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离彼之园 其上维榖
“你选的这个日子，真是够二的！”
晓兮在机场的出口，接过阿檀右手的手提包、拉杆箱，说。
她长长的头发烫成唯美的大卷，随意散在肩头显得格外迷人，白色的外套、白色的小皮靴配着蓝色的蓓蕾帽、蓝色的晓兮仔裤也分外醒目。
“什么？”
阿檀把左手的皮包换到右手，没有理解晓兮的意思。
“今天不是2002年2月22日嘛，这么二的日子你回家！够二的吧！”
晓兮笑了笑，说着径直往停车场走，阿檀也笑了：
“是呢！你几点到机场的？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2点多一点到的，去机场的书店里就转了一圈，你就到了。”
阿檀走在晓兮的身后，看着晓兮的鞋跟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又抬头看她的长发随着胯一甩一甩的的摆动。
晓兮走过的地方带着一阵香风，摇曳生姿。
阿檀和晓兮像是商量好似的，穿了蓝色的外套、白色的裤子和白色运动鞋。
两人走在一起，有一种专属的默契。
过马路的人看到她们，不住地回头看，忍不住盯着她们的身影看了几回。
“齐老师好吗？”
阿檀问候道。
“好得很呢，只要和孩子们在一起，说不完的话。明年就退了，还有再干三十年的豪情。你不知道，这两年，常常讲课讲得忘了放学。”
阿檀听了和晓兮一起大笑起来。
阿檀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晓兮的妈妈齐老师是阿檀的语文老师。她是一个温柔温暖的老师，话不多，但只要看她一眼，就能透过她的镜片能感受到她的疼爱和理解。那时，阿檀的爸爸交往了一个歌舞剧团的女演员，阿檀妈妈每天在家喝酒、哭闹、摔酒瓶，齐老师看阿檀可怜，放学后就经常带阿檀回办公室，让她和晓兮一起写完作业，再回家。晓兮中学毕业读了师范学校，师范毕业后又读了教育学院，现在也做了老师，教美术。阿檀幸福的回忆，和齐老师、晓兮在一起算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阿檀家在浯山村，村里差不多都姓萧，大多一个大家庭合伙做些家庭的生意。阿檀家也是，爸爸弟兄四个，阿檀爸爸排行老三。他读书读到初中，父亲去世了，他就开始跟着他大哥做各种生意。结婚前自己开了一间小的家具厂，慢慢地有了些销路。和阿檀妈妈结婚后，转变方向，做家具出口，由于村里镇上上一代老人去海外的比较多，阿檀爸爸人也比较务实，生意越做越好。阿檀爸爸喜欢喝酒、抽烟、唱歌、炒股、打麻将……总之，热闹的事情，他都喜欢。
阿檀的妈妈早年是农校毕业的，刚结婚时在镇上的种子站工作。随着家里生意和市场的扩大，有了阿檀后就辞了工作，说是在家专职带孩子。事实上，阿檀从生下来，就是奶奶带的。
阿檀是萧家这个大家庭里唯一的女孩子，伯伯们叔叔家都是哥哥弟弟。
奶奶最喜欢阿檀。奶奶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阿檀一出生，奶奶第一个抱上，越看越欢喜，怎么也不舍得放手，所以，阿檀妈妈基本没有操心过阿檀什么事情。
阿檀妈妈每天的事情就是喝喝早茶，打打麻将，偶尔到奶奶家里看看阿檀、或者去趟厂子里、和工人的家属们聊聊天对她来说就算是有意义的大事情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阿檀9岁。
阿檀9岁那年，爸爸外面的女朋友怀孕了。
阿檀爸爸并没有打定主意要离婚，虽然厂里工人们都说是阿檀妈妈生不出儿子的缘故。事实上，没有儿子真的不是阿檀爸爸离婚的理由。外面女朋友怀孕对于阿檀爸爸，只是一个意外，在他们浯山，倒也不是一件稀罕事。
母以子为贵，是大多数家庭的通识。
对于全部是“子”的家庭，母以“女”为贵了。阿檀是奶奶的心尖尖、眼珠珠，所以不可能同意三儿子离婚。她劝了儿子，也劝了阿檀妈妈，不希望他们影响阿檀，阿檀一个女孩子，如果父母离婚了，将来嫁人都不好嫁的，希望他们看在阿檀的份上，不要离婚，事情过去就过去算了。阿檀妈妈答应不离婚，但是事情却怎么也过不去、放不下。
阿檀妈妈平日里和村子里别的妈妈们一样，吃吃玩玩啊、做个头发、打发打发时间，但作为村子里唯一读过中专的女人，这个事情在她心里怎么都过不去！想起来就闹一场、哭一场，喝酒、醉酒、摔东西……可以想象，哭几场、闹机场后，村里的男人女人、家里的亲戚朋友、厂里的工人家属，没有不知道的。
妻妾之事，事实上，知道的人越少，对家庭的伤害越小。如果只是奶奶妈妈知道就好了，这意味着家庭的安全、也符合全家的希望。奶奶、村里没有读过书的女人都说的这个道理，读过书的阿檀妈妈不接受，她读的书里、她农校的同学朋友的词典里都没有这个，她只是闹，只是痛苦，只是无理由的自我发泄，足足闹了好几年。
阿檀读了高中，冲妈妈发了一次大脾气，她带妈妈到民政局，给爸爸打电话，让妈妈立即和爸爸离婚。阿檀说她愿意跟着妈妈离开萧家，永不回家！阿檀爸爸来了，但阿檀妈妈自己回家了，从那以后，阿檀妈妈便再没哭闹过，但是和阿檀的隔阂更深了。从小，阿檀就和奶奶一起生活，本来母女话就不多，这以后更没有话说了，阿檀高中也忙，不过就是星期天一家人吃个饭、应应景地聚一聚。浯山的伯娘婶婶们也劝阿檀妈妈想开点，那个大的房子住着，有一半的厂子，又是正妻，外面的女人也没有什么要求，再闹什么呢，阿檀妈妈慢慢也接受了。钱随便花，有时候去澳门打打牌，做做按摩、泡泡温泉，日子也就这么过了。阿檀的爸爸总是说阿檀妈妈读书多，脑子都读坏了，事实上阿檀妈妈从结婚后，就没再读过什么书，阿檀妈妈家里的书，也就是故事会之类的。
阿檀爸爸的演员女朋友，阿檀虽然称呼她赫姨，她其实只比阿檀大十岁。她没读过中专、也不爱读书，艺校、培训学校都没有读过的。她是那种见了阿檀爸爸都要称呼“老爷来了”的那种小丫头，在五流的歌舞团里都不入流，不过是跑跑龙套、凑凑人数罢了。她生下儿子后，独自在外住了两年，直到阿檀爸爸再也无法忍受阿檀妈妈的酗酒、吵闹，分一半厂子给阿檀妈妈、独自离开家后，她才和阿檀爸爸一起住在外面，形成家外有家的事实，而且阿檀爸爸和她又生了一个儿子。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在这个母以“女”为贵的家里，她是隐形的，好在她在意的是财务是经济，钱从没缺过她的，外面家里的钱、股票、房子、车子什么的都是她的名字，自己当家做主，也没什么话说。人也能忍耐，偶尔家里聚会什么的，坐在下面带儿子，话很少，只要说话就带着笑，不讨人嫌，毕竟阿檀爸妈并没有离婚，两个儿子的户口都和阿檀爸爸、阿檀妈妈和阿檀在一起，阿檀妈妈是三个儿女的母亲，儿女双全。
幸福的家庭就是这样吧：有一个爸爸，有一个妈妈，就是一个温暖的家。
机场回中山的路途虽然远，但晓兮和阿檀好久没有见面，要说的话实在太多，晓兮开着车，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的，似乎还没有开聊呢，就到了中山。
晓兮依旧开车送阿檀回奶奶家里。
车进浯山，青山连绵、溪水蜿蜒。
一座座院落掩映在绿水青山之中，三三两两的人悠闲地村子里。
路边有一只安静的土狗和两只摇摇摆摆的大鹅，院子里晒着各种腊味。
萧家的先祖是很早以前从中原迁徙而来的。
车过了祠堂、牌坊，穿过一片香樟林，就看到了阿檀的家。
院子外有三棵杨桃树，院子里是联排的二层的小楼。
晓兮刚在树下停好车，奶奶、妈妈、赫姨、婶婶、弟弟们就从院子里迎出来了。
“乖乖，可是把你盼回来了！唉、看瘦成什么样子了！”
奶奶上前双手拉住了阿檀的手，心疼地说。
妈妈、婶婶笑着跟着奶奶身后。
赫姨和弟弟们帮着晓兮从车里拿行李。
奶奶一手握住阿檀的手，一手又拉着晓兮，说：
“晓兮，每次阿檀回来都辛苦你接，开这么远的路，累了，快进屋里歇歇。”
奶奶一手握着晓兮的手、一手牵着阿檀的手，进了院子。
阿檀爸爸刚好从二楼下来，看到阿檀，开心得很，先是礼貌地和晓兮说：
“感谢牛晓兮！司机接阿檀不让，又麻烦你，你们今天像双胞胎啊！”
晓兮客气地说：“客气了，萧叔叔，我也是想早点见到阿檀！不麻烦的。”
阿檀爸爸夸张地拍了怕阿檀的肩：
“萧大小姐回家，地动山摇啊，去外面吃多方便，奶奶妈妈婶婶们偏要给你做，都忙活几天了！咱们萧家，也只有你，奶奶才这么费心劳神地亲自动手！”
奶奶笑着对阿檀爸爸说：
“那是，咱们家唯一的公主啊，我的心尖子，好不容易回来了！”
走到楼梯那，奶奶放开一直握着的手，对阿檀说：
“乖乖，你先带晓兮到楼上你的房间里洗洗吧？然后，就下来吃饭。”
二伯母家的弟弟阿柏、婶婶家的小弟弟阿梓也和阿檀的两个弟弟抢着帮阿檀拿行李上楼。爸爸弯腰抱起阿梓，又拉着阿柏的手，对阿檀的两个弟弟说：
“阿楠、阿桐，上楼把姐姐行李放好。”
两个弟弟答应着，弟弟们的嗓音和阿檀一样，带着点女腔。
虽然两个弟弟是看上去和阿檀不像是一个家里的孩子，多少还是有些相同点。大弟弟比阿檀小十岁，读高三，小弟弟比阿檀小十二岁，读初三。阿檀从小到大一直住在奶奶家里，爸爸和妈妈离婚后，偶尔也到妈妈那里住几天，不过，妈妈的房子就在奶奶房子的东面，有矮的院墙隔开，但从外面看像是一座楼，叔叔婶婶家在奶奶家的西面。阿檀爸爸、赫姨和弟弟们住在外面，不住在村子里。
阿檀大多数时候还是蛮喜欢两个弟弟，多少都能从弟弟身上看到自己的点滴神似处，她边上楼边问弟弟：
“阿楠，今年就高考了，你的目标是上什么学校？”
“姐，就中山学院吧……”阿楠不好意思地说，他的成绩不太好。
阿檀理解地说：
“好啊、好，加油啊！阿桐，你呢？”
她接着问阿桐。
“我争取考上实验中学，姐！”阿桐很有信心地说。
阿檀鼓励地说：
“好，努力，你们俩个实现目标的话，姐姐奖励你们！”
弟弟们在阿檀房间里放下行李，下楼去了。
和几乎村里的所有孩子一样，阿檀、阿楠、阿桐都被教育要确定自己的目标。只要有目标就会被鼓励，无论大小，拿考试考大学来看，村里的孩子没有被要求上北大上清华去上海去BJ，上个职高、读个技校这样的目标也是被鼓励的。家长们不会要求孩子太多。阿檀因为爸爸妈妈离婚、多少与妈妈读过农校不能接受婚姻中的错误有点关系，爸爸并不希望她多读书，除了有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浅意识外，爸爸还总给阿檀说：
“女孩子嘛，学历不是重要的，温柔随和才是最重要的呢！”
晓兮看着两个弟弟下楼，说：
“阿桐越来越像你哦，阿楠倒是像他妈妈。”
“也不全像！”
阿檀说着蹬掉鞋子，仰面躺到了床上。
“一早赶飞机，累死了，你开车更累，也躺一会儿！”
“不行，我得先上个洗手间。”
晓兮放下包，进了洗手间。
阿檀舒服地在大床上打了几个滚，翻过身，看到地上金灿灿的金橘树。
看到金橘树，阿檀才感觉真正是回家了、真正是过年了。
家，是世界上隐藏生命秘密的地方。
过年能回的家蕴藏着逃离、缺陷和甜蜜的爱。
赫姨突然出现在门口，阿檀竟然没有听到一点脚步声。
“阿檀，压压岁。”她站在房间门口，拿着个大红包，微笑着说。
阿檀立即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往里拉了拉外套。
赫姨小心地走进了房间，把大红包放在门口旁边的花架台面上。
这时，晓兮从洗手间出来，赫姨又急忙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大红包给晓兮。
“赫姨，我都工作了，不用了不用了！”晓兮笑着推脱，坚决不要。
“要的、要的，我放这儿，一会儿拿上，大吉大利！”
赫姨依旧小心地把大红包放在花架台上。
阿檀从床上站起来，低着头，没说话，又下意识地往里拉了拉外套。
晓兮紧张地急忙站到赫姨身边，笑着拉着赫姨的手说：
“那，阿檀和我谢谢赫姨了，谢谢啊，赫姨新年发财，打麻将把把赢！”
阿檀站着，面色缓和地看了一眼赫姨。
赫姨紧张地握着晓兮的手，笑道：
“谢谢晓兮，借你吉言，赢！一定赢！”
阿檀询问地眼神又看了一眼赫姨，意思是给玩红包可以下楼了。
赫姨放开了晓兮的手，说：
“那晓兮，你和阿檀再休息下，我下楼端菜去，马上就好、你们就来啊。”她这么说着，但并没有走，眼睛看着阿檀。
阿檀看着她，依旧用眼神示意她，有什么尽可说。
“那个，晓兮和阿檀新年也心想事成啊，爸爸让我问下阿檀，就是你深圳杨叔叔家的大虎、小虎从加拿大也回来了，明天说一起聚聚？”她试探地问。
阿檀挑了一下眉毛，又看了她一眼：
“那个大虎也读博士……”她声音更小了一点，低下了眼睛。
“不聚！”
阿檀说着，转过身去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
赫姨急忙对晓兮说：
“好的、好的，晓兮你们喝茶，我去准备餐桌。”
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晓兮紧跟在赫姨后面、跟出房门，说：
“赫姨小心楼梯，慢点啊！”
赫姨应着，急急地下楼去了。
晓兮进门，接过阿檀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说：
“加拿大的博士，哎呦，不是蛮好的吗？见一见呗！”
阿檀烦躁地说：
“要见你见去，我不见！看见她就烦！听见她说话就烦，那个大虎也读博士……”她学着赫姨的嗓音说，又“哼”一声，突然想起什么来似地，拉开地上的行李箱，边从夹层取倪马的画边说：
“我前天认识了一个青海的画家，没读过什么书，给他看护生画集，他就画了一幅画，画的比你画的好呢，你看看！你看看！”
阿檀站起身，把画递给晓兮说。
晓兮接过来一看，惊奇地说：
“真的好！好好哦，线条实在细腻！这是什么画风，没见过！”
她把画伸出去，看了又看，被吸引住地认真端详道：
“有点像工笔，但绝对不是工笔的构图、样式和空间感！线条可有可无，甚至消失，但又这么清晰！空间一片虚空，又有天马行空之感，真的是好技法！哪个国家留学的吗？”
“没有，他说他没读过书，只有一本画，是他师父画的。”
阿檀站在晓兮旁边，也端详着画说。
“那他师父一定留学过，咱们中国的画家没有这种画风。”
“那不可能，他在青海，那么偏远，都没书，老师用手给他画了一本书，你想象，怎么可能留学！哪个留学生不读书，一本没有，那不可能！”阿檀肯定地说。
“那你怎么认识他的？又旅游了？去青海？怎么没叫我一起？”
晓兮疑惑地说。
“没去，我去哪不叫你，只要去，肯定咱俩一起去呗！我师弟以前在上海工作是在他们那里支医，给他们村的人看过病，我师弟结婚，他们村送了一头牛，派他来参加婚礼。”阿檀说。
“我的天，还有结婚送一头牛的，啊！”
晓兮惊叹了，旋即又问：
“帅吗？”
“还可以，结婚了的。你就别想了！”
阿檀笑着说。晓兮说：
“青海那么远的，没结婚，我也不能想，我不可能去青海开画廊不是？”
晓兮的理想就是做好美术老师，教孩子们画画，业余时间开一间画廊。
“是啊，画廊开到那里，谁买啊！”
阿檀附和道，走到书架那里随手抽出一本大画册，接过晓兮手中的画夹在画册里，有递给晓兮说：
“送给你了，装个小画框，研究研究这种技法。”
“阿檀！晓兮，下来吃饭喽。”
楼下阿檀爸爸在喊，这个家里也只有他这么大声地喊阿檀的名字。
“叔叔！好嘞、我们就下来！”
晓兮出房门，趴在栏杆上，向阿檀爸爸挥着手说。
阿檀下楼到餐厅里，奶奶已经在餐桌中间坐下了。
奶奶两边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给阿檀和晓兮留的。
奶奶的右手边是爸爸、阿楠、阿桐、赫姨。
奶奶的左手边是妈妈、大伯娘、二伯娘、阿柏、阿梓和婶婶。
奶奶看到阿檀，高兴地又拍手欢迎，招呼着阿檀坐在她右边，晓兮坐在她左边，并嘱咐阿檀妈妈照顾晓兮，晓兮笑着说：
“谢谢奶奶，我来照顾阿姨，我来。”
奶奶说：
“全家都感谢晓兮，这么远去机场接阿檀。你看，这一班小伙子！”
奶奶用手指着弟弟们说，
“还有一班，已经开工了，在外面忙活呢！没有一个姐姐妹妹，阿檀多亏有你呢！”奶奶左手握住晓兮的右手，又用右手拍着晓兮的手背说：
“你俩从小就像亲姐妹，哪一辈子修来的啊，真好！”
奶奶疼爱地看着阿檀，又右手又握住晓兮的左手。
“叮铃铃铃……”
阿檀的手机响了。
“叮铃铃铃……”
阿檀左手没舍得放开奶奶的手，右手伸到背后拿过皮包放在腿上。
又用右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便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餐桌上。
又拿起腿上的皮包转身放在身后。
“叮铃铃铃……”
手机又响了。
“叮铃铃铃……”
“接一下呗，别是朋友们、同学有什么急事！”
阿檀爸爸转过脖子边看餐桌上的手机边说。
阿檀左手依旧握着奶奶的手，再次用右手拿起电话。
“喂！喂！阿檀博士吗？我是倪马！我买手机了！这是第一个无限可能！”
倪马电话中的声音特别大！感觉像是站在山上喊一般！
阿檀感觉大餐桌对面的赫姨都能听到！
“是、是无限可能！”
阿檀来不及反应地接着说。
“喂！喂！阿檀博士，我是倪马啊！”
阿檀爸爸皱起了眉头，把耳朵贴向阿檀的手机。
“听见了吗？我是倪马！”
倪马的声音震的阿檀爸爸又收回了耳朵。
爸爸吃惊地把脖子伸出去看着阿檀的脸用口型说：
“你妈？男妈？？？”
阿檀爸爸伸出右手食指说：
“一个男妈？”
奶奶没有理解地看看阿檀，也紧张了，惊恐地看着儿子的手指头。
餐桌对面的阿梓看着阿檀爸爸大笑起来：
“男妈！！男妈！哈哈哈哈哈，妈妈还有男妈妈！”
婶婶急忙搂过阿梓的脖子，一手捂住阿梓的嘴巴，一手猛摆手。
婶婶无助地望了一眼阿檀妈妈，阿檀妈妈脸都白了！
“是的，倪马，听见了！听见了！”
阿檀说。
“我也听见你了、听见你了！我是倪马！是倪马啊！”
阿檀妈妈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全身紧张地像刺猬一般！
阿檀妈妈想端起杯子喝口水，手抖得端不起杯子。
大伯娘急忙挽住阿檀妈妈的胳膊，也紧张的有些发抖：
“阿檀又有了一个妈？男的？”
说完，大伯母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奶奶更紧张了，说：
“又有了一个妈？还是男的？”
她握着晓兮的手，紧张地看着晓兮。
晓兮握紧奶奶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奶奶、很确定地摇摇头！
奶奶看晓兮摇头，就一下子放松了，放心地拍了拍晓兮的手。
倪马听到阿檀的声音，特别高兴，声音更大了：
“我给我们同仁学院的校长说了！校长说欢迎你们博士来我们这教书！说博士是人才，可以给10万块！”
阿檀爸爸猛地站起来：
“十万？？？”
阿檀猛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随便拿出张银行卡拍在阿檀面前！
“给你一百万！什么同仁？BJ的同仁堂吗？你就别想，还去BJ！”
阿檀爸爸怒火冲天地说！
“喂！喂！我是倪马啊，不在BJ，我在青海！我是倪马啊！”
阿檀妈妈刷地站起来，冲到阿檀身边，抢过阿檀的手机，说：
“我是她妈！你是谁？”
阿檀把奶奶的手交到晓兮的手里，又拍了拍奶奶的手。
然后，转身从妈妈手里抢回手机。电话那端的倪马明显楞了一下：
“我是倪马啊！你忘了？无限可能！倪马！”
阿檀妈妈听到，又来抢阿檀的手机，几乎疯了地喊：
“我是你妈——”
阿檀推开妈妈抢手机的手，倪马的声音更大了：
“我是倪马！阿檀，十万！你来不来？校长说中医也有西医的课，你教什么课都行！”
看着阿檀妈妈快要倒下，阿檀爸爸一把抱住了她！
阿檀妈妈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丈夫这么亲密的保护，她紧紧靠在爸爸的怀里，委屈地大哭了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这么多年了，阿檀还是第一次看到爸爸抱妈妈。
倪马听到哭声，声音更大了：
“喂！喂！我是倪马，听见了吗？你来不来？讲什么课都行，十万！”
阿檀爸爸左手紧紧抱着阿檀妈妈，伸出右手，狠狠指着阿檀说：
“十万！就这点钱你要走？老老实实给我回来，哪你都别想！”
“喂！喂！我是倪马，听……”
阿檀挂断倪马的电话，冷冷地看着抱着妈妈的爸爸。
妈妈在爸爸怀里转过脸，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好容易盼到你马上毕业，能孝敬我……”
阿檀冷冷地打断她说：
“你养过我一天吗？你陪过我一晚吗？你养过我什么？？？”
阿檀爸爸厉声喝道：
“你这白眼狼！！我们不养你，你怎么长大的？还上了博士？”
阿檀也厉声吼道：
“你们养的？我奶奶养我长大的！博士我自己考上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阿檀爸爸暴跳如雷，他放开搂着阿檀妈妈的胳膊，转而握着阿檀妈妈的手，震耳欲聋地吼道：
“好！好！我们没养你！你去！你去！我告诉你，你不老老实实给我回来，以后一毛钱都别想！你奶奶养你长大的，你奶奶你不管了？？？”
阿檀爸爸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给奶奶说：
“妈！妈！你告诉她，让她老老实实给我回来！老老实实回来！哪也不许去。”
奶奶一手握着晓兮的手，一手扶着桌子要站起来。
晓兮急忙两手托着奶奶的胳膊扶奶奶站了起来。
奶奶扫了一眼大伯娘、二伯娘、婶婶、弟弟们。大家都吓呆了，一动不敢动。
奶奶最后看着爸爸、妈妈，站到阿檀身边，厉声说：
“你们都给我闭嘴！”
阿檀妈妈吓得立刻止住了哭声，抽噎地握紧了爸爸的手。
奶奶看了一眼阿檀，阿檀也坚定地看着奶奶，奶奶拉住了阿檀的手，加重语气地说：
“阿檀就是想到月亮上去！！我也会给她搬梯子！！！”
奶奶说着，又扫了一眼赫姨。
赫姨急忙慌张地站了起来。
婶婶、二伯娘、大伯娘立即也站了起来。
奶奶语气平静地说：
“你们都给我记着！阿檀说去东，她就去东；阿檀想去西，她就去西！阿檀想去BJ、就去BJ！阿檀想去南京、就去南京！谁想拦着她，以后一毛钱也没有！！”奶奶盯着阿檀爸爸说。
阿檀爸爸懊恼地用手往后甩了把头发。
奶奶看了眼大伯娘：
“老大媳妇，我给阿檀准备的压岁钱，你帮我拿过来。”
“好、好！妈！”
大伯娘忙转身，从里屋拿出两个大红包，双手递给奶奶：
“妈，这个是您的。这个是我给阿檀的。”
二伯娘也忙转身拿了红包，双手递给奶奶：
“妈！这是我给阿檀的。”
婶婶也忙转身拿了红包，双手递给奶奶：
“妈！这是我给阿檀的。”
奶奶转过身，看着阿檀爸爸妈妈说：
“咱们家只有这一个宝贝闺女，你俩给我看看，这大过年的，给我们心肝小宝贝准备了啥？老三媳妇，说你呢！”
阿檀妈妈忙放开阿檀爸爸的手，擦了一下眼泪，回到座位拿了红包，也双手递给奶奶，奶奶瞪了她一眼：
“还有咱晓兮呢！”
晓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眼阿檀，没敢说。
阿檀妈妈忙又擦了下眼泪，回到座位又拿了红包，又双手递给奶奶。
奶奶看了眼阿檀爸爸：
“萧三，你的呢？”
阿檀爸爸无奈地望了眼房顶：
“我的给过了，刚刚送到楼上了。”
又无奈地低下头，说。
奶奶看了眼赫姨，赫姨忙转身拿起椅子上的皮包里翻，手忙脚乱地翻出了两个红包，跑着，双手递给了奶奶。
奶奶把所有的红包交到晓兮手里，说：
“晓兮乖乖，带着气吃饭不好，容易压坏了胃！麻烦你再带着阿檀出去玩玩！”
晓兮看着阿檀，接过红包，点点头。
奶奶又转向阿檀：
“奶奶的小乖乖，出去好好开开心，唱唱歌啥的，来，乖，背上包！”
说着，她拿起阿檀椅子上的皮包，给阿檀背在肩上，又用手给阿檀理了理乱了的头发，慈爱地用脸贴了贴阿檀的脸：
“去吧，乖！想玩什么玩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奶奶给乖留着门、留着灯！”
晓兮在机场的出口，接过阿檀右手的手提包、拉杆箱，说。
她长长的头发烫成唯美的大卷，随意散在肩头显得格外迷人，白色的外套、白色的小皮靴配着蓝色的蓓蕾帽、蓝色的晓兮仔裤也分外醒目。
“什么？”
阿檀把左手的皮包换到右手，没有理解晓兮的意思。
“今天不是2002年2月22日嘛，这么二的日子你回家！够二的吧！”
晓兮笑了笑，说着径直往停车场走，阿檀也笑了：
“是呢！你几点到机场的？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2点多一点到的，去机场的书店里就转了一圈，你就到了。”
阿檀走在晓兮的身后，看着晓兮的鞋跟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又抬头看她的长发随着胯一甩一甩的的摆动。
晓兮走过的地方带着一阵香风，摇曳生姿。
阿檀和晓兮像是商量好似的，穿了蓝色的外套、白色的裤子和白色运动鞋。
两人走在一起，有一种专属的默契。
过马路的人看到她们，不住地回头看，忍不住盯着她们的身影看了几回。
“齐老师好吗？”
阿檀问候道。
“好得很呢，只要和孩子们在一起，说不完的话。明年就退了，还有再干三十年的豪情。你不知道，这两年，常常讲课讲得忘了放学。”
阿檀听了和晓兮一起大笑起来。
阿檀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晓兮的妈妈齐老师是阿檀的语文老师。她是一个温柔温暖的老师，话不多，但只要看她一眼，就能透过她的镜片能感受到她的疼爱和理解。那时，阿檀的爸爸交往了一个歌舞剧团的女演员，阿檀妈妈每天在家喝酒、哭闹、摔酒瓶，齐老师看阿檀可怜，放学后就经常带阿檀回办公室，让她和晓兮一起写完作业，再回家。晓兮中学毕业读了师范学校，师范毕业后又读了教育学院，现在也做了老师，教美术。阿檀幸福的回忆，和齐老师、晓兮在一起算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阿檀家在浯山村，村里差不多都姓萧，大多一个大家庭合伙做些家庭的生意。阿檀家也是，爸爸弟兄四个，阿檀爸爸排行老三。他读书读到初中，父亲去世了，他就开始跟着他大哥做各种生意。结婚前自己开了一间小的家具厂，慢慢地有了些销路。和阿檀妈妈结婚后，转变方向，做家具出口，由于村里镇上上一代老人去海外的比较多，阿檀爸爸人也比较务实，生意越做越好。阿檀爸爸喜欢喝酒、抽烟、唱歌、炒股、打麻将……总之，热闹的事情，他都喜欢。
阿檀的妈妈早年是农校毕业的，刚结婚时在镇上的种子站工作。随着家里生意和市场的扩大，有了阿檀后就辞了工作，说是在家专职带孩子。事实上，阿檀从生下来，就是奶奶带的。
阿檀是萧家这个大家庭里唯一的女孩子，伯伯们叔叔家都是哥哥弟弟。
奶奶最喜欢阿檀。奶奶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阿檀一出生，奶奶第一个抱上，越看越欢喜，怎么也不舍得放手，所以，阿檀妈妈基本没有操心过阿檀什么事情。
阿檀妈妈每天的事情就是喝喝早茶，打打麻将，偶尔到奶奶家里看看阿檀、或者去趟厂子里、和工人的家属们聊聊天对她来说就算是有意义的大事情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阿檀9岁。
阿檀9岁那年，爸爸外面的女朋友怀孕了。
阿檀爸爸并没有打定主意要离婚，虽然厂里工人们都说是阿檀妈妈生不出儿子的缘故。事实上，没有儿子真的不是阿檀爸爸离婚的理由。外面女朋友怀孕对于阿檀爸爸，只是一个意外，在他们浯山，倒也不是一件稀罕事。
母以子为贵，是大多数家庭的通识。
对于全部是“子”的家庭，母以“女”为贵了。阿檀是奶奶的心尖尖、眼珠珠，所以不可能同意三儿子离婚。她劝了儿子，也劝了阿檀妈妈，不希望他们影响阿檀，阿檀一个女孩子，如果父母离婚了，将来嫁人都不好嫁的，希望他们看在阿檀的份上，不要离婚，事情过去就过去算了。阿檀妈妈答应不离婚，但是事情却怎么也过不去、放不下。
阿檀妈妈平日里和村子里别的妈妈们一样，吃吃玩玩啊、做个头发、打发打发时间，但作为村子里唯一读过中专的女人，这个事情在她心里怎么都过不去！想起来就闹一场、哭一场，喝酒、醉酒、摔东西……可以想象，哭几场、闹机场后，村里的男人女人、家里的亲戚朋友、厂里的工人家属，没有不知道的。
妻妾之事，事实上，知道的人越少，对家庭的伤害越小。如果只是奶奶妈妈知道就好了，这意味着家庭的安全、也符合全家的希望。奶奶、村里没有读过书的女人都说的这个道理，读过书的阿檀妈妈不接受，她读的书里、她农校的同学朋友的词典里都没有这个，她只是闹，只是痛苦，只是无理由的自我发泄，足足闹了好几年。
阿檀读了高中，冲妈妈发了一次大脾气，她带妈妈到民政局，给爸爸打电话，让妈妈立即和爸爸离婚。阿檀说她愿意跟着妈妈离开萧家，永不回家！阿檀爸爸来了，但阿檀妈妈自己回家了，从那以后，阿檀妈妈便再没哭闹过，但是和阿檀的隔阂更深了。从小，阿檀就和奶奶一起生活，本来母女话就不多，这以后更没有话说了，阿檀高中也忙，不过就是星期天一家人吃个饭、应应景地聚一聚。浯山的伯娘婶婶们也劝阿檀妈妈想开点，那个大的房子住着，有一半的厂子，又是正妻，外面的女人也没有什么要求，再闹什么呢，阿檀妈妈慢慢也接受了。钱随便花，有时候去澳门打打牌，做做按摩、泡泡温泉，日子也就这么过了。阿檀的爸爸总是说阿檀妈妈读书多，脑子都读坏了，事实上阿檀妈妈从结婚后，就没再读过什么书，阿檀妈妈家里的书，也就是故事会之类的。
阿檀爸爸的演员女朋友，阿檀虽然称呼她赫姨，她其实只比阿檀大十岁。她没读过中专、也不爱读书，艺校、培训学校都没有读过的。她是那种见了阿檀爸爸都要称呼“老爷来了”的那种小丫头，在五流的歌舞团里都不入流，不过是跑跑龙套、凑凑人数罢了。她生下儿子后，独自在外住了两年，直到阿檀爸爸再也无法忍受阿檀妈妈的酗酒、吵闹，分一半厂子给阿檀妈妈、独自离开家后，她才和阿檀爸爸一起住在外面，形成家外有家的事实，而且阿檀爸爸和她又生了一个儿子。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在这个母以“女”为贵的家里，她是隐形的，好在她在意的是财务是经济，钱从没缺过她的，外面家里的钱、股票、房子、车子什么的都是她的名字，自己当家做主，也没什么话说。人也能忍耐，偶尔家里聚会什么的，坐在下面带儿子，话很少，只要说话就带着笑，不讨人嫌，毕竟阿檀爸妈并没有离婚，两个儿子的户口都和阿檀爸爸、阿檀妈妈和阿檀在一起，阿檀妈妈是三个儿女的母亲，儿女双全。
幸福的家庭就是这样吧：有一个爸爸，有一个妈妈，就是一个温暖的家。
机场回中山的路途虽然远，但晓兮和阿檀好久没有见面，要说的话实在太多，晓兮开着车，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的，似乎还没有开聊呢，就到了中山。
晓兮依旧开车送阿檀回奶奶家里。
车进浯山，青山连绵、溪水蜿蜒。
一座座院落掩映在绿水青山之中，三三两两的人悠闲地村子里。
路边有一只安静的土狗和两只摇摇摆摆的大鹅，院子里晒着各种腊味。
萧家的先祖是很早以前从中原迁徙而来的。
车过了祠堂、牌坊，穿过一片香樟林，就看到了阿檀的家。
院子外有三棵杨桃树，院子里是联排的二层的小楼。
晓兮刚在树下停好车，奶奶、妈妈、赫姨、婶婶、弟弟们就从院子里迎出来了。
“乖乖，可是把你盼回来了！唉、看瘦成什么样子了！”
奶奶上前双手拉住了阿檀的手，心疼地说。
妈妈、婶婶笑着跟着奶奶身后。
赫姨和弟弟们帮着晓兮从车里拿行李。
奶奶一手握住阿檀的手，一手又拉着晓兮，说：
“晓兮，每次阿檀回来都辛苦你接，开这么远的路，累了，快进屋里歇歇。”
奶奶一手握着晓兮的手、一手牵着阿檀的手，进了院子。
阿檀爸爸刚好从二楼下来，看到阿檀，开心得很，先是礼貌地和晓兮说：
“感谢牛晓兮！司机接阿檀不让，又麻烦你，你们今天像双胞胎啊！”
晓兮客气地说：“客气了，萧叔叔，我也是想早点见到阿檀！不麻烦的。”
阿檀爸爸夸张地拍了怕阿檀的肩：
“萧大小姐回家，地动山摇啊，去外面吃多方便，奶奶妈妈婶婶们偏要给你做，都忙活几天了！咱们萧家，也只有你，奶奶才这么费心劳神地亲自动手！”
奶奶笑着对阿檀爸爸说：
“那是，咱们家唯一的公主啊，我的心尖子，好不容易回来了！”
走到楼梯那，奶奶放开一直握着的手，对阿檀说：
“乖乖，你先带晓兮到楼上你的房间里洗洗吧？然后，就下来吃饭。”
二伯母家的弟弟阿柏、婶婶家的小弟弟阿梓也和阿檀的两个弟弟抢着帮阿檀拿行李上楼。爸爸弯腰抱起阿梓，又拉着阿柏的手，对阿檀的两个弟弟说：
“阿楠、阿桐，上楼把姐姐行李放好。”
两个弟弟答应着，弟弟们的嗓音和阿檀一样，带着点女腔。
虽然两个弟弟是看上去和阿檀不像是一个家里的孩子，多少还是有些相同点。大弟弟比阿檀小十岁，读高三，小弟弟比阿檀小十二岁，读初三。阿檀从小到大一直住在奶奶家里，爸爸和妈妈离婚后，偶尔也到妈妈那里住几天，不过，妈妈的房子就在奶奶房子的东面，有矮的院墙隔开，但从外面看像是一座楼，叔叔婶婶家在奶奶家的西面。阿檀爸爸、赫姨和弟弟们住在外面，不住在村子里。
阿檀大多数时候还是蛮喜欢两个弟弟，多少都能从弟弟身上看到自己的点滴神似处，她边上楼边问弟弟：
“阿楠，今年就高考了，你的目标是上什么学校？”
“姐，就中山学院吧……”阿楠不好意思地说，他的成绩不太好。
阿檀理解地说：
“好啊、好，加油啊！阿桐，你呢？”
她接着问阿桐。
“我争取考上实验中学，姐！”阿桐很有信心地说。
阿檀鼓励地说：
“好，努力，你们俩个实现目标的话，姐姐奖励你们！”
弟弟们在阿檀房间里放下行李，下楼去了。
和几乎村里的所有孩子一样，阿檀、阿楠、阿桐都被教育要确定自己的目标。只要有目标就会被鼓励，无论大小，拿考试考大学来看，村里的孩子没有被要求上北大上清华去上海去BJ，上个职高、读个技校这样的目标也是被鼓励的。家长们不会要求孩子太多。阿檀因为爸爸妈妈离婚、多少与妈妈读过农校不能接受婚姻中的错误有点关系，爸爸并不希望她多读书，除了有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浅意识外，爸爸还总给阿檀说：
“女孩子嘛，学历不是重要的，温柔随和才是最重要的呢！”
晓兮看着两个弟弟下楼，说：
“阿桐越来越像你哦，阿楠倒是像他妈妈。”
“也不全像！”
阿檀说着蹬掉鞋子，仰面躺到了床上。
“一早赶飞机，累死了，你开车更累，也躺一会儿！”
“不行，我得先上个洗手间。”
晓兮放下包，进了洗手间。
阿檀舒服地在大床上打了几个滚，翻过身，看到地上金灿灿的金橘树。
看到金橘树，阿檀才感觉真正是回家了、真正是过年了。
家，是世界上隐藏生命秘密的地方。
过年能回的家蕴藏着逃离、缺陷和甜蜜的爱。
赫姨突然出现在门口，阿檀竟然没有听到一点脚步声。
“阿檀，压压岁。”她站在房间门口，拿着个大红包，微笑着说。
阿檀立即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往里拉了拉外套。
赫姨小心地走进了房间，把大红包放在门口旁边的花架台面上。
这时，晓兮从洗手间出来，赫姨又急忙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大红包给晓兮。
“赫姨，我都工作了，不用了不用了！”晓兮笑着推脱，坚决不要。
“要的、要的，我放这儿，一会儿拿上，大吉大利！”
赫姨依旧小心地把大红包放在花架台上。
阿檀从床上站起来，低着头，没说话，又下意识地往里拉了拉外套。
晓兮紧张地急忙站到赫姨身边，笑着拉着赫姨的手说：
“那，阿檀和我谢谢赫姨了，谢谢啊，赫姨新年发财，打麻将把把赢！”
阿檀站着，面色缓和地看了一眼赫姨。
赫姨紧张地握着晓兮的手，笑道：
“谢谢晓兮，借你吉言，赢！一定赢！”
阿檀询问地眼神又看了一眼赫姨，意思是给玩红包可以下楼了。
赫姨放开了晓兮的手，说：
“那晓兮，你和阿檀再休息下，我下楼端菜去，马上就好、你们就来啊。”她这么说着，但并没有走，眼睛看着阿檀。
阿檀看着她，依旧用眼神示意她，有什么尽可说。
“那个，晓兮和阿檀新年也心想事成啊，爸爸让我问下阿檀，就是你深圳杨叔叔家的大虎、小虎从加拿大也回来了，明天说一起聚聚？”她试探地问。
阿檀挑了一下眉毛，又看了她一眼：
“那个大虎也读博士……”她声音更小了一点，低下了眼睛。
“不聚！”
阿檀说着，转过身去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
赫姨急忙对晓兮说：
“好的、好的，晓兮你们喝茶，我去准备餐桌。”
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晓兮紧跟在赫姨后面、跟出房门，说：
“赫姨小心楼梯，慢点啊！”
赫姨应着，急急地下楼去了。
晓兮进门，接过阿檀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说：
“加拿大的博士，哎呦，不是蛮好的吗？见一见呗！”
阿檀烦躁地说：
“要见你见去，我不见！看见她就烦！听见她说话就烦，那个大虎也读博士……”她学着赫姨的嗓音说，又“哼”一声，突然想起什么来似地，拉开地上的行李箱，边从夹层取倪马的画边说：
“我前天认识了一个青海的画家，没读过什么书，给他看护生画集，他就画了一幅画，画的比你画的好呢，你看看！你看看！”
阿檀站起身，把画递给晓兮说。
晓兮接过来一看，惊奇地说：
“真的好！好好哦，线条实在细腻！这是什么画风，没见过！”
她把画伸出去，看了又看，被吸引住地认真端详道：
“有点像工笔，但绝对不是工笔的构图、样式和空间感！线条可有可无，甚至消失，但又这么清晰！空间一片虚空，又有天马行空之感，真的是好技法！哪个国家留学的吗？”
“没有，他说他没读过书，只有一本画，是他师父画的。”
阿檀站在晓兮旁边，也端详着画说。
“那他师父一定留学过，咱们中国的画家没有这种画风。”
“那不可能，他在青海，那么偏远，都没书，老师用手给他画了一本书，你想象，怎么可能留学！哪个留学生不读书，一本没有，那不可能！”阿檀肯定地说。
“那你怎么认识他的？又旅游了？去青海？怎么没叫我一起？”
晓兮疑惑地说。
“没去，我去哪不叫你，只要去，肯定咱俩一起去呗！我师弟以前在上海工作是在他们那里支医，给他们村的人看过病，我师弟结婚，他们村送了一头牛，派他来参加婚礼。”阿檀说。
“我的天，还有结婚送一头牛的，啊！”
晓兮惊叹了，旋即又问：
“帅吗？”
“还可以，结婚了的。你就别想了！”
阿檀笑着说。晓兮说：
“青海那么远的，没结婚，我也不能想，我不可能去青海开画廊不是？”
晓兮的理想就是做好美术老师，教孩子们画画，业余时间开一间画廊。
“是啊，画廊开到那里，谁买啊！”
阿檀附和道，走到书架那里随手抽出一本大画册，接过晓兮手中的画夹在画册里，有递给晓兮说：
“送给你了，装个小画框，研究研究这种技法。”
“阿檀！晓兮，下来吃饭喽。”
楼下阿檀爸爸在喊，这个家里也只有他这么大声地喊阿檀的名字。
“叔叔！好嘞、我们就下来！”
晓兮出房门，趴在栏杆上，向阿檀爸爸挥着手说。
阿檀下楼到餐厅里，奶奶已经在餐桌中间坐下了。
奶奶两边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给阿檀和晓兮留的。
奶奶的右手边是爸爸、阿楠、阿桐、赫姨。
奶奶的左手边是妈妈、大伯娘、二伯娘、阿柏、阿梓和婶婶。
奶奶看到阿檀，高兴地又拍手欢迎，招呼着阿檀坐在她右边，晓兮坐在她左边，并嘱咐阿檀妈妈照顾晓兮，晓兮笑着说：
“谢谢奶奶，我来照顾阿姨，我来。”
奶奶说：
“全家都感谢晓兮，这么远去机场接阿檀。你看，这一班小伙子！”
奶奶用手指着弟弟们说，
“还有一班，已经开工了，在外面忙活呢！没有一个姐姐妹妹，阿檀多亏有你呢！”奶奶左手握住晓兮的右手，又用右手拍着晓兮的手背说：
“你俩从小就像亲姐妹，哪一辈子修来的啊，真好！”
奶奶疼爱地看着阿檀，又右手又握住晓兮的左手。
“叮铃铃铃……”
阿檀的手机响了。
“叮铃铃铃……”
阿檀左手没舍得放开奶奶的手，右手伸到背后拿过皮包放在腿上。
又用右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便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餐桌上。
又拿起腿上的皮包转身放在身后。
“叮铃铃铃……”
手机又响了。
“叮铃铃铃……”
“接一下呗，别是朋友们、同学有什么急事！”
阿檀爸爸转过脖子边看餐桌上的手机边说。
阿檀左手依旧握着奶奶的手，再次用右手拿起电话。
“喂！喂！阿檀博士吗？我是倪马！我买手机了！这是第一个无限可能！”
倪马电话中的声音特别大！感觉像是站在山上喊一般！
阿檀感觉大餐桌对面的赫姨都能听到！
“是、是无限可能！”
阿檀来不及反应地接着说。
“喂！喂！阿檀博士，我是倪马啊！”
阿檀爸爸皱起了眉头，把耳朵贴向阿檀的手机。
“听见了吗？我是倪马！”
倪马的声音震的阿檀爸爸又收回了耳朵。
爸爸吃惊地把脖子伸出去看着阿檀的脸用口型说：
“你妈？男妈？？？”
阿檀爸爸伸出右手食指说：
“一个男妈？”
奶奶没有理解地看看阿檀，也紧张了，惊恐地看着儿子的手指头。
餐桌对面的阿梓看着阿檀爸爸大笑起来：
“男妈！！男妈！哈哈哈哈哈，妈妈还有男妈妈！”
婶婶急忙搂过阿梓的脖子，一手捂住阿梓的嘴巴，一手猛摆手。
婶婶无助地望了一眼阿檀妈妈，阿檀妈妈脸都白了！
“是的，倪马，听见了！听见了！”
阿檀说。
“我也听见你了、听见你了！我是倪马！是倪马啊！”
阿檀妈妈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全身紧张地像刺猬一般！
阿檀妈妈想端起杯子喝口水，手抖得端不起杯子。
大伯娘急忙挽住阿檀妈妈的胳膊，也紧张的有些发抖：
“阿檀又有了一个妈？男的？”
说完，大伯母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奶奶更紧张了，说：
“又有了一个妈？还是男的？”
她握着晓兮的手，紧张地看着晓兮。
晓兮握紧奶奶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奶奶、很确定地摇摇头！
奶奶看晓兮摇头，就一下子放松了，放心地拍了拍晓兮的手。
倪马听到阿檀的声音，特别高兴，声音更大了：
“我给我们同仁学院的校长说了！校长说欢迎你们博士来我们这教书！说博士是人才，可以给10万块！”
阿檀爸爸猛地站起来：
“十万？？？”
阿檀猛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随便拿出张银行卡拍在阿檀面前！
“给你一百万！什么同仁？BJ的同仁堂吗？你就别想，还去BJ！”
阿檀爸爸怒火冲天地说！
“喂！喂！我是倪马啊，不在BJ，我在青海！我是倪马啊！”
阿檀妈妈刷地站起来，冲到阿檀身边，抢过阿檀的手机，说：
“我是她妈！你是谁？”
阿檀把奶奶的手交到晓兮的手里，又拍了拍奶奶的手。
然后，转身从妈妈手里抢回手机。电话那端的倪马明显楞了一下：
“我是倪马啊！你忘了？无限可能！倪马！”
阿檀妈妈听到，又来抢阿檀的手机，几乎疯了地喊：
“我是你妈——”
阿檀推开妈妈抢手机的手，倪马的声音更大了：
“我是倪马！阿檀，十万！你来不来？校长说中医也有西医的课，你教什么课都行！”
看着阿檀妈妈快要倒下，阿檀爸爸一把抱住了她！
阿檀妈妈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丈夫这么亲密的保护，她紧紧靠在爸爸的怀里，委屈地大哭了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这么多年了，阿檀还是第一次看到爸爸抱妈妈。
倪马听到哭声，声音更大了：
“喂！喂！我是倪马，听见了吗？你来不来？讲什么课都行，十万！”
阿檀爸爸左手紧紧抱着阿檀妈妈，伸出右手，狠狠指着阿檀说：
“十万！就这点钱你要走？老老实实给我回来，哪你都别想！”
“喂！喂！我是倪马，听……”
阿檀挂断倪马的电话，冷冷地看着抱着妈妈的爸爸。
妈妈在爸爸怀里转过脸，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好容易盼到你马上毕业，能孝敬我……”
阿檀冷冷地打断她说：
“你养过我一天吗？你陪过我一晚吗？你养过我什么？？？”
阿檀爸爸厉声喝道：
“你这白眼狼！！我们不养你，你怎么长大的？还上了博士？”
阿檀也厉声吼道：
“你们养的？我奶奶养我长大的！博士我自己考上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阿檀爸爸暴跳如雷，他放开搂着阿檀妈妈的胳膊，转而握着阿檀妈妈的手，震耳欲聋地吼道：
“好！好！我们没养你！你去！你去！我告诉你，你不老老实实给我回来，以后一毛钱都别想！你奶奶养你长大的，你奶奶你不管了？？？”
阿檀爸爸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给奶奶说：
“妈！妈！你告诉她，让她老老实实给我回来！老老实实回来！哪也不许去。”
奶奶一手握着晓兮的手，一手扶着桌子要站起来。
晓兮急忙两手托着奶奶的胳膊扶奶奶站了起来。
奶奶扫了一眼大伯娘、二伯娘、婶婶、弟弟们。大家都吓呆了，一动不敢动。
奶奶最后看着爸爸、妈妈，站到阿檀身边，厉声说：
“你们都给我闭嘴！”
阿檀妈妈吓得立刻止住了哭声，抽噎地握紧了爸爸的手。
奶奶看了一眼阿檀，阿檀也坚定地看着奶奶，奶奶拉住了阿檀的手，加重语气地说：
“阿檀就是想到月亮上去！！我也会给她搬梯子！！！”
奶奶说着，又扫了一眼赫姨。
赫姨急忙慌张地站了起来。
婶婶、二伯娘、大伯娘立即也站了起来。
奶奶语气平静地说：
“你们都给我记着！阿檀说去东，她就去东；阿檀想去西，她就去西！阿檀想去BJ、就去BJ！阿檀想去南京、就去南京！谁想拦着她，以后一毛钱也没有！！”奶奶盯着阿檀爸爸说。
阿檀爸爸懊恼地用手往后甩了把头发。
奶奶看了眼大伯娘：
“老大媳妇，我给阿檀准备的压岁钱，你帮我拿过来。”
“好、好！妈！”
大伯娘忙转身，从里屋拿出两个大红包，双手递给奶奶：
“妈，这个是您的。这个是我给阿檀的。”
二伯娘也忙转身拿了红包，双手递给奶奶：
“妈！这是我给阿檀的。”
婶婶也忙转身拿了红包，双手递给奶奶：
“妈！这是我给阿檀的。”
奶奶转过身，看着阿檀爸爸妈妈说：
“咱们家只有这一个宝贝闺女，你俩给我看看，这大过年的，给我们心肝小宝贝准备了啥？老三媳妇，说你呢！”
阿檀妈妈忙放开阿檀爸爸的手，擦了一下眼泪，回到座位拿了红包，也双手递给奶奶，奶奶瞪了她一眼：
“还有咱晓兮呢！”
晓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眼阿檀，没敢说。
阿檀妈妈忙又擦了下眼泪，回到座位又拿了红包，又双手递给奶奶。
奶奶看了眼阿檀爸爸：
“萧三，你的呢？”
阿檀爸爸无奈地望了眼房顶：
“我的给过了，刚刚送到楼上了。”
又无奈地低下头，说。
奶奶看了眼赫姨，赫姨忙转身拿起椅子上的皮包里翻，手忙脚乱地翻出了两个红包，跑着，双手递给了奶奶。
奶奶把所有的红包交到晓兮手里，说：
“晓兮乖乖，带着气吃饭不好，容易压坏了胃！麻烦你再带着阿檀出去玩玩！”
晓兮看着阿檀，接过红包，点点头。
奶奶又转向阿檀：
“奶奶的小乖乖，出去好好开开心，唱唱歌啥的，来，乖，背上包！”
说着，她拿起阿檀椅子上的皮包，给阿檀背在肩上，又用手给阿檀理了理乱了的头发，慈爱地用脸贴了贴阿檀的脸：
“去吧，乖！想玩什么玩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奶奶给乖留着门、留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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