅。客厅里飘着食物的香气,优羽子的母亲已经绑着围裙,在厨房里准备起晚餐了。

    “妈妈,幸成同学来喽。”

    听到优羽子的声音,阿姨马上转过身来看向这边,然后露出笑容对我说“欢迎来玩”。阿姨穿着牛仔裤搭配红色毛衣,带着微卷的一头长发,长相和优羽子十分相似,看上去是非常温柔的人。我站在优羽子身旁,低下头说:“打扰了。”

    “阿姨妳好,我是中山幸成……呃,这是伴手礼,是川越那边的点心……”

    我将前几天跑到稍远的地方买回来,装着地瓜点心的纸袋递给了阿姨。

    “哎呀,谢谢你。这家的点心很有名,之前有听过呢。”

    “是的,这家点心非常好吃。”我答道。因为妈妈很喜欢这种点心,所以偶尔我们家会买回去当成茶点。

    “饭后我来泡咖啡,我们一起吃吧。”阿姨这么说著,将点心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往厨房里端去。

    我在室内四处张望着,却没有发现福原祥平先生的身影。

    “爸爸有事出门了还没回来喔。来,请坐吧。”

    我有些紧张地在优羽子所指的那张沙发上坐下来,沙发的触感非常柔软。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小型犬摇著尾巴跑到我的脚边来。

    “小弗雷,有没有跟客人打招呼啊?”

    优羽子这么说著,而那只小狗则一副“这是谁啊?”的表情,一脸好奇地盯着我,发出小小的呜呜声嗅着我的脚。

    “小弗雷?”

    我有点不晓得该拿脚边的这只狗怎么办,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刚才听到的字眼。

    “这孩子的名字喔,因为是弗雷德,所以就叫小弗雷了。这是爸爸用以前天文学家的名字替牠命名的。”

    优羽子说明著家里宠物取名的由来。

    “喔,原来是这样……”

    我有点害怕地把手伸出去,然后弗雷德把脸转向我的手,又开始闻起气味来。当我正担心牠会不会把我当成敌人,开始吠叫或咬人时,优羽子说著“来这边”,把弗雷德从我脚边拉开然后抱起来,让牠也在排成ㄇ字型中,面对着电视的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弗雷德是男生吗?”

    “嗯,爸爸说是代替儿子。因为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不过爸爸好像一直很希望家里有男生的样子。”

    优羽子这么说完,厨房里就传来了优羽子母亲感觉好像带着某种特殊意味,呵呵呵的笑声。

    “如今优羽子真的把男生带回来了,不晓得爸爸会怎么想呢?”优羽子的妈妈打趣著:

    “到昨天为止还没看出什么,不过真期待他和中山同学实际见面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都说了幸成同学只是朋友嘛,今天是为了升学和未来出路的事来找爸爸讨论。”

    “妳不用害羞嘛,妈妈都懂啦,妳都十八岁了,交个男朋友我也不会囉嗦。总之只要妳该读书的时候都有认真读书,其他都不会管那么严的。”

    “唔。”

    优羽子生气似的微微鼓起脸颊,然后开始拉着怀里弗雷德的脸。我看着她的动作,整个人慌张地想“狗的脸颊可以拉这么长吗?不会痛吗?”。我的脑袋实在太过混乱,连在此之前优羽子和阿姨的对话都没办法听进去,就只能够思考关于狗的事情了。

    这时,玄关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整个人简直像是突然被雷轰然打到一样,紧张感瞬间窜到了最高点,玄关处则传来了像是有人正在脱鞋子的声音。

    “啊,爸爸好像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