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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二伯

    苏筱晚落地上海后的第二站是A市,一是她之前在米国相识的中国姑娘周楚凝在这里,再者她父亲的亲兄弟据说家也在这个市。

    之后苏筱晚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她二伯位于A市的一处老宅子,靠的全是周楚凝家里的鼎力相助,毕竟她二伯这么多年没改名换姓,这就大大降低了苏筱晚寻亲的难度。

    苏宅位置好找,又恰巧苏长庸今日也在家,猛地被这么个飘零异国的内侄女找上门来,整个人都有点发懵,不过表面上却看不出名堂来。

    苏长庸常年做买卖的人,初看到苏筱晚的时候到底有些防备,热情什么的都是浮在面上的,内里其实没有丝毫的热情,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打扮十分干净利落的这位侄女觉得人生竟然有些不可思议。

    四九年以前的一场家族变故是苏长庸一生的遗恨,他觉得自己的半生都卡在那道坎儿上,过不去也除不掉,所以他也从没想过用个什么办法治治这个病,反正无治。

    而且平日里无人打扰到他倒还好,今天苏筱晚就这么鲜明刺眼地站在他面前,让他原本心里结了疤的伤又扯出一道口子来,又疼又痒,简直让人坐卧难安!

    “你说你爸叫啥?”苏长庸心里琢磨的时候喜欢装聋作哑拖延时间,这会儿他在八仙椅里坐得还算稳当,特意端起他的茶盅喝了口他最喜欢六安茶定神,眼睛还是盯着苏筱晚。

    “苏长风。”苏筱晚说着打量了一下这个古色古香的敞厅。

    这是一座典型的两进的中式宅院,占地不大,位于A市的闹市区,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

    尽管此时已入秋,可精巧的院子里仍然繁花似锦,绿荫成片。不时传来的鸟鸣声和涓涓流水声烘托的这里气氛分外清幽,弄得苏筱晚疑惑这里便是母亲口中的苏家老宅。

    “哦,这么说你就是晚晚了?中国话说得不错嘛。”苏长庸放下茶碗,他记得十几年前苏长风回来时告诉过他女儿的中文小名。

    苏长庸有着苏家人特殊的超常的记忆力,许多一般人都难以记住的细枝末节,对苏长庸来说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这是他亲弟弟的独生女儿。

    苏筱晚站得腿酸,走到她二伯对面的一张八仙椅坐下,浅浅一笑道:“谢谢!您知道我的小名?”

    “知道,八几年那会儿你爸跟我通过信,再说了,我弟这辈子就你这一个宝贝闺女,我能不记得吗?”苏长庸笑说,手指不停摩挲着他的茶盅边缘,越看越觉得他这位侄女长得跟她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叙了叙前情,苏长庸觉得得问点儿实际的。

    “你自己回来的?你爸没来?”

    这话问得苏筱晚脸色一黯,想了想觉得跟她二伯还是应该说出实情的。

    “我父亲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什么!”苏长庸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坐直了身子,一双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他,出了啥事?怎么我这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苏长庸心里剧烈地颤抖着,说话已经连贯不起来,为了稳住身体,两只手紧紧抓着扶手。

    “是科考时出了意外,在南美洲。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记得母亲给德国的祖父写过一封长信,也许是他老人家并不知道您的联系方式。”苏筱晚平静的叙述中藏着淡淡的忧伤,苏长庸听得出来,他再看向眼前的这个娇弱的内侄女时,心里的感觉突然之间变得复杂了许多。

    “那你这次来……?”苏长庸语气里的玩世不恭的语气顿时荡涤干净,认真琢磨着眼前苏家这个仅剩的“独苗”此行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回来是想找一个国内的考古项目参加,这样好让我的博士毕业论文能尽早完成。”

    苏筱晚这话一出,苏长庸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一些,展露了一丝笑颜:“哦,这样啊。不过考古这块儿我可没什么熟人,大侄女这事只怕还得拜托别人。”

    苏筱晚初回国内对于托人找关系这一套还完全不得要领,而且听话听音也不甚行,对于她二伯的主动推拒完全不放在心上。

    “我有一个两年前在美国认识的中国朋友,已经请她帮我留意了。哦,对了,这次能找到您这儿也是她帮的忙。”苏筱晚全是大实话,连弯儿都不拐,苏长庸心里忍不住有点嘲笑这个不甚机灵的内侄女,只是嘴上不说,打算晚上趁着吃饭再多套点他感兴趣的事情。

    苏长庸马上坐直身子,堆上笑脸:“那就好,那就好!对了,来了就别走了!千万别在外面住酒店什么的,瞎花钱,就住在我这儿,吃喝用度我这里都是全的。”说完他冲着门口侍立的一个年轻人道:“去,告诉厨房,今天多加两个菜!”

    “这样怕是不方便吧,我已经在我那个朋友家住下了。”苏筱晚对于住到她这个素未谋面的二伯家多少还有陌生感,远不如和周楚凝一起轻松愉快。

    “那哪儿行呢!你在中国是有家的,怎么好回来住别人家里!就这么定了。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大得很,房间你随便挑,缺什么东西尽管说,不要跟我客气,都是一家子骨肉。”

    苏筱晚本想推拒,可苏长庸非常坚持,她也只好作罢,心想这大概就是祖母心心念念的中国吧,正是这里的温情和宽厚让她离开故土的几十年仍日思夜想,而且此时它也打动了苏筱晚那颗漂泊了半个地球的心。

    当晚的一场小型的族中家宴,苏筱晚见过了几个要紧的伯伯和叔父们,席间言谈中她才知道这处院落是二伯当年自己另立门户后购买的房产,苏家老宅解放后早就归了公,根本不在本地。

    后来又说起父亲苏长风,不知为何几个叔伯都陷入了沉默,只有二伯很是卖力地夸了夸他“可怜”的三弟:人正直不说,还博学多才,是苏家门风的楷模,只可惜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原以为家学要就此中断,不曾想还有苏筱晚这么争气的侄女能够继承衣钵。

    一番话说得很是面面俱到,在座的长辈纷纷点头称是,只是不知道夸得是苏长风的家学渊源还是苏长庸的长袖善舞。

    不过,苏筱晚自小就听闻母亲说过,当年是爷爷奶奶不知何故只带了家中老三离开大陆前往西德,当然本来全家的目的地本是米国,可惜旅费殆尽,最后就留在了德国。一家子骨肉就此天各一方,老人去世前还在念叨这个后来再没见过的二儿子。两兄弟也是从此以后人生再无任何交集,这份兄弟之情在历经了几十年的风雨后还能这样温暖感人,大概是他们当年的那份情义确实经得起时代和岁月的消磨吧。

    住下来以后,时间飞逝,日子就在苏长庸院中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中轻轻划过,一转眼三天过去了,可周楚凝应承下来的事办得极慢。

    苏筱晚除了日日看书再无他事可做,她二伯苏长庸也是神出鬼没的,不常遇到,偌大的一座小楼里常常只有她一个人。平白生长出来的寂寥让苏筱晚本来平静的心情因为等待而变得焦急起来。

    夏秋杨呢?吴霜竹呢?他们都还好吗?

    带着对米国同学的想念,苏筱晚决定出门去打个越洋电话。

    苏长庸家其实有电话,苏筱晚住的房间里就有一部崭新的座机,可她知道国内的国际长途费用不菲,她觉得这个电话还是去外面打更好些。

    正好是周五的傍晚,天色将暗,苏筱晚饭后回房间换了一件衣服,便准备出门去。

    还没走出院子,二楼小阳台上就传来了她二伯的声音:“大侄女,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呀?”

    苏筱晚没想到她二伯这个时候在家,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和颜悦色地冲着苏长庸道:“二伯,我出去走走。”

    来了苏长庸的宅子,苏筱晚就几乎没出过门,突然今晚要出去,老爷子自然是要问个清楚的,而且他心里有毛病,总觉得这姑娘在他家附近瞎晃悠,总有一天会知道什么。

    苏长庸只好点点头:“啊!这样啊!那你出门当心啊!早去早回。”

    苏筱晚长舒一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间米国那边应该是早上了,夏秋杨生活上是非常自律的,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这会儿应该是已经跑步回来。

    苏筱晚沿着她二伯家的巷子附近绕了几圈,才找到一家可以打电话的小店,问了问国际长途的价格,这才拨通了夏秋杨住处的电话号码。

    “hi,steven?”苏筱晚站在破旧的小柜台旁,说着一口伦敦腔的英文。

    这事吴霜竹总笑话她,说她年纪轻轻说话像个老太太似的拿腔拿调。

    不过苏筱晚这口流利的英文倒是引起了坐在柜台里面秃头小店主的注意:这个貌美如花、一副中国人面孔的姑娘竟是个实打实的外国人!

    苏筱晚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难受,就立马转过身来看向无人的路口。

    果然夏秋杨几乎是马上就接了电话,他语调里带着锻炼回来的粗重喘息,一听到是苏筱晚,语气里竟有些责备:“怎么这么久才联系?还在上海吗?你的项目找得怎么样了?”

    夏秋杨这一串提问让苏筱晚完全没有想到,不过她女孩子特有的细心还是察觉出他语气里的不同寻常。

    “不,我现在在A市,项目暂时还没有消息。前几天忙着搬家,所以没时间联系。你们都还好吗?霜竹呢?”苏筱晚干脆用中文回答,毕竟夏秋杨的中文听力还是过得去的,他们以前彼此间还是讲中文更多一些。

    “都挺好的,你呢?现在在那边习惯了吗?项目的事一定要抓紧,考古季就那么几个月,再晚加入也没有意义了。”

    “嗯,回来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倒有种回家的感觉。项目的事托了一个中国朋友,我找时间再催催她。”苏筱晚有点不安地摩挲着衣服的袖口。

    “嗯,还有,莫里斯问我,你母亲的那边安顿得怎么样了?他说如果你经费紧张,他可以先行帮你垫付你母亲医院的费用。”夏秋杨知道这是苏筱晚心里最牵挂的事。

    苏筱晚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用了,费用的事暂时不用操心了,谢谢你,也替我感谢莫里斯!”

    这通越洋电话很快就挂断了,夏秋杨熟悉的声音还回荡在苏筱晚的耳边,像是牵着风筝的那根线,细而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