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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的距离

    岁岁盯着手表上的数字,才八点半。她已经将所有的作业都写完了,还复习完了下周要上的课。

    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北半球在冬至日这天有最漫长的夜。

    她望着窗外发呆,外面漆黑一片,周五晚的校园变得空荡而安静,唯有她在的教室亮着灯。

    叩门声忽然响起:“同学,你怎么还不回家?”

    岁岁扭头看,是穿着制服的门卫大叔。

    “我马上就走。”

    岁岁收拾书包时将一个塑料饭盒带到了地上,她愣了愣,才想起那是中午周慕屿给她打包的饺子,她一只都没吃。她拿着冷掉的饺子要扔进垃圾桶时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带走了。

    从公交上下来,天空又飘起了雪,雪花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飞扬,犹如天地间一场盛大又静默的舞,孤独又美妙。

    岁岁坐在站台上静静地看了好久。

    这样安静的时刻,手中提着的袋子被碰触时岁岁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跳起来,转头看时她松一口气,拍着胸口笑了。

    虚惊一场,始作俑者是一只狗狗。那浑身脏兮兮的小家伙可聪明了,感受到岁岁并无恶意,它再次靠近她,更准确地说,是靠近她手中提着的那盒饺子。它仰头嗅了嗅,又用嘴碰了碰袋子,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那小眼神真是要了命了,岁岁蹲下身摸摸它的头:“饿了是吗?”

    狗狗“汪”了声,似是回应。岁岁有点儿犹豫,她没养过狗,但多少有些了解,饺子里放了调料并不大适合给它吃。但看它瘦得皮包骨的样子,应该是只流浪狗,这大雪天里很难找到吃的。岁岁想了想,只喂它吃了一只带肉馅的饺子,然后将其他饺子的皮撕下来喂给它。

    那狗真是饿得慌了,吃得狼吞虎咽的,岁岁看着心酸极了,她轻抚它的背:“别急啊,慢慢吃。”

    寒冬雪夜里,一人一狗,就蹲在公交站台上,她低声与它说着话,它时不时用头亲昵地蹭蹭她的手,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让岁岁这一整天灰暗的心变得明亮了几分。

    喂完食,岁岁将小狗抱到了附近一处没人住的旧院子,她在走廊上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它做了个简易的窝。

    “外面太冷啦,乖乖待这里别乱跑哦!”岁岁挥挥手,“再见!”

    她刚走没几步,那只狗就跟了过去,岁岁才发现它左后退有疾,走起来一拐一拐的。她摸摸小狗软趴趴垂在两侧的大耳朵,歉疚地说:“对不起啊,我也很想带你回家,可是不行。”

    她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怎么好开口收养一只流浪狗。更何况天铭妈妈很讨厌狗,有次邻居家的狗跑进院子里来拉屎,把她给气坏了,她抄着棍子凶狠地将那只狗赶了出去。如果她将它带回家,指不定要被打的。

    岁岁将它又抱回小窝,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回到家才九点多,姥姥却早早睡了,虽然她说过不回家吃饭,但姥姥还是给她留了饭菜。这是她第一次对姥姥撒谎,说要期末考了几个同学约着一起到图书馆复习。姥姥曾说,这是个事故,不是你的错。可失去至亲的痛,再强大的人一生也都难以真正走出来。姥姥大度地谅解她并且给予她照顾爱护,这天大的恩情她无以回报,那么至少在这一天,她想把空间完全地留给一个痛失爱女的母亲,让她悼念。

    岁岁与陆年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一次是岁岁躲着他,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责怪他,她也并没有责怪,或者生气,就是有些难堪,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第一句话,还有一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绪,总之很微妙。

    同桌吃饭时岁岁甚至都不看陆年一眼,也不像以前那样主动找话,她变成沉默的那个人。

    早上去学校,她会故意与他岔开时间,避免搭乘同一班公交。有一天明明她晚好久才出门,两人还是在公交站碰上了,陆年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岁岁却蹲下去系根本没有散开的鞋带。

    还有一次课间在小卖部碰上了,岁岁买了一盒牛奶正打算结账,就听见陆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一起。”

    他将矿泉水与三明治放到收银台。

    “谢谢,我有零钱。”

    岁岁丢下钱抓起水匆匆离开,甚至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陆年看着岁岁逃也似的背影,很轻地叹了口气。但他没有追过去,就好像之前无数次,他想要说点什么时看见岁岁拒绝的动作,他便继续沉默了。

    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岁岁趴在课桌上,在一小片黑暗安静的空间里,她清晰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剧烈跳动的声音,忽然间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莫名其妙又别扭。

    因为贪心。

    少女喜欢上一个人,付出一颗心,她期待得到对等的回应,就算不能,也至少有起码的尊重。

    如果说在这之前,岁岁是因为愧疚与她心底的承诺而对陆年好,哪怕被冷眼被无视,再难过她都甘之如饴默默承受,那是她欠他的。可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愧疚里渐渐掺杂进少女爱恋的心思,一切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到底还是介意了啊。

    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她也没有办法,心不由己。

    “哎,你到底怎么了?”手肘被人轻轻碰了碰,“是不是不舒服啊?”

    岁岁坐起身,对周慕屿说:“我没事。”

    又是这个回答,自从她那次翘课后就一直不对劲,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吧,脸上那么明显地写着“我不开心”,还时不时走神发呆,笑容也消失了。但她什么都不肯说。

    直至中午在篮球馆里,周慕屿才终于知道了她反常的原因。初中部与高中部的男生们约了一场篮球赛,他将运动服落在了教室,郑重帮忙回去取,结果送来的却是岁岁。

    “这小子又偷懒!”

    岁岁解释说:“郑重拉肚子。”

    “谢啦!”周慕屿叫住要走的岁岁,“要不要看我们打比赛?”

    岁岁没什么兴致地摇头:“我化学试卷还没改完。”

    “哦!”周慕屿有点失落。

    岁岁刚离开,就有个高中部的男生运着球凑到周慕屿身边,语气戏谑地问:“刚那傻妞是你朋友啊?”

    周慕屿不悦地瞪他:“叫谁傻妞呢!人家跳级生,比你聪明多了!”

    “念书念傻了咯!”男生嗤笑一声,“你知道不,她暗恋我们班陆年,给人送了两个月便当,结果送错人表错情哈哈哈……”

    周慕屿有一瞬间的怔忪,那男生后面说的话他没太听清,只恍惚看见那张嘴一张一合笑得很夸张,刺耳的字眼断续飘过来。

    “真是好搞笑啊……太蠢了……”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的拳头已经恶狠狠地揍在了那张讨厌的脸上,男生立即反击,两人扭打在一起,好好的热身运动很快变成了混乱的战场。

    事后,陆老师闻讯赶来,将人领回办公室,问周慕屿打架缘由,他死活不肯说,还一副“要处罚您赶紧儿的”态度,竟然直接问:“几千字?”

    “你写一万字检讨书都没用!这动不动爱打架的毛病改了吗?”陆老师呼吸不畅,手往外一指:“出去!给我走廊上站着去,醒醒脑,啥时候想通了再进教室。”

    北方隆冬的风像刀子一样凛冽,往走廊上一站可不好受,陆老师原本以为周慕屿顶多能坚持五分钟就要主动认错,哪知他竟扛了整节课,最后陆老师只得将他打发回教室上课,恨铁不成钢地说:“五千字,明天交!”

    周慕屿一回座位,岁岁就关切地问他:“不是友谊赛吗,怎么还动手了?”她看见他被罚站,这会结合他脸上的伤,明白他这是与人打架了。

    周慕屿说:“没什么。”

    他还从来没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岁岁愣了下,但也没介意,只当他是被罚站心情不好。

    岁岁拿出上堂课的数学笔记给他抄,哪知周慕屿并不领情,他将笔记本扔回给她:“用不着。”

    本子掉在了地上。

    “周慕屿!”岁岁这下有点生气了,“你怎么这样,我没有得罪你吧!”

    周慕屿扔完本子就后悔了,他想去捡岁岁却抢先了一步,她气呼呼地转过头,不再理他。

    周慕屿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差了,接下来的数学课他也懒得听,直接趴课桌上睡觉。

    两人之间的冷空气一直持续到放学,周慕屿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忍不住朝岁岁那边瞟了瞟,她默默收拾东西,沉着嘴角,眼眸微垂,又委屈又丧气的样子。

    她哭丧着脸真的好丑!看着他心里难受。周慕屿轻叹一声,他决定道歉。

    “对……”

    他开口的同时,岁岁背着书包起身很急地跑出了教室,剩下两个字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周慕屿烦躁地将收到一半的书包往桌上一扔,书哗啦啦又掉了出来。

    岁岁归心似箭,她提着从校门口买的热馒头,下了公交车就直奔那个旧院子,心里想着小狗见到自己热情地扑过来的画面,嘴角忍不住上扬,放学后与狗狗的约会成为她这几天唯一开心与期待的事,那只小狗也是聪明,自从得了岁岁的照顾,也不再乱跑了,每天傍晚会守在院子门口等她,有一次还跑到公交站去接她。

    这天岁岁在门口却没看见它,她纳闷地往院子里走,然后愣住了。

    有人捷足先登,正在给狗狗喂吃的。穿着校服的少年半蹲着身,左手手心里托着掰碎的火腿肠,右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小狗的头,他眼神专注,神情无比温柔,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岁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没看错,他真的在笑。

    岁岁忽然有点儿想哭。他不知道,她多想看他笑一次啊。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这么温暖,哪怕这笑容并不是给她的。但这弥足珍贵的画面令她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小狗似是感应到岁岁的到来,忽然扭头朝门口看,然后“汪”了声,一拐一拐地朝她跑过来。

    陆年回头,看见岁岁时有点惊讶,唇畔那抹笑慢慢消失,又恢复那个冷冷淡淡的他。

    岁岁撕了一点馒头喂给小狗,它嗅了嗅却没有吃,岁岁抱起它,在它脑门上轻弹了下:“嘿,你这小坏蛋,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正走过来的陆年:“……”

    岁岁抬头看陆年:“谢谢你给它买吃的。”

    她语调轻扬,眉眼弯弯的笑开,那个熟悉的赵岁岁回来了。

    陆年看着那张笑脸,莫名的,这几天他心里憋着的一团闷气,好像忽然间就随风消散了。他有点纳闷,有点茫然,这是完全陌生的情绪。他素来冷静自持,做任何事都有着条理清晰的规划与目标,因此这陌生情绪令他下意识抗拒,然后直接摒弃忽视它。

    陆年说:“它好像有点感冒了。”

    岁岁仔细察看小狗的状态,它除了比以往安静点好像并没什么异常,她没养过狗,不太了解小狗感冒是什么症状。

    “怎么判断啊?”

    陆年解释道:“先前我喂它,它吃得很少很慢,明显没什么食欲。还打喷嚏。”

    像是印证他的话,小狗马上打了个喷嚏,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头。

    岁岁急了:“怎么办啊?是不是要去看医生?”

    陆年想了想,说:“还不是太严重,再观察一下。但是,”他转头望了眼岁岁为小狗做的简易窝,一条围巾根本不能保暖,它是被冻的。“它需要暖和的地方。”

    岁岁心疼地抱紧小狗,眉头紧皱,怎么办呢?丁壹这学期基本上都在网球队训练,根本没时间照顾一条小狗。郑重?不行不行,这家伙小时候被狗咬过,对狗又恨又怕。最后岁岁想,要不主动打个电话跟同桌和好吧,不知他愿不愿意收留它。

    走神间,她听见陆年说:“带回家吧。”

    “啊?”岁岁愣了愣,然后惊喜地问,“真的可以吗?”如果陆年愿意收留它的话,那真是太好了。随即她摆手,“不行不行,天铭妈妈很讨厌狗。”

    陆年不以为意:“她上班忙,没什么时间在家,我们偷偷养,别被她发现不就行了。”

    岁岁的关注点完全落在了“我们偷偷养”那几个字上,她心里欢喜得咕噜咕噜直冒泡,傻兮兮地仰头跟陆年求证:“我们,一起养吗?”

    陆年却误以为她是想将狗完全丢给他,那可不行,他虽然很喜欢狗,但他最近学习计划繁重,还要备赛奥物,没那么多时间照顾它。他说:“你捡回来的狗当然你负责养,我给它买狗粮。”

    岁岁爽快地点头:“成交!”

    她捡起小窝里的围巾,将小狗严严实实地包好,与陆年一起朝家走。

    “你知道这只狗狗是什么品种吗?”岁岁问陆年,他看起来对狗挺了解的,她想起了他房间床头墙上挂的那幅油画,他应该养过狗吧?

    “比格,小猎犬。”

    “哇,猎犬啊,酷!”岁岁赞道。

    小比格好像听懂了夸赞,从岁岁怀里探出头来,得意晃了晃它的大耳朵。岁岁被它逗乐,这萌萌的样子完全跟酷不搭边嘛!

    “陆年,你以前养过狗吧?”

    “嗯。”

    过了会,陆年又说:“也是一只比格。”

    “那只狗呢?”

    “病死了。”

    “对不起。”

    “没事。”

    岁岁抬头看了眼陆年,他向来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此刻神色与语气如常,但她知道他一定很喜欢那只狗,一定因为它的离去而非常难过,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在公交车遇见这只流浪狗时关注它,还买了火腿肠给它吃吧?

    话题戛然而止,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唯有踩在雪地上的脚步沙沙声轻响,拐进家门前的小巷时,路灯恰好一盏盏亮起来,暖黄的光晕映着茫茫白雪,照亮回家的路,夜色如此温柔。

    她轻快地叫他的名字:“陆年,你给小比格取个名字吧。”

    陆年:“不要,你捡的狗你自己取。”

    “好吧。”岁岁想了想,“Years,怎么样?”说着偷偷打量陆年的神色,见他微微皱眉,她立即解释,“马上就到新年了嘛,它又有了新的家,我觉得这个名字挺适合的哎。”

    陆年说:“随便。”

    岁岁开心地揉了揉小狗的头:“Years你好啊!”

    小狗“汪”了声。

    他们走到了院子门口,陆年伸手捏了捏它软趴趴的大耳朵,做了个“嘘”的动作:“安静点,Years。”

    岁岁抬头看着他笑。

    Years,年岁,陆年和赵岁岁的狗。

    那是少女暗藏的小心思。

    阴翳的心情一扫而净,第二天到学校,好心情的岁岁决定主动与同桌讲和,那一点点不愉快比之他对她的诸多帮助与照顾,实在微不足道。然而等周慕屿刚进教室,岁岁还来不及打招呼,就被人抢先了。

    文娱委员章盈盈是个顶活泼可爱的妹子,她趴在周慕屿的课桌上双手合十,求人求得十分爽朗江湖气:“周同学周少爷周大帅哥,江湖救个急,林苗昨儿练舞的时候崴了脚,元旦晚会咱班就她那一个节目,这下完蛋了。老陆说你会古典吉他,帮忙上个节目啊!拜托拜托,感激不尽!”

    岁岁惊讶地看了眼周慕屿,古典吉他?她难以将那优雅古老的乐器与眼前热爱运动热衷打架的少年联系到一块儿。

    周慕屿心情不佳,硬邦邦的丢了三个字给章盈盈:“没兴趣。”

    章盈盈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她从“咱班人才济济却连个节目都拿不出多没面子啊”到“你往舞台聚光灯下一坐哇迷倒一大片少女哟”,最后甚至拿出了撒手锏——老陆说你去上节目的话那五千字检讨书就不用写了。

    周慕屿被她叨叨叨的烦死了,将那五千字检讨书直接丢到她面前,沉着脸扬长而去。

    章盈盈拿着那几页纸,泄气地趴到课桌上。片刻,她又元气满满地坐起来,她握着岁岁的手臂晃了晃,语气撒娇:“最最可爱的岁岁,你帮我劝劝你同桌好不,你俩关系不是最要好的嘛。”

    岁岁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湖侠女秒变小软妹,还真挺佩服她的,岁岁也喜欢她,但明显周慕屿不愿意去,她怎么好强人所难。

    见岁岁犹豫,章盈盈又说:“你就当帮陆老师吧,他不是你舅舅嘛。如果咱班一个节目都没有,年级主任又要说他了!”

    天铭爸爸对她一直都挺好的,岁岁想了想便点头:“好吧,我试试。”

    “谢谢,你最好啦!”

    该怎么开口呢?岁岁有点发愁,腹稿打了好几遍,等周慕屿回座位时她说出口的却是:“你还会弹古典吉他啊?”

    哎,有点废话。

    周慕屿愣了下,她不生气了吗?不管怎样,她的主动搭话令他心情瞬间明朗起来:“嗯,小时候学过几年。”

    “哦。”岁岁拿着笔转了几下,又几下,周慕屿瞧她吞吐的样子心里明白了过来,好笑地看着她,“章盈盈派你来当说客是吧。”

    呃,这么明显吗?岁岁有点窘迫:“如果你真的不想去,那就算啦。”

    周慕屿沉默了会,忽然转头认真地看着岁岁:“如果我去的话,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行吗?”

    岁岁刚想说我不生气了啊,转念一想,哎呀这下两全其美了,于是偷乐着点头:“行。”

    中午吃饭时,郑重听说周慕屿要上台表演的事儿,眼睛瞪老大:“周少爷你吃错药了?不是说再也不碰那玩意儿了吗?”

    周慕屿捏起一块薄饼塞进郑重的嘴里:“吃你的吧!”

    岁岁才知道周慕屿儿时是被他妈妈逼着学的古典吉他,周妈妈是这方面的专家,想要培养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可惜他对这方面实在没啥大兴趣,后来索性就不碰琴弦了。

    这么一说岁岁又有点内疚了,可表演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明晚就是跨年晚会,也不能再改。

    岁岁为了表达歉意,演出那晚早早就拉着郑重去礼堂占了个前排的位置,人家帮表演的朋友捧场都买花,可郑重说别千万别送花,那是你们姑娘家爱的玩意儿,送给周慕屿他要生气的!岁岁问那他喜欢什么啊?郑重想了半天,最后丢了两字:可乐。岁岁翻了个白眼给他。最后两人还是去买了两罐可乐,为了显得心意郑重,还特意用小礼盒包装起来,郑重瞅着直乐,很好很好这是咱们送他的新年大礼包!

    学校里的文艺晚会没什么新花样,无非歌舞乐器每年大同小异,但礼堂里气氛仍很好,对学生们来讲这是紧张的期末备考期最后的放松了,也是迎接新年的仪式感。

    岁岁往高中部那边张望,没找到陆年的身影,她转念一想也是哦,他肯定不爱凑这种热闹的。等看完同桌的表演就回家,她想着要跟陆年还有Years一起跨年倒计时。

    周慕屿的节目排得比较靠前,当穿着蓝色毛衣的漂亮少年抱着吉他往镁光灯下一坐,掌声如雷地响起来,坐在岁岁他们前面的两个女生捂嘴发生低低的欢呼尖叫。

    郑重啧了声:“这个看脸的世界哟!”

    坐在他身边的章盈盈说:“那可不!”

    岁岁有点意外,周慕屿放着那么多古典吉他名曲没选,竟然翻奏了那首她很喜欢的英国民谣《ScarboroughFair》。微微垂首专注拨弄着古典六弦琴的少年,悠扬动听的乐曲从他指间飘出,岁岁由衷觉得,她的同桌此刻真挺有魅力的,又为他放弃继续弹琴而可惜。

    表演结束后,周慕屿下来与岁岁他们汇合,章盈盈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超棒的!肯定能拿个好名次!”

    “谁在意啊。”周慕屿不以为意地坐下,侧头轻声问岁岁:“好听吗?”

    岁岁狂点头:“好听好听。”

    周慕屿笑了,黑暗中一双眸子亮若星辰。

    舞台上正在表演一场热闹欢快的群舞,岁岁跟同伴说这节目结束她就先走了,周慕屿立即说一起,郑重见他俩都要走自然也没心思继续待,惹得章盈盈骂他们仨不讲义气。

    幕布拉下时,三人猫着身子往外走,一边跟座位上的人低声说抱歉。这时主持人已经开始报幕下个节目,当岁岁听到陆年的名字时震惊地朝舞台望过去,幕布在乐符中缓缓拉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一架钢琴前,白衬衣黑西裤,英俊的侧脸,十指在黑白琴键上优雅起舞。

    “同学,到底走不走?你挡着我了!”

    座位上的人低声抱怨,已经走到过道的周慕屿转身将傻站着的岁岁拉出来,她完全没反应,仍保持着脸朝舞台的姿势。

    小段钢琴独奏后,小提琴和声而起,是那首著名的《卡农》,钢琴小提琴二重奏。

    拉琴的女孩可真美,她穿着白色礼服裙,与少年的白衬衫宛如情侣装,长发用一根木簪挽成低低的髻。

    琴声如诉,演奏者默契十足,配合得天衣无缝。

    岁岁忽然想到一句话:琴瑟和鸣,一对璧人。

    今晚的“惊喜”可真多,岁岁呆呆地想,她不知道陆年竟会弹钢琴,哪怕同居一个屋檐下,哪怕他们共同养着一只叫Years的流浪狗,可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过他的世界。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心的距离。

    岁岁默默走出礼堂,但好像被施了咒一样,她耳边循环着那首《卡农》合奏曲,舞台上那绝美又刺眼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闪啊闪。以至于她闷头往前走都没留意到交通灯的变化,长长的喇叭声将她惊醒,有人将她从斑马线拉回安全地带。

    岁岁惊讶地看向身边人:“同桌是你啊,谢谢呀!”她都没发现他走在自己身后。

    周慕屿轻叹一声,将她羽绒服的帽子拉到她头顶。又下雪了,北方的冬总是没完没了的雪。

    漫长的红灯,两人站在路边等待,谁都没说话。前几天那张“不快乐”的脸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信号灯转绿,明明没车,但周慕屿被这姑娘吓怕了,拽着她快速走到对面。

    跨年夜的公交车难等,风大,站一会儿岁岁就开始吸鼻子,一抽一抽的特别像在哭泣。周慕屿低头看她,一张小小脸藏在宽大的帽子里,眼睛看着前方却根本没有焦点。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天,也是在这个站台,两人的位置都巧合地一致,她坐在长椅上发呆走神,他靠在站牌上好奇地打量她。那天的最后,他往她脸颊上的伤口贴了一张创可贴。而这一次,他不知道创可贴该往哪儿贴。

    “赵岁岁!”

    “嗯……啊?”

    “你的车刚过去了。”

    岁岁扭头一看,果然是一辆52路刚开走。

    岁岁:“……你怎么不叫我呀!”

    周慕屿却答非所问:“要不要一起去玩?”

    之前在礼堂他邀请过她与他们去网吧玩,但岁岁拒绝了,他本也没抱什么期待,哪知她却说:“好啊。”

    岁岁以前在丁壹的怂恿下跟他们仨去过一次网吧打游戏,可她实在玩不来,也受不了网吧糟糕的空气,但今晚她心里太难受了,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岁岁原以为是去网吧,哪知最后周慕屿带她走到了一家游戏厅外,随便玩什么吧,她心想,只要能转移注意力就行。进门时岁岁才想起来好像缺了个人。

    “郑重呢?”

    周慕屿看了她一眼,很好,这孩子终于分出了点心思想起她的小伙伴来了。

    他说:“回家了。要叫他吗?但他妈妈估计不会准他再跑出来。”

    岁岁想了想,说:“算了吧。”

    这个游戏厅不大,但人很多,人声鼎沸交织着着机器声,音响里还放着喜洋洋的新年快乐歌,吵得岁岁直皱眉头。

    周慕屿去收银台买了币,拉着岁岁直奔投篮机那边。

    岁岁说:“我不会投篮啊。”

    “将球丢框子里就行了,你试试,很简单的。”周慕屿将两个币丢进机器里,他将岁岁往机器前一推,“准备,开始了!”

    一个个篮球从网里滚下来,游戏开始倒计时,岁岁愣了一秒,然后捡起一个球,对着球框丢过去,她太紧张了力道用得特别大,篮球砸在壁板上“哐当”一下反弹落下来,连边都没挨着。

    周慕屿憋笑,提醒傻站着的岁岁:“哎哎!继续啊,不要停。”

    时间争分夺秒,岁岁又捡起一个球,这次她不紧张了,可惜力道又太轻,第二个球仍落空。但她不用周慕屿再提醒,集中精力加快速度,也不管是不是投中,篮球一个个落下来,她一个个捡起来往篮球框里砸,离游戏结束只有五秒时,她终于投进了第一个球,激动得欢呼了声。

    Gameover!岁岁转身朝周慕屿摊开手掌:“给我币!”

    周慕屿笑着往游戏机里又丢了两个币。

    第二局,岁岁投进了五个球。

    周慕屿赞道:“不错啊同桌,大进步。”

    岁岁将外套脱下,自己从篮子里拿了两个币投进机器。

    第三局,十个球。

    第四局,十二个球。

    这是个进球闯关式游戏,虽然手感越来越稳,但岁岁还是没能在指定的时间内闯入第二关,她被激起了斗志,将衣袖挽起来,大有不通关誓不罢休的架势。于是又开了第五局,第六局……

    周慕屿没开游戏,他拿着小篮子靠在旁边机器上观战,游戏结束他就帮她继续丢币。周而复始,很无聊,他却难得地耐心。

    岁岁满头大汗,她微喘着气,看着显示屏上再一次出现“Gameover”,她已经坚持到了第二关。

    装游戏币的篮子空了,周慕屿问她:“还玩吗?”

    “玩!”

    持续的跳跃其实有点累,还很热,这个简单重复的游戏有这么大诱惑力吗?并不是。但岁岁喜欢这个游戏,当你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在一件事上时,别的东西就再也进不来了。

    又玩了几局,岁岁已经能坚持到最后一关,周慕屿看她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开新局时他按了双人模式。这游戏对他来讲实在太小儿科,两个币通杀到底。

    虽然知道是周慕屿的功劳,岁岁在看到屏幕上显示“恭喜通关”时还是高兴得蹦了蹦,她朝他伸出双手,两人重重地击了个掌。

    周慕屿微微垂眼,长睫遮住了他眸中的那丝如释重负,她总算笑了呀。

    走出游戏厅,岁岁看见不远处有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飘过来的香气在寒夜里特别勾人。年少真是好,心情再差,也还是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岁岁问周慕屿:“饿吗,我请你吃烤红薯吧,谢谢你请我玩游戏。”

    “好啊。”

    摊主是个和善的老爷爷,给两人挑了两个烤得柔软澄黄的烤红薯,又主动抹了零。

    岁岁刚收起钱包,又拿了出来,对老爷爷说:“我再要五个。”

    周慕屿说:“买这么多吃不完啊。”

    岁岁:“我能吃。”

    周慕屿怀疑地看向同桌,瞎吹吧,要这么能吃还这么瘦小一只。

    老爷爷将烤红薯包好递给岁岁,一边收拾一边说:“我卖完收摊喽,谢谢你啊小姑娘。很晚了,天冷,你们也赶紧儿回家吧。”

    岁岁点点头:“爷爷再见。”

    两人朝公交站走去,走着走着周慕屿忽然明白了过来,他侧头望岁岁,她正专心致志地咬着烤红薯,她吃法特奇怪,先吃烤得金黄的外围,一圈啃完,剩下高高的红薯心摇摇欲坠,最后“啪嗒”一下,全给掉在了雪地上。

    岁岁沮丧地“啊”了声,跺跺脚:“怎么又掉了!”

    周慕屿“扑哧”笑出声。

    这姑娘如此可爱心善,他不懂,怎么会有人舍得令她伤心难过。

    已经很晚了,周慕屿坚持要送岁岁,虽然她第一次这么晚独自回家,下了公交还要走一小段路,但她实在不想再麻烦他,再三拒绝,哪知他直接跟着自己上了公交车,最后一直将她送到院子门口。

    “谢谢啊。”岁岁无比感激,“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快进去吧。”

    “再见。”

    他忽然又叫住她:“岁岁。”

    岁岁转头。

    他笑着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时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岁岁回头,看见陆年抱着Years站在门口,嘴唇紧抿,神情比往常的冷更多了一丝冷峻。

    Years见到岁岁,开心地“汪汪”叫了两声,岁岁一惊,赶紧走过去捂住它的嘴,它顺势欢快地扑倒她怀里。

    “嘘!别闹,乖一点。”岁岁捏捏它的耳朵。

    “岁岁,”周慕屿的声音响起,“我走了。”

    “啊,好,再见。”岁岁回头,才发现他还站在原地。

    周慕屿在跟岁岁说话,眼神却看着她身后的陆年,他眼中的笑意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冷冽。

    陆年也看着他,只是他眸中什么情绪也看不出。

    周慕屿收回目光,冲岁岁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陆年沉默地转身进了院子,岁岁感觉到了,他很生气,她以为他会出言责难,可他什么都没说。岁岁抱着Years走在他身后,他不说话,她也沉默。

    见陆年走上了楼梯,岁岁悄悄松了口气,可忽然他停了下来,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深眼眸中没有一丝温暖,语气很冲:“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果然还是来了。

    岁岁说:“我跟姥姥说过会晚点回来的。”

    明明是担忧,明明是中断了复习带着Years出去找她,明明打开门见到她时松了一口气,此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咄咄质问:“跟人约会开心忘形到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是吗?”

    岁岁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关机了。

    陆年嘲讽的语气真的很讨厌,被误解的感觉也很讨厌,她晚归又没碍着他什么事,他凭什么质问自己。她眼前又浮现出礼堂舞台上那一幕,语气也变得不好:“我没约……”

    陆年不耐烦地打断她:“姥姥因为担心你,都起来两次了。你明知道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

    岁岁愣了下,刚起的那点小情绪一下子蔫了。

    “对不起。”

    陆年冷笑:“你总是这样。”

    岁岁想说什么,可他已经转身上楼了。

    回到房间,拧开台灯时,书桌上整齐摆放的东西立即映入眼眸,烟花棒、新年贺卡,还有一个她买了漂亮包装纸亲手包装的小礼盒,这些都是她为了与陆年一起跨年做的准备,她想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可是现在都用不上了。

    岁岁忽然觉得很无力,总是这样,她与他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一点点缓和,接着马上又陷入僵局。

    她想他们之间大概是被诅咒了吧。

    冲上电的手机开机,“叮”一声响,是来自丁壹的短信——我的小天使,新年快乐。

    屏幕上的时间刚好跳到零点零分。

    不知哪家燃放起了焰火,岁岁躺在黑暗中,静静听窗外此起彼伏的焰火声,那份璀璨与热烈,映照出她心底茫茫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