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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山鬼,女萝

    翌日清晨。

    “天气真好!”

    少女从房中走出,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浮生,别睡了,任务结束该回家了。”

    “天还没亮、天还没亮、天还没亮……”浮生用枕头捂着双耳。

    “再怎么逃避事实都是没用的哦浮生,你还有一整个月的业绩要去完成呢。”

    “不要告诉我这个残酷的事实!前辈,让我再睡一会吧,昨晚实在太累了。”

    梅洛卡提起变成手提箱的相机,转头说:“那我可先走啰,好梦、浮生。”

    半小时后,浮生在阳光下,挣扎地从被窝里爬起。

    四下张望,没看见人影,慌忙地穿上衣服,将行李一股脑塞进大包小箱,“前辈竟然真的丢下我走了!”

    “抱歉、让一让、我赶时间……”浮生急匆匆地赶路。

    “小心啊。”不经意间撞上了一个魔术师,在浮生道歉后反而被夸赞,她随手变出了一朵玫瑰送给浮生。

    气喘吁吁的浮生赶到车站,“下次、绝对,要,拉住车厘子。”

    呜!

    列车在浮生的注视下缓缓启动,硬是在最后一刻告诉浮生——

    没赶上哦。

    梅洛卡将手伸出车窗,挥舞着帽子和站台上的浮生嬉笑告别。

    浮生做了两组深呼吸喘上气,拎紧了手中的行李,灵力流转,狂奔。

    最后,浮生“安全”登车。

    随着列车离开冬藏,祭典的氛围彻底离开,冬藏市又回归了一如既往的平静中。

    玛基珂感慨了一句“曲终人散”,大概是在抱怨忙了一个晚上的祈神,竟然错过今早这班车。

    “冬藏市就是这点没变啊,永远都只有两趟车,说起来刚才那个火急火燎地小姑娘也是赶车来着,该死、应该跟着一起跑的。”

    “算了,走路吧。”

    玛基珂抬头看了眼天空,风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气真好。”

    “不过好像忘了什么,嘛,没关系,丢了东西用魔术变回来就好了。”

    戴上一顶红色软帽,玛基珂感慨:“魔术师怎么能没有帽子。”

    如是,人偶踏上了旅途。

    生命与旅行与爱。

    洛云图在墓园待过了后半夜,将冬葬永远地留在了那座坟前。

    “在这呢?”

    钟源已经寻来,等在墓园门口,“我现在是该说恭喜?还是节哀?”

    洛云图有些诧异地说:“你还在?”

    “当然啊,我这可是怕你出事才留在这的。”

    “那你可真是,尽、职、尽、责。”

    “诶,你怎么说的好像我什么也没做似的!”

    “那一切发生之前你去哪了?”

    钟源无奈摇头,看这情况,大概是不得不解释解释了。

    钟源说道:“你以为那轮日冕为什么是碎的啊?小子,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也要就事论事不是。”

    洛云图沉默良久,“抱歉,是我过激了……你有什么事。”

    “我就一传话的,祂在等你。”

    钟源拍了拍他的肩膀,越了过去,“等恢复点了也该上路了,回头联系。”

    钟源挥手告别,消失在墓园的薄雾中。

    看着这冷清的墓园

    突然地,洛云图想要抓住什么,但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只能痛哭。

    “笨蛋。”

    天亮,曜放下茶杯,“诶……”

    “诶。”

    “诶!”

    “你够了。”忘仙十二打断了对方的耀武扬威,“浮生的事,依照我们的约定,我会为你安排。还有,今天的事,记得签好保密协议。”

    忘仙十二安然若素地说完,西吠送上一份协议。

    “盟主大人,我到最后还是不懂,你安排的这一系列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何必追根问底,你不也是一样,在明知一切都情况下,依旧把自己的学生往火坑里推。”

    曜苦笑着说:“那不一样。”

    “不,是一样的。”忘仙十二露出神秘地微笑,起身离开。

    曜眉头紧锁,似乎理解了什么。

    家里,洛云图一一扫过书架。

    写给李佳琪,写给李佳琪……

    找到了。

    洛云图取下一本《泰戈尔诗选》,这是李佳琪送给他的十六岁礼物。

    逐页翻开书籍,洛云图找到一张空白的樱色书签,提笔。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飞鸟与鱼。”

    取出书签,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洛云图拿起桌上的信封装入了只写了一半的信。

    这封是什么时候来着。

    对的,是五年我第一次考虑离开,然后放弃……

    不、那封后来烧了,也从下笔的那刻,就注定寄不出去。

    洛云图准备打开看看。

    “倘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人世,”

    “所有怀着希望的都会心死。”

    “每一次咳嗽都如同干呕,”

    “在生与死的泥沼中挣扎。”

    “我的肺腑掺着着淤血,”

    “呼吸更像是慢性自杀。”

    哦。

    是那首我一直没来得及写完的十四行诗,记录着当时病痛的真实感受。

    我想,现在大概永远都没机会完成它了。

    就它吧,半路打止的十四行诗,像是李佳琪会喜欢的类型。

    洛云图来到李佳琪家的门前,鼓起勇气将信塞入门的底缝,摁响了门铃。

    叮咚——

    无人应答。

    洛云图再次摁响门铃。

    叮咚。

    许久,洛云图弯腰,鞠躬。

    “再见。”

    洛云图缓步登上神社,昨日的来客们都已散去,镇守此处的神依旧在默默等待少年。

    “等很久了吗?”

    司命摇头。

    “还好……吗?”这位明明是神明,却做巫女打扮的人生涩地开口。

    “李佳琪死了。”

    司命愣了很久,才明白过来那个小时候在神像前吵吵嚷嚷的孩子也不在了。

    “你,没事,就好。”

    洛云图点了点头。

    “走吧。”

    司命和洛云图并肩下山。

    洛云图:“我们上一次这么一起走路了,是多久之前了?”

    司命:“大概,很久了。”

    洛云图说:“那就当从没有过吧……司命,你觉得什么人死了,会觉得开心。”

    司命总结了人世常理,“老人。”

    洛云图泯然一笑,“可如果我死了,大概也会觉得开心,李佳琪死的……应该也很开心。

    初生的孩子死亡,也只是别人擅自为他们难过吧。”

    司命居理力辩:“不难过,和开心不同,只要余生还有未曾遇见过的开心,死亡,就永远还有不甘。”

    洛云图说:“也是啊。我一直很好奇,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长生的法子,半神以上的修行者数不胜数,但活了很久的人,其实很少见,以前我不理解。

    他们那么多人都选择了死亡,这让我难以置信,后来我明白了,原来活着,也是需要执念的。”

    司命说:“我亲眼见证了这座城市五十年的抗争,面对天灾,或许人类太过无力,但从不会因此妥协,绝不会是我成就了这座城市,而是这座城市成就我、成就了这个故事。

    那些无数死在寒冬中的人,当他们走到我面前时,他们却总说着相反的话。”

    感谢您,生命之母!

    洛云图:“信徒与神明,往往如此,也正因心中景仰着神,他们才更加决绝的顽强生存。”

    司命像是开心地笑着说:“就像无数自己的孩子,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今天的司命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话,洛云图陪祂走着,走过长梯,走上东社步行街,走进冬藏市,再缓缓走出。

    所有的真实都成了昨日的那场幻梦,虚幻的城市则变成了现实。

    这里很干净,因为都结束了,因为梦醒了。

    司命说着,“他们并非死去,他们只是辞世远行。”

    渐渐地,洛云图落下了步伐,停下。

    司命依旧往前,一路上身后已经跟上无数白色的灵,他们中的大多数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而死,被这片土地束缚直到现在。

    现在。

    司命回头,看向恍惚的洛云图:“现在,我要带着他们启程了。”

    “要走了吗?”洛云图问。

    眼前那片白色的大地,就是死亡的世界。

    “以后没有我在了,冬藏的事,就只能全部拜托大人了。”

    洛云图:“也得给后来的人一些机会吧,我看这次祭典没我也办的像模像样的。”

    司命:“再替我给空音献一枝花。”

    洛云图:“会的。”

    司命:“你自己也得保重。”

    洛云图:“不用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那,我就送大人,一句祝福好了。”

    司命说,“愿你睡去,愿你有梦,愿你在梦醒之时,依旧前行。”

    洛云图思索着开口:“那就祝愿,这座城市所发生的一切,都能成为冬之下的宝藏。”

    司命似乎笑着,提起马灯,无数的白灵跟随祂的步伐。

    “喂!最后再回答我吧,为什么要这么保护我?”

    司命背对着洛云图,挥手告别。

    洛云图接着大喊:“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最初的名字!”

    司命回头,抬起手指。

    “女萝,山鬼女萝。”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

    神明渐行渐远,少年也重新走向城市。

    迷蒙间,似乎看到一个欢脱的少女向少年挥手,化作一直白鹿,走到神明身旁。

    他们并非死去,他们只是,辞世远行。

    “致,普世间所有的神明。”

    彼世书店。

    风铃摇响。

    “哟,迷途的旅人,让我猜猜,你是来还书的,这就说明,你的准备完成了。”

    洛云图将《尘世诗集》放回,再捧起双手,一页页的纸张凝聚,装订成册。

    《神眷之子》。

    “水到渠成,原来是这么回是吗。”

    “未来身所观测到的未来,随着事象在观测者视界的不断推移,一种可能彻底死去,便会逐渐析出,当然,也只有我提前预约,将这种析出具现成了书才会被如此保留。”店长解释道。

    “可我感觉自己亏了。”

    “真的吗,虽说其中有一部分因为存在太过恶意而受到了扭曲,但这无疑是将一整条神途完完整整地交到了你手中,即使用不上,眼界永远都是千金难买,而且你本身就是元初神途的传承者……大概、也许、可能?算了,我就不计较你们这些造化神途的修行者有多么缝合怪了,第三真理当初究竟是怀着怎样的精神状态才创造出这样的作品的。”

    “你认识梅洛卡吗?”洛云图突兀地问。

    “这要看你如何理解,就故事中,我并不认识。”

    “哦。”洛云图看了眼店长,转头离去,“希望我们还会再见。”

    看着洛云图离去的背影,店长随意地翻开《神眷之子》,不知不觉又回想起当初那位未来的洛云图的登门拜访。

    ““拾枝”,你这是又走过多少个世界?”

    拾枝笑了笑,“所有,一切,全部。”

    店长的脸色刹白,“你……不想活了吗?”

    “不,我只是找到了答案。”

    “呵呵,谢谢你,你承包了我这一年份的笑话。”

    拾枝耸肩,表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信也没办法。

    “我该依旧称你为木偶小姐,还是继续叫你的本名,寒锳。”

    “不要叫那个名字!她已经死了。”店长严肃地回答。

    “那么,好久不见,以及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木偶小姐。”

    木偶小姐看上去有些失落。

    “最后,还是非得这么做吗,我熟识的人已经只剩下不多了。”

    “那你就应该明白,我们,都有不得不前行的理由,即使前路艰险,但唯有前进,我们才不至于辜负过往的一切。”

    拾枝说,“我的朋友也都死了啊,他们,我谁都没能救下,因为我的所有“结局”里他们都注定死去,以最悲惨的方式,既然这样,我难道还不能去奢求希望吗,既然注定没有希望,那我就将所有绝望的世界线都毁掉吧,我相信在所有可能都消失后,那个不可能存在的我,一定会诞生,代替我们重走人生。”

    “有意义吗?”木偶小姐问。

    “一定。毕竟,他可是“未来”啊。”

    拾枝说,“现在,所有的我都站上灭世的天平、扫清过往,所以我来找你了。”

    “你可别说做到这一步你突然想反悔了,那你也别死我这啊,挺晦气的。”

    “不,木偶小姐,我来和你做个交易,你骗不了我的,故事的特殊性,确确实实让你在我过去的一次次重启中保存下了自己。”

    “哼,可你能开出什么条件,你应该相当熟悉我了。”

    拾枝说:“知道吗,我看到了,这个未来,足以抵达那个地方,第七因果。”

    木偶小姐身体一震,然后用一副献媚的语气说:“啊,这样吗,没办法呢,谁叫咱俩谁和谁呢,到时候我随手塞两本书糊弄一下你小子,准能成事。”

    拾枝愣了很久,“谢谢,嗯,谢谢,至少在所有可能中,你都能把我当做朋友,从没有不得不交手过。”

    木偶小姐生动地翻了个白眼表达自己的心情,“也许这就是书中常说的,逃也逃不掉的宿命?”

    “抱歉,“荣光”的事,刚才骗了你,我看不见这次重启之后的未来,但我真心希望着,在时间长河的彼岸,第七因果,终将来到人世。”

    眼前幻影扫过,木偶小姐看着手中的《神眷之子》感叹:“你所说的未来,我也真心期待着啊。”

    从书店出来,洛云图回到了宽阔的街道。

    真干净啊。

    洛云图在空中伸了伸手,幻境此时已经彻底消失,也就意味着这座死城在五年之后,真正地“复苏”了过来。

    仅仅是这样一个结论便足以令人高兴,因为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不用再一生下来便承受荒芜的诅咒。

    而过往的灵,也都获得了“解脱”。

    等等,似乎有什么。

    洛云图不经意间,察觉到刚才有什么东西经过。

    一个黑发深沉的女士恍若无人地站在道路中央,站在洛云图身旁。

    黑色的游丝从大地中抽离,钻入祂虚抬的掌心。

    黑色的女人回头,看见洛云图,对上视线。

    一股莫大的熟悉感铺面而来。

    “诶呀,你看见我了?”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

    至空气中,那些细若游丝的荒芜愉悦地狂欢。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

    洛云图后退半步,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你是?”

    “你是!”

    洛云图满脸惊恐地重复了两遍疑问。

    黑发女人撑着下巴,疑似思索。

    “名字是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了,已经有太久没有使用的必要了,如果非得有一个称呼,那你可以使用那个家伙取的代号。”

    祂正式地开口:“观测者代号,“鸿钧”。”

    “我能在你身上找到一个信标,也许你更了解我的另一个身份。”

    “我是……我是“荒芜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