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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庄主

    戈壁上,夜幕投下的阴影紧追着一条狂奔的狼,穿过风蚀的沙丘土堡,穿过跨河的吊桥,来到了杏花嫣红的对岸。

    如潮的阴影最终撞在一面沧桑的青砖城墙上,才放缓速度。

    那匹狼扑过吊桥,最终冲进一道高大的拱形门洞。

    在那门洞的石匾上,框着三个残缺的大字——杏花庄!

    夕阳最后留在了杏花庄的城头。

    城头上,晚霞映在一个身穿白色大氅的少年脸上,少年平静地坐在木辇之上,怀中抱着一柄长剑,眼光炯炯地望着戈壁的那头。

    少年身旁,站着一位身穿铁铠,白鬓长髯的老者,老者腰间挎着一把长刀,同样,老者的目光也驻留在戈壁的那头。

    长长的城墙之上,一排赤色的旌旗翻卷着龙虎图腾,在风中烈烈作响。

    良久,铁甲老者慢慢从远处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的少年。

    “鬼方来犯,杏花庄首当其冲,就算此刻我帐下一千余人莽冲出去,在庄外与那蛮子们拼命厮杀,也最多拱卫半个时辰。”

    “到时你杏花庄上下三千口人,能有一人幸免?”

    端坐木辇之上的少年,姓秦名衍,是这杏花庄的庄主。

    秦衍听见那身着铁铠老人的话,眼角微微抽搐,气定神闲地望着戈壁的尽头。

    在他澄澈的瞳孔中,残阳下远处的戈壁上,恍惚着一簇簇幽幽的火堆,伴着阵阵马匹的啾啾嘶鸣,一个个赤膊披发身裹羊皮的鬼方铁骑,策马驰骋镫里藏身。

    马背上的弯刀寒光刺眼,黑压压的羊皮帐篷连成了一条线,横在戈壁尽头,压抑至极。

    在离杏花庄千米远的地方,稀稀落落地钉着一排木桩,每一根桩子上,都悬挂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血水缠绕木桩散发出冲天的血腥味,引来野兽毒虫徘徊不散。

    那些身首异处的头颅,均是汉人面孔。

    一百多年前,大漠中的鬼方东进不成,溃败于眼前这片戈壁。

    百年间虽偶有进犯掠夺,却也本分。

    但在一月前,不知何故,鬼方却重整旗鼓,以十万之众长驱东进。

    秦衍望着远处,眼神越看越坚定,竟不自觉的抚摸起怀中的剑:“就没一丝回旋的余地?”

    铁甲老者神色微变,咽了咽喉咙,走近跟前,严肃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他觉得这句话不该出自一个少年,他只是想从面前这个少年嘴里得到一句肯定或否定的答复,而非一个问句。

    老者指着千米外那些挂在木桩上的人头,手指微颤道:“你们本不该死。”

    “三日前在更西边的大漠里,为了抵抗鬼方,朝廷和新朝签订盟约,暂时休战共御鬼方,两边摆在前线的大军加起来总共有十万之多,一场胜券在握的战役,结果却是战之即败。”

    “任谁也不会料到,鬼方中竟出了一个本事顶天的巫师,其邪道巫法有毁天灭地之能。”

    说着,老者把着刀柄的左手青筋暴起,不过很快又定住,但秦衍还是从老者那双老成的眼睛中捕捉到了一抹恐惧之色。

    “那人一出手,大漠之中便见一邪神的虚幻巨像,遮天蔽日,双目如炬!万丈高的虚像,手拿一杆魔杵,沐浴血火,映得红光漫天,青天不出。”

    “就只是一个虚像,出现只须臾便消失了!但就是在这一瞬,那邪神大手轻轻一扫,一股热浪骤然掀起,我神州十万健儿,五万有余登时身裂体爆,眨眼间茫茫大漠血流漂杵碎肉铺地哇……”

    老者说到这里,情绪激动,竟一口气不顺双眼猩红哽咽住了。

    “整整十万虎狼师,到最后竟十不归一。”

    秦衍气定神闲地盯着远处的鬼方,脑海中沉沉得幻映着那血色邪神的形象。

    铁甲老者继续道:“此刻,撤回来的一万多人正在我们身后修筑防线,待京城调度来援军,便与鬼方大军决一死战。”

    “老朽领了军令,在这杏花庄阻击鬼方,为援军争取时间。”

    说着,老者为难地看向秦衍。

    “援军最早明日傍晚才到,你们没可能后撤了。”

    说着便不再看秦衍,而是指向河对岸,远处的那些鬼方蛮子。

    “对岸驻扎的是鬼方的一帐开路先锋,人数不超一万。”

    “此时他们按兵不动,只因有结界阻挡,但到明日,结界破开,就该论生死了。”

    “到时秦少主手下的五百门客,再加庄上一千男丁,你们便乔装成我军,诱敌向北而去即可,我便率部袭击蛮子先锋大营,烧了他们的辎重。”

    秦衍面无表情,心中却已隐忍许久,朝廷就是要用杏花庄的牺牲,来换取一息战机。

    这时,方才在戈壁上狂奔的那匹狼出现在了少年身旁,那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便卧在少年脚边,警觉地望着城楼下边。

    “那老弱妇孺又作何安排?”秦衍一边抚摸着狼头一边问。

    听到这话,老者心中稍稍释然。

    但很快他又绷紧了神经,一个十六岁的娃娃竟养了一头狼在身旁!

    他紧紧盯着少年脚边的狼,若有所思,朝着身后的方向指了指:“今晚就可放她们出庄,战后朝廷会为杏花庄立碑作传,让你们青史留名。”

    少年看着铁甲老者,冷笑一声。

    铁甲老者也跟着笑了笑:“这头狼……是个好狼!”

    秦衍举起右手,感受着这城头上自西刮来的朔风,随即又手指城下灼灼杏林。

    “将军见这杏花如何?”

    老者不明所以,却很干脆地回答:“美不胜收!”

    那十里杏花随风起波,的确美不胜收。

    秦衍满意的点点头:“将军莫食言。”

    回答没有犹豫半刻,说明这老者并未说谎。

    老者怅然:“我食朝廷俸禄,战死沙场是天经地义,现今,让百姓先吾辈身死,老朽羞称丈夫,何敢食言?”

    说话间,庄外远处轰轰作响,秦衍放眼望去,便见一百余人的鬼方铁骑扬起滚滚烟尘,骑兵后方,紧跟着一辆战车,车上覆着一圈纹饰布帘,车架四周又有十几个随行勇士。

    呜呜……

    长号响起,城头的大鼓也擂了起来。

    霎时间城头之上各种喊声交织,弓手赶上城头就位,红黄色的指挥旗在高处的塔架上翻飞不停。

    铁甲老者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这么等不及……”

    老者咒骂时,只见那打头的铁骑胯下高头大马像是凭空撞到什么东西,顿时人仰马翻,后面的几个铁骑见状赶忙紧扯缰绳,勒住马,后面紧随的那辆车辇也停了下来。

    几个副将跑到老者面前,等待着铁甲老者发布号令。

    铁甲老者看着远处摔倒在地一人一马,猛然甩开身后披挂,冷声道:“他们是来破结界的。”

    秦衍继续抚摸着自己脚下的狼,定定地坐在木辇之上。

    城下,那车辇中缓缓走下一个老翁,手中拄着一柄缠绕着红布的木杖。

    老翁走上前来,众铁骑纷纷让路,老翁来到那一人一马跌倒的地方,用手触摸着那道看不见的屏障,面色淡然。

    旋即,他扬起手中木杖,口中念念有词。

    风吹起浮尘,那虚无的结界渐渐显现了实体,淡黄色的符文在一道横跨南北的巨大结界上显现出来,忽闪不定。

    见此情形,铁甲老者心头一拧,随机嘱咐身后几位副将:“立马再多找来些牲畜血,献祭结界,速办!”

    说罢,老者看向秦衍,抱拳道:“老朽贺元明。”

    秦衍也颔首拱手一拜。

    贺元明点点头,随后负手跺脚,身子腾空而起,瞬息之间飞至那结界处凌空而立。

    他左手把刀,右掌负在背后运气,掌心一翻,一道金黄色的掌印飞出,声势赫赫,瞬间,那几十人的铁骑纷纷坠落马下。

    一掌未休一掌又至。

    第二掌打出,那坠地的百余名铁骑纷纷口吐鲜血,哀嚎着挣扎几下随即不再动弹。

    “彩!”

    城楼上一众人欢呼震天,一旁的战鼓擂得震耳发聩。

    秦衍还在抚摸自己的狼。

    这两掌威势惊人,但当掌印落至那老翁头顶,却都化作光片纷飞,伤不及那老翁分毫。

    贺元明脸色惨白地看着那老翁,眼神中有些许不甘心,方才两掌已经耗尽了他大半的元气,再出一掌,已是极限。

    而就在贺元明朝着老翁出第三掌之时,掌印刚刚脱手,那老翁伸手异常敏捷,手中木杖一挥,一道红光斩来,贺元明打出的的掌印瞬间不见。

    而贺元明却反被那道红光打得在空中后退百米,一口鲜血喷出口中,差点从空中跌下。

    不等贺元明稳住身子,地面上那老翁口中又念起咒语,一阵狂转的旋风刮了起来,卷起沙石,几息之后,风卷骤急。

    风卷大到有一人来高时,老翁将手中缠着红布的木杖一挥,风卷便径直朝空中的贺元明飞去。

    贺元明被这旋风卷起,裹挟在中间,沙石不断的碾搅着他的铠甲和头部,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从风卷中传出。

    鲜血不断从旋风中撒落。

    半刻钟后,旋风散去,沙石连带着贺元明跌落在了地上,贺元明无力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血,他身上的铁甲已被磨穿,身上四处血肉淋淋,脸部已血肉模糊。

    老翁皱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竟说起了汉话,老翁的声音洪亮如雷,中气十足,连城头上的人也听的一清二楚。

    “神州万里尽归鬼方,天意如此,岂由人力所阻?”

    老翁再次提杖,聚起旋风,打算故技重施,将贺元明搅碎在沙石旋风中。

    那柄木杖正缓缓挥出时,老翁的干瘪的手猛然停住。

    紧接着几颗血珠随风洒落在地,一旁的旋风散去,砰的一声,老翁直挺挺地倒在了戈壁滩上。

    僵硬在地上的老翁脖颈处,裂着一条深深的剑痕。

    周遭几十个鬼方兵见状,立马拖起地上十几具尸体到马背上,几十个铁骑瞋目裂眦地瞪向杏花庄的城头之上,一声不吭地回转马头,折返而去。

    老翁一死,那道横跨南北的结界再次隐没了实体,肉眼不见。

    而杏花庄的城头之上,秦衍正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剑缓缓归于剑鞘。

    那匹狼终于不再卧着,而是半吐着舌头,围着秦衍的木辇一个劲地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