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东风
嗤嗤——
雅间内瞬间安静得不同寻常，只有水开与心跳声融合在一起产生的怪音，令人焦躁不安。
蜈蚣钱打破了沉默，“老周，你们现在的关系可真不错，这才几点，难不成又找你打球？”
周掌柜脸上微笑，心里不停在骂娘，都说半夜鬼敲门，怎么这大白天鬼就来了！
陈佛生同他可不是什么好朋友，而是债主，要命的债主，现在来找自己肯定没好事。
他勉强笑道：“说这个陈佛生没心机吧，他倒是还不少，看来他是认准吴爷你这棵大树，不肯撒手了，要不要让人先叫他走？”
“诶！”蜈蚣钱摇头，“我花那么大价钱，就是为了拉拢此人，就算他同宋长岭没关系，凭一双拳头便能打翻双姓堂，也是唐人街少见的打手。现在金山各界都盯着唐人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使用枪火，我们需要这样的人。现在把他往外赶，钱不是白花了？既然他来找你，你就去见一见。”
周掌柜点头，“要不要告诉他，你也在这里？”
“罢了。”蜈蚣钱轻笑道：“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是他东家，总把他拉到面前讲话，他还真以为能跟我平起平坐了，这样不好用人，你去跟他谈，有什么事向我禀报就是。”
周掌柜应声下了楼，赌坊外的大街上又开始人声喧闹，臭脚力们满街乱窜，寻找活计。
陈佛生坐在大厅椅子上，看周掌柜下来，立刻拱手笑道：“周掌柜，别来无恙。”
“陈爷说笑了，昨晚我们不是刚见过吗，还见了两次。”
说着，周掌柜看了一眼楼上，陈佛生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摆手道：“昨晚同周掌柜聊得很投机，睡都睡不着，特意赶早过来，请你食早茶。”
周掌柜下了楼，“正好我也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正好旁边就有一家粥铺，那里的海鲜粥很靓的。”
“那就喝粥。”
陈佛生起身，二人并肩往外走。
“蜈蚣钱在这里？”
“对……陈爷有什么话，最好赶快讲。”
粥铺中沸腾如煮，热闹喧哗，陈佛生二人刚挤到角落里坐下，周掌柜立刻抱拳，哭丧着脸道：“陈爷，我刚才可真是老命不保啊，因为昨日我去了弹子房，蜈蚣钱可好生为难训斥了我一通，往后我们最好还是少见面，万一我露馅了，也不方便帮您办事不是？”
陈佛生接过伙计送来的小菜，待其走后冷笑道：“那东西在我手里攥着，你能露什么馅？少给我耍这些小聪明，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能不能兜住那是你的本事。”
见他完全不吃自己这一套，周掌柜心下叫苦不迭，忙道：“陈爷，那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吩咐？”
陈佛生道：“今晚八点以前，你带一些兄弟，去弹子房打球，我请客，人越多越好。”
“嗯？打球？”周掌柜闻言糊涂，不知道陈佛生此意为何，“这恐怕不太好吧。”
陈佛生看他一双老鼠眼左右转动，心下清楚，对付这种肚子里全是心眼的人，绝对不能太有礼貌。
“我没问你好不好，我问你能不能办。”
周掌柜激灵一下，赶忙解释，“陈爷误会了，找一些人去打台球这有什么难的，说白了，大家都是龙青的兄弟，互相来往也没什么……只不过我们这么大张旗鼓过去，我担心别人会讲陈爷的闲话。”
陈佛生微笑道：“你多余操这个心，既然让你们过去，那就是宋公子指示过的。记住，你不是在帮我办事，而是在帮宋公子。你办得好了，宋公子记在心里，你的小命也能多几分保障。”
周掌柜忙不迭点头，连连称是，“这么说，是宋公子请我们？”
陈佛生颔首，“你觉得，蜈蚣钱还能蹦跶几天？”
“这个……”
周掌柜一时语塞。
“你比我清楚，这个雷一旦炸了，蜈蚣钱定然死无全尸，届时他手下的产业与人马自然要有人接管，宋公子不过是提前布局，通过我先收买人心。周掌柜，你虽然做了不少错事。但蜈蚣钱名下的生意明细，你比谁都清楚，所以宋公子很看重你，现在该到你立功的时候了。”
周掌柜心下琢磨，虽说不能偏听一面之词，但陈佛生毕竟才跟宋长岭没几天，他就算有心做鬼，一无人脉、二无钱财，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出自宋长岭的授意不假。
现在王争死了，蜈蚣钱算瞎了一双眼，自己的证词又被陈佛生拿着，蜈蚣钱离倒台不远了，倘若能在眼下这个关口搭上宋长岭这艘船，未必不是条出路。
周掌柜想罢，心意已定，抱拳道：“请陈爷放心，今晚八点之前，我定然带上一批可靠的兄弟，前往弹子房。”
“记住了，八点之前，晚一分钟，过时不候。”
周掌柜语气轻松，“放心，前后街就几步路，就算有人想拦，那也拦不住我。”
陈佛生这时心下一轻，红脸有了，白脸也来了，今晚这场戏的角算是全了，他现在只需坐等好戏开演。
这时粥上了桌，陈佛生没吃，起身离开了粥铺，周掌柜独自喝了一砂锅，打着饱嗝回到了赌坊，蜈蚣钱仍留在雅间自顾自品茶。
见周掌柜推门进来，他斜睨一眼，问道：“陈佛生这次来找你，所为何事？”
“还是想与咱们拉近关系，请我喝了几碗粥，另外，还请我今晚去弹子房打球。”
周掌柜知道，自己的动向瞒不了蜈蚣钱的监视，在没撕破脸前，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否则难免会节外生枝。
“打球？”
蜈蚣钱心下狐疑，这周掌柜平日也没这个嗜好，怎么跟陈佛生混了一晚，就这么上瘾了？
而且现在王争不见下落，他们是最吃紧的时候，周掌柜作为他的心腹，竟看不出半点紧张。
打球……真的只是打球？
陈佛生，真的这么快便死心塌地，愿意跟随他蜈蚣钱？
人一旦处在不安之中，任何一个怀疑的火点溅射，瞬间便会在心中蔓延出无边际的野火。
周掌柜见蜈蚣钱神色突然阴晴不定，心道不妙，赶忙回想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吴爷，我看要适当冷着些这个陈佛生，不能他说请，我就去。”
嘴上虽这样讲，但周掌柜已迫不及待想带上自己的心腹，去投靠宋长岭了……覆巢之下无完卵？
“不，我只是在想王争的事，陈佛生那边你该怎么联络，就怎么联络。”蜈蚣钱说着起身下了榻，“今天我还要去堂内几个叔父那里走动，赌坊的事就交给你了，交代你的事，一定要仔细去办。”
“吴爷放心。”
蜈蚣钱笑笑，走出了雅间，当转身的刹那，他的脸色黑成了锅底，目光阴沉如水。
………………
不同于在唐人街辛苦谋生的大部分华人，当其他人吃完了饭，已经上了一个小时的工，弹子房所在的那栋小楼才懒洋洋热闹起来。
一楼澡堂开始烧水，蒸汽氤氲中，二楼的妓院啪啪啪开了窗户，披头散发的姐儿们开始稀疏，哗哗一盆盆脏水往下泼。
张鸿险些着了道，闪身躲开一盆水，指着楼上喝骂道：“喂！你做鸡不长眼啊！泼到你老窦身上啊！这身西服你赔得起吗！”
“我看你穷到衫袋都穿漏啊！你老母的洗脚水里有两美金买的法兰西香水啊，泼到你身上，你要倒找我钱，知不知啊！扑街！”
张鸿无心与她对骂，一甩手匆匆进了楼，他赶早过来是为了寻陈佛生，商量老西的事，老西夜里都明牌了，再不想办法应对，迟早要挨飞刀。
弹子房内，阿标正在拖地，荣仔拿着面镜子扣脸上雀斑，“标啊，阿灿仔今天不来上工啊？”
“阿灿昨天被生哥打到起不来床啊，他不来正好，今天的钱我们能多分一份啊！”阿标讲完，直身扭腰，忽然瞥到来人，“喂，鸿哥，你来啦！”
张鸿进入弹子房，四下环顾一番，问道：“生哥呢？”
荣仔放下镜子刚要讲话，陈佛生便大步走了进来，“阿鸿，乜事啊？”
“生哥，早啊！”
“早，生哥！”
张鸿闻言赶忙看向他，“生哥，你让我办的事，已经做妥，但现在又有些新情况，我们楼下讲。”
陈佛生明白张鸿是有要紧事，不多言，两人一同转身下楼，路上张鸿先讲了刺客的事，随即又把昨夜老西同他的谈话，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生哥，这个老西现在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同我摊牌威胁，如果我们不退出收购飞叔的产业，他后面还有一千招、一万招在等我们！”
老西竟然摊牌了……陈佛生感觉有些不对劲，“阿鸿，这件事你怎么看？”
张鸿沉声道：“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啊，我怀疑老西在同其他人联手，准备图谋飞叔的产业，我们就是他的绊脚石，现在除了你死我活，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已经同他讲了，我们是绝对不可能退出的。”
陈佛生点头，“但有一点奇怪，他既然想除掉我们，那就继续暗中想办法喽，跟你讲那些话，岂不是多此一举？”
张鸿稍作沉默，“也不难解释，他看几次下手都没除掉我们，狗急跳墙，所以出言威逼，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跟飞叔约定的时间还剩几天？”
张鸿摊开手指，“第一天你带人去踢的大运发，昨天你来弹子房看场，那今天就是第三天。”
时间还没过去一半，但距离飞叔开口索要的两万美金，已经快要凑齐，陈佛生想，老西在这个时候选择撕破脸，背后一定没那么简单。
“也该去见一下飞叔了，要不然，还让别人以为我跑路了。”
“现在去不太好吧，瓮中捉鳖啊！”
陈佛生笑笑，不以为意，“我们光脚的不怕他们穿鞋，你怕他动手，他还怕我们发癫呢，放心吧。”
张鸿感觉他说得有道理，也不再劝阻，两人下了楼，快步前往黎公馆，为了避开和生安置在庙街外的眼线，陈佛生特意背道而驰，先饶远路，然后再折返都板街方向。
各地公馆跟唐人街的堂口还不太相同，他们虽然也经营赌坊烟馆，但更多的还是做白道生意，为大批本地乡党提供活计，所以他们的领地意识相对较浅，不会像堂口一样，为了一条巷子的归属就争得死去活来，并与各堂口都有生意往来。
像三邑、冈州、宁阳等会馆总部就都位于都板街，而且相距不算太远，黎公馆前有几个西装仔在巡逻，他们的腰部凸出一块，明显是佩带着枪支。
陈佛生二人在洋楼前站定，张鸿先上前打招呼，笑道：“几位兄弟，我带一位朋友来见飞叔，关系很好的，他叫阿生，陈佛生。”
几人高抬着眼皮，对张鸿爱答不理，招手让陈佛生过来，然后上下搜了遍身，见没带武器，一人便进楼去禀报，很快走了出来，冷声道：“陈佛生是吧，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
陈佛生与张鸿对视一眼，前后进了洋楼，刚入大厅，便听到“哗啦”不绝，如同碎冰的声响。
陈佛生循声看去，在大厅右侧的壁炉旁，支着麻将桌，三名烫了卷发的姨太太涂脂抹粉，穿着时兴的裙装正在砌长城。
大厅中央一名神态矍铄、身材富态的红袍老者端坐在棕色沙发上，正微笑着与一旁的飞叔交谈什么，老西则站躬身站在一旁。
飞叔瞥到人影，转头看去，笑道：“阿生，你来了。”
陈佛生拱手道：“阿叔，过来看看你啊，你的伤还好吧？”
飞叔笑笑，“多亏了黎先生，把他珍藏多年的金疮药拿来给我用，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陈佛生看向富态老者，张鸿在他身后小声介绍，“黎志豪，宁阳会馆的董事长，人称黎大佬，很威风的。”
老西看向二人，神情很平淡。
黎志豪也转过目光，“你就是陈佛生。”
陈佛生上前，“你好，黎先生。”
“听说你要收购阿飞的产业，不错，年轻人，很有志气。”
说完，黎志豪便不再看陈佛生，拿起一旁的拐杖，撑起身子，晃悠悠走到麻将桌旁坐下，“来，也让我打几圈。”
陈佛生暗道，这个黎大佬看上去对自己颇有敌意。
飞叔笑道：“来，阿生，先坐……老西啊，你帮忙沏茶。”
张鸿看老西拎起茶壶，讥讽道：“飞叔，这茶我们年轻人喝冇事，就怕你年纪大了，如果茶水脏了，喝下肚就坏喽。”
飞叔一怔，平静道：“阿鸿，你有话就直说。”
张鸿正要开口，就听老西笑道：“飞叔，阿鸿是冲我来的，因为我昨晚劝他放弃接受您的生意，或许是言辞不当，他误会了什么。”
飞叔缓缓点头，“哦……”
陈佛生正观察老西的神态变化，忽听麻将桌上一尖利女子冷声道：“有时候呢人还不如狗啊，狗养久了，还知边个对它好，人就唔一样了，给他食，给他药，临走咗，还要把自家东西偷给外人……幺鸡。”
“侬不晓得伐，乡下人眼界短着哩，又偏偏那些小赤佬花言巧语，就上当喽。”
“你们在说爪子哦！东风。”
“打牌就打牌，有客人在，少说两句。”黎志豪说罢瞧一眼陈佛生，笑道：“东风嘛，碰！”
雅间内瞬间安静得不同寻常，只有水开与心跳声融合在一起产生的怪音，令人焦躁不安。
蜈蚣钱打破了沉默，“老周，你们现在的关系可真不错，这才几点，难不成又找你打球？”
周掌柜脸上微笑，心里不停在骂娘，都说半夜鬼敲门，怎么这大白天鬼就来了！
陈佛生同他可不是什么好朋友，而是债主，要命的债主，现在来找自己肯定没好事。
他勉强笑道：“说这个陈佛生没心机吧，他倒是还不少，看来他是认准吴爷你这棵大树，不肯撒手了，要不要让人先叫他走？”
“诶！”蜈蚣钱摇头，“我花那么大价钱，就是为了拉拢此人，就算他同宋长岭没关系，凭一双拳头便能打翻双姓堂，也是唐人街少见的打手。现在金山各界都盯着唐人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使用枪火，我们需要这样的人。现在把他往外赶，钱不是白花了？既然他来找你，你就去见一见。”
周掌柜点头，“要不要告诉他，你也在这里？”
“罢了。”蜈蚣钱轻笑道：“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是他东家，总把他拉到面前讲话，他还真以为能跟我平起平坐了，这样不好用人，你去跟他谈，有什么事向我禀报就是。”
周掌柜应声下了楼，赌坊外的大街上又开始人声喧闹，臭脚力们满街乱窜，寻找活计。
陈佛生坐在大厅椅子上，看周掌柜下来，立刻拱手笑道：“周掌柜，别来无恙。”
“陈爷说笑了，昨晚我们不是刚见过吗，还见了两次。”
说着，周掌柜看了一眼楼上，陈佛生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摆手道：“昨晚同周掌柜聊得很投机，睡都睡不着，特意赶早过来，请你食早茶。”
周掌柜下了楼，“正好我也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正好旁边就有一家粥铺，那里的海鲜粥很靓的。”
“那就喝粥。”
陈佛生起身，二人并肩往外走。
“蜈蚣钱在这里？”
“对……陈爷有什么话，最好赶快讲。”
粥铺中沸腾如煮，热闹喧哗，陈佛生二人刚挤到角落里坐下，周掌柜立刻抱拳，哭丧着脸道：“陈爷，我刚才可真是老命不保啊，因为昨日我去了弹子房，蜈蚣钱可好生为难训斥了我一通，往后我们最好还是少见面，万一我露馅了，也不方便帮您办事不是？”
陈佛生接过伙计送来的小菜，待其走后冷笑道：“那东西在我手里攥着，你能露什么馅？少给我耍这些小聪明，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能不能兜住那是你的本事。”
见他完全不吃自己这一套，周掌柜心下叫苦不迭，忙道：“陈爷，那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吩咐？”
陈佛生道：“今晚八点以前，你带一些兄弟，去弹子房打球，我请客，人越多越好。”
“嗯？打球？”周掌柜闻言糊涂，不知道陈佛生此意为何，“这恐怕不太好吧。”
陈佛生看他一双老鼠眼左右转动，心下清楚，对付这种肚子里全是心眼的人，绝对不能太有礼貌。
“我没问你好不好，我问你能不能办。”
周掌柜激灵一下，赶忙解释，“陈爷误会了，找一些人去打台球这有什么难的，说白了，大家都是龙青的兄弟，互相来往也没什么……只不过我们这么大张旗鼓过去，我担心别人会讲陈爷的闲话。”
陈佛生微笑道：“你多余操这个心，既然让你们过去，那就是宋公子指示过的。记住，你不是在帮我办事，而是在帮宋公子。你办得好了，宋公子记在心里，你的小命也能多几分保障。”
周掌柜忙不迭点头，连连称是，“这么说，是宋公子请我们？”
陈佛生颔首，“你觉得，蜈蚣钱还能蹦跶几天？”
“这个……”
周掌柜一时语塞。
“你比我清楚，这个雷一旦炸了，蜈蚣钱定然死无全尸，届时他手下的产业与人马自然要有人接管，宋公子不过是提前布局，通过我先收买人心。周掌柜，你虽然做了不少错事。但蜈蚣钱名下的生意明细，你比谁都清楚，所以宋公子很看重你，现在该到你立功的时候了。”
周掌柜心下琢磨，虽说不能偏听一面之词，但陈佛生毕竟才跟宋长岭没几天，他就算有心做鬼，一无人脉、二无钱财，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出自宋长岭的授意不假。
现在王争死了，蜈蚣钱算瞎了一双眼，自己的证词又被陈佛生拿着，蜈蚣钱离倒台不远了，倘若能在眼下这个关口搭上宋长岭这艘船，未必不是条出路。
周掌柜想罢，心意已定，抱拳道：“请陈爷放心，今晚八点之前，我定然带上一批可靠的兄弟，前往弹子房。”
“记住了，八点之前，晚一分钟，过时不候。”
周掌柜语气轻松，“放心，前后街就几步路，就算有人想拦，那也拦不住我。”
陈佛生这时心下一轻，红脸有了，白脸也来了，今晚这场戏的角算是全了，他现在只需坐等好戏开演。
这时粥上了桌，陈佛生没吃，起身离开了粥铺，周掌柜独自喝了一砂锅，打着饱嗝回到了赌坊，蜈蚣钱仍留在雅间自顾自品茶。
见周掌柜推门进来，他斜睨一眼，问道：“陈佛生这次来找你，所为何事？”
“还是想与咱们拉近关系，请我喝了几碗粥，另外，还请我今晚去弹子房打球。”
周掌柜知道，自己的动向瞒不了蜈蚣钱的监视，在没撕破脸前，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否则难免会节外生枝。
“打球？”
蜈蚣钱心下狐疑，这周掌柜平日也没这个嗜好，怎么跟陈佛生混了一晚，就这么上瘾了？
而且现在王争不见下落，他们是最吃紧的时候，周掌柜作为他的心腹，竟看不出半点紧张。
打球……真的只是打球？
陈佛生，真的这么快便死心塌地，愿意跟随他蜈蚣钱？
人一旦处在不安之中，任何一个怀疑的火点溅射，瞬间便会在心中蔓延出无边际的野火。
周掌柜见蜈蚣钱神色突然阴晴不定，心道不妙，赶忙回想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吴爷，我看要适当冷着些这个陈佛生，不能他说请，我就去。”
嘴上虽这样讲，但周掌柜已迫不及待想带上自己的心腹，去投靠宋长岭了……覆巢之下无完卵？
“不，我只是在想王争的事，陈佛生那边你该怎么联络，就怎么联络。”蜈蚣钱说着起身下了榻，“今天我还要去堂内几个叔父那里走动，赌坊的事就交给你了，交代你的事，一定要仔细去办。”
“吴爷放心。”
蜈蚣钱笑笑，走出了雅间，当转身的刹那，他的脸色黑成了锅底，目光阴沉如水。
………………
不同于在唐人街辛苦谋生的大部分华人，当其他人吃完了饭，已经上了一个小时的工，弹子房所在的那栋小楼才懒洋洋热闹起来。
一楼澡堂开始烧水，蒸汽氤氲中，二楼的妓院啪啪啪开了窗户，披头散发的姐儿们开始稀疏，哗哗一盆盆脏水往下泼。
张鸿险些着了道，闪身躲开一盆水，指着楼上喝骂道：“喂！你做鸡不长眼啊！泼到你老窦身上啊！这身西服你赔得起吗！”
“我看你穷到衫袋都穿漏啊！你老母的洗脚水里有两美金买的法兰西香水啊，泼到你身上，你要倒找我钱，知不知啊！扑街！”
张鸿无心与她对骂，一甩手匆匆进了楼，他赶早过来是为了寻陈佛生，商量老西的事，老西夜里都明牌了，再不想办法应对，迟早要挨飞刀。
弹子房内，阿标正在拖地，荣仔拿着面镜子扣脸上雀斑，“标啊，阿灿仔今天不来上工啊？”
“阿灿昨天被生哥打到起不来床啊，他不来正好，今天的钱我们能多分一份啊！”阿标讲完，直身扭腰，忽然瞥到来人，“喂，鸿哥，你来啦！”
张鸿进入弹子房，四下环顾一番，问道：“生哥呢？”
荣仔放下镜子刚要讲话，陈佛生便大步走了进来，“阿鸿，乜事啊？”
“生哥，早啊！”
“早，生哥！”
张鸿闻言赶忙看向他，“生哥，你让我办的事，已经做妥，但现在又有些新情况，我们楼下讲。”
陈佛生明白张鸿是有要紧事，不多言，两人一同转身下楼，路上张鸿先讲了刺客的事，随即又把昨夜老西同他的谈话，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生哥，这个老西现在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同我摊牌威胁，如果我们不退出收购飞叔的产业，他后面还有一千招、一万招在等我们！”
老西竟然摊牌了……陈佛生感觉有些不对劲，“阿鸿，这件事你怎么看？”
张鸿沉声道：“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啊，我怀疑老西在同其他人联手，准备图谋飞叔的产业，我们就是他的绊脚石，现在除了你死我活，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已经同他讲了，我们是绝对不可能退出的。”
陈佛生点头，“但有一点奇怪，他既然想除掉我们，那就继续暗中想办法喽，跟你讲那些话，岂不是多此一举？”
张鸿稍作沉默，“也不难解释，他看几次下手都没除掉我们，狗急跳墙，所以出言威逼，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跟飞叔约定的时间还剩几天？”
张鸿摊开手指，“第一天你带人去踢的大运发，昨天你来弹子房看场，那今天就是第三天。”
时间还没过去一半，但距离飞叔开口索要的两万美金，已经快要凑齐，陈佛生想，老西在这个时候选择撕破脸，背后一定没那么简单。
“也该去见一下飞叔了，要不然，还让别人以为我跑路了。”
“现在去不太好吧，瓮中捉鳖啊！”
陈佛生笑笑，不以为意，“我们光脚的不怕他们穿鞋，你怕他动手，他还怕我们发癫呢，放心吧。”
张鸿感觉他说得有道理，也不再劝阻，两人下了楼，快步前往黎公馆，为了避开和生安置在庙街外的眼线，陈佛生特意背道而驰，先饶远路，然后再折返都板街方向。
各地公馆跟唐人街的堂口还不太相同，他们虽然也经营赌坊烟馆，但更多的还是做白道生意，为大批本地乡党提供活计，所以他们的领地意识相对较浅，不会像堂口一样，为了一条巷子的归属就争得死去活来，并与各堂口都有生意往来。
像三邑、冈州、宁阳等会馆总部就都位于都板街，而且相距不算太远，黎公馆前有几个西装仔在巡逻，他们的腰部凸出一块，明显是佩带着枪支。
陈佛生二人在洋楼前站定，张鸿先上前打招呼，笑道：“几位兄弟，我带一位朋友来见飞叔，关系很好的，他叫阿生，陈佛生。”
几人高抬着眼皮，对张鸿爱答不理，招手让陈佛生过来，然后上下搜了遍身，见没带武器，一人便进楼去禀报，很快走了出来，冷声道：“陈佛生是吧，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
陈佛生与张鸿对视一眼，前后进了洋楼，刚入大厅，便听到“哗啦”不绝，如同碎冰的声响。
陈佛生循声看去，在大厅右侧的壁炉旁，支着麻将桌，三名烫了卷发的姨太太涂脂抹粉，穿着时兴的裙装正在砌长城。
大厅中央一名神态矍铄、身材富态的红袍老者端坐在棕色沙发上，正微笑着与一旁的飞叔交谈什么，老西则站躬身站在一旁。
飞叔瞥到人影，转头看去，笑道：“阿生，你来了。”
陈佛生拱手道：“阿叔，过来看看你啊，你的伤还好吧？”
飞叔笑笑，“多亏了黎先生，把他珍藏多年的金疮药拿来给我用，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陈佛生看向富态老者，张鸿在他身后小声介绍，“黎志豪，宁阳会馆的董事长，人称黎大佬，很威风的。”
老西看向二人，神情很平淡。
黎志豪也转过目光，“你就是陈佛生。”
陈佛生上前，“你好，黎先生。”
“听说你要收购阿飞的产业，不错，年轻人，很有志气。”
说完，黎志豪便不再看陈佛生，拿起一旁的拐杖，撑起身子，晃悠悠走到麻将桌旁坐下，“来，也让我打几圈。”
陈佛生暗道，这个黎大佬看上去对自己颇有敌意。
飞叔笑道：“来，阿生，先坐……老西啊，你帮忙沏茶。”
张鸿看老西拎起茶壶，讥讽道：“飞叔，这茶我们年轻人喝冇事，就怕你年纪大了，如果茶水脏了，喝下肚就坏喽。”
飞叔一怔，平静道：“阿鸿，你有话就直说。”
张鸿正要开口，就听老西笑道：“飞叔，阿鸿是冲我来的，因为我昨晚劝他放弃接受您的生意，或许是言辞不当，他误会了什么。”
飞叔缓缓点头，“哦……”
陈佛生正观察老西的神态变化，忽听麻将桌上一尖利女子冷声道：“有时候呢人还不如狗啊，狗养久了，还知边个对它好，人就唔一样了，给他食，给他药，临走咗，还要把自家东西偷给外人……幺鸡。”
“侬不晓得伐，乡下人眼界短着哩，又偏偏那些小赤佬花言巧语，就上当喽。”
“你们在说爪子哦！东风。”
“打牌就打牌，有客人在，少说两句。”黎志豪说罢瞧一眼陈佛生，笑道：“东风嘛，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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