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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无声

    小山河的夜是漫长的,展南雄的夜是漫长,白衣男子的夜是漫长的,世间凡思重的人夜都是漫长的。

    白衣男子坐在灯下安安静静地擦着自己的剑,思索道:“如今,那个孩子是否还活着?”他身上的伤势在郎中的照料下恢复的很快,十天半月过去他的内伤已经恢复七八,他显得有些坐不住,眼睛总是看向屋子外面的大梧桐树。剑客的剑就是命,若想活得比别人灿烂,命就应该硬,所以他杀过很多人,但依然活得很好。

    一条黑影,忽而高,忽而低,时而急纵,时而轻掠,穿梭于山石草木乱花密叶之间,身法轻灵如燕向着会君山上清修观后山袭去,轻功之高令人叹为观止。黑影一踏上山顶在暗处扫视一圈就走到一处没有点灯的房子前,轻轻拨开窗户一跃而入,进这样的屋子对于江湖人来说应当会防范的,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站在屋内借着月光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小童,此小童正是小山河。

    小山河半睡半醒之间一点没有察觉有人来到自己的屋子里,然后便听见屋顶上有人喊道:“朋友从何处来?”

    小山河也被惊醒,然后睁眼发现屋内站着一个黑衣人不觉一惊,他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又是......谁?”

    黑衣人未搭话又从窗子跃出去,施展轻功纵身上了屋顶站定,开口道:“阁下就是展飞镖局玉珠神算珠玑子?”

    珠玑子道:“阁下能找到这里看来是下了功夫,还能认得在下想来阁下非寻常之人,不知道肯赏光移步正堂小酌一杯?”

    黑衣人道:“喝酒就免了,在下倒有一事想请教。”

    珠玑子心中疑惑面上却平静如水道:“阁下但讲无妨。”

    黑衣人道:“近来的命案可都是一人造成的?”

    珠玑子回道:“多半是的。”

    黑衣人道:“据在下所知先生寻找凶手无果。”

    珠玑子道:“倒是一丝线索也还没有。”

    黑衣人道:“在下也没有找到凶手在哪里。”

    珠玑子道:“哦?阁下也与白衣人有仇?”

    黑衣人道:“无仇,但是杀人犯法。”

    珠玑子道:“阁下莫不是在与在下打官腔?”

    黑衣人道:“你认为不妥?”

    珠玑子道:“在下是江湖人,做事自然按的是江湖规矩,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黑衣人道:“江湖吗?朝廷也是江湖的一角,这一脚足以管整片江湖。”

    珠玑子笑道:“阁下说得在理,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情就不麻烦官老爷了。”

    黑衣人道:“这件事情他们官老爷还非管不可。”

    珠玑子轻声笑了笑默然无语。

    两人站在屋脊上,都看向远方,似乎这样才能展现自己掌握局势的自信风采。彼此二人都没有看着对方,但二人在交谈的时候又都防范着彼此。

    黑衣人道:“不要太不将王法放在眼里。”

    珠玑子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黑衣人道:“先生是位聪明人,希望不会做错事。”

    珠玑子道:“明月如珠,取之会佳客,少一杯美酒岂不遗憾。”

    黑衣人道:“珠已很美,何必美酒。”

    轻描淡写几句话,话锋之间的较量也不在比拼武功之下。

    珠玑子道:“痛快,无酒胜有酒。”

    黑衣人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先生就此别过。”

    言尽一纵身向下掠去,忽然暗中闪身出来一人截住黑衣人的去路,举掌便向黑衣人攻去,黑衣人运起内力硬接一掌,二人各向后退去。黑衣人换了个方向一闪身又没了踪影。

    珠玑子苦笑道:“武功那麽高放着凶手不抓反而来找我们,到底是官老爷算盘打的响。”

    珠玑子来到展南雄身旁。

    展南雄问道:“武功不错,我二人若不用全力恐难留得住他,可知是何人?”

    珠玑子道:“一伙儿比我们还会打算盘的人。”

    展南雄看着珠玑子,珠玑子顿了顿道:“我们被人盯上了,官杀不得,还要送他们个好名声。”

    展南雄道:“如此说来官府不但不想出力气还想要人了。”

    珠玑子笑道:“正是如此。”

    展南雄自言自语道:“此地府寺真有如此大的能耐?”接着道:“看来是我们小瞧他们了。人还没找到此事先放一放。”

    珠玑子道:“可见武功高并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

    展南雄道:“武功高的确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小山河趴在窗户下面偷听他们的对话,心想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如此厉害,尤其是这个叫展南雄的人对我下手更是丝毫不留情面,那公子怕是得罪错了人还连累了我。”

    白衣男子依旧擦着剑,此时院中的梧桐树上窸窣作响,白衣男子反手一剑刺出,剑指黑暗之处,道:“来者可愿现身?”

    鼓掌声传来,在黑暗中走出一黑衣人来,黑衣人道:“公子好耳力。”

    白衣男子道:“若非阁下有意让在下听到,在下也不能如此轻松知道阁下的到来,不知在下可是阁下的仇家?”

    黑衣人笑了笑道:“与公子无仇无怨。”

    白衣男子道:“那找在下何事?”

    黑衣人道:“在下为找公子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公子藏得不可谓不深。”

    白衣男子道:“在下从未藏过。”

    黑衣热道:“公子胆识过人,令在下佩服。”

    白衣男子道:“何足道哉,不知阁下找在下所为何事?”

    黑衣人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白。”

    白衣男子道:“阁下请讲。”

    黑衣人道:“公子是喜欢杀人还是以杀人为乐?”

    白衣男子道:“既不喜欢也不以此为乐。”

    黑衣人道:“那公子杀人又为哪般?”

    白衣男子道:“世道对很多人来说是不公平的。”

    黑衣人道:“这很难改变。”然后在白衣男子对面坐下来道:“天下之变又岂能是公子一人之力就可改变的?”

    白衣男子道:“所以有些人不应该活着。”

    黑衣人笑道:“这句话有理在下倒是很赞成。”

    白衣男子道:“无理就是有理,有理有时就是无理。我的道理于他人而言未必是有理的。”

    黑衣人道:“有理,为何阁下不找一个于自己于他人都有理的道理?”

    白衣男子道:“阁下就是为了这样的道理来找我?”

    黑衣人抚掌笑道:“与公子共事想必一定很愉快。”

    白衣男子道:“在下未必愉快。”

    黑衣人道:“阁下都没有听一下条件,怎会觉得不愉快。”

    白衣男子道:“条件有多优渥?”

    黑衣人道:“杀人可以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白衣男子道:“阁下是黑道上的人。”

    黑衣人道:“为何是黑道?”

    白衣男子道:“白道上的人还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说这样的话。”

    黑衣人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笑道:“其实黑白两道没有分别。黑道杀人无影无踪,白道杀人深藏不露,两者能有多少分别?”

    白衣男子道:“阁下杀人的原因又是为哪般?”

    黑衣人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双手背后盯着屋外的大梧桐,道:“在下自幼被训练出来就是杀人,若要找一个不杀人的理由在下找不到。”

    白衣男子道:“所以阁下有千千万万条杀人的理由。”

    黑衣人道:“这就是在下来找公子的原因。”

    白衣男子静静地擦着自己的剑。

    黑衣人道:“公子可是在考虑这个条件?”

    白衣男子道:“听阁下的口气倒像是杀手。”

    黑衣人转过身来,一柄长剑指向他,他缓缓答道:“不知道公子与这里的郎中、小儿交情如何。”

    白衣男子转厉道:“你动他们我就动你。”

    黑衣人道:“公子若动我一根毫毛就有人动他们。”

    白衣男子剑已入鞘,黑衣人又坐了下来,道:“公子思考得如何?”

    白衣男子道:“在下没有了解过杀手。”

    黑衣人道:“我诚邀公子加入杀手门。”

    白衣男子道:“如此一来杀人的确不会害怕有人会报复了。”

    黑衣人道:“杀手门为公子撑腰自然不用害怕。”

    白衣男子道:“多谢阁下好意,在下的剑下自有定论。”

    黑衣人道:“公子心里的江湖恐怕是很难实现的,说白了与梦何异。”

    白衣男子道:“人总是要梦的,哪怕再短暂的也好。”

    黑衣人道:“公子的心境不由得不让在下赞叹,渺小的梦想也是梦想,只是公子为了一场虚幻不切实际的梦想活一生实在是太遗憾了。”

    白衣男子道:“只要血还流就算幻想又如何。”

    黑衣人点点头道:“公子的决心可敬,只是没有活在公子心里的人太多你杀不完的。”

    白衣男子没有搭话,黑衣人道:“今夜你杀了我,可是外面还有数不清的我,公子杀的完?”

    白衣男子道:“无论对错都要走一遭。”

    黑衣人道:“路是错的,结果不也是错的嘛。”

    白衣男子道:“路是错的,结果还重要吗?”

    黑衣人细细琢磨白衣男子的这句话,道:“恕在下愚昧,不太明白公子的这句话。”

    白衣男子等待黎明,桌上的菜是凉的,酒也是凉的,血是滚烫的,滚烫的血煨不热他誓死践行的道,他何曾不迷茫?人生短暂,他如何没有担忧过自己的能力;人生漫长,他如何没有但有过自己的能力。他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找借口用一番豪言壮语填补内心的空虚。往事回首,历历在目,他的人生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他不在乎,沉思片刻道:“杀该杀之人是在下的道理而不是别人的道理。”

    黑衣人道:“公子想凭一己之力改变一个世道太难,公子可曾想过究竟为何世上会存有这样的局面?不如随波逐流。”思考片刻接着道:“本该活着的人死了,不该活着的人偏偏活着,可是谁该活着谁不该活着谁知道?没有人知道。人不是凭空造出来的,他是善是恶,是好是坏,是穷是富,是君子是小人都有存在的意义。这是天理,岂非人力所能为。”

    白衣男子道:“梦一场,又何妨?”

    黑衣人道:“公子的执念当真坚若磐石。”黑衣人向门外走去,道:“公子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白衣男子道:“为何是空?在下的剑已经留下了剑痕。”

    黑衣人苦笑两声自言自语道:“我又何尝不是做梦之人。”于是道:“外面的风云皆为公子,希望公子可以活下去。”

    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冥冥的黑暗之中,白衣男子心中泛不起一丝涟漪,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那柄木剑和桌子上的那本记载武功的书。

    天大亮,白衣男子驾着车出门,郎中拦住他道:“公子,你的伤并为完全复愈,这麽早就要离开?”

    白衣男子道:“先生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愿先生莫要向外人提起在下,以免遭杀身之祸。”

    郎中、小药童看着白衣男子驾车离去,小药童道:“师傅,他这是什麽意思?”

    郎中道:“你怕不怕死?”

    小药童点点头,郎中笑着道:“那就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就会变成大头鬼。”

    小药童听后赶紧点点头,郎中看着小药童可爱的模样朗声笑了起来。

    白衣男子驾车踏入城中,展南雄的眼线已经盯上了他,巡逻的官差也盯上了他,展南雄的眼线不敢妄动,官差已经来到他的身边道:“公子哪里人要到哪里去?”

    白衣男子下了车道:“官差大哥,我是来卖酒的。”

    官差冷哼一声道:“卖酒的?来人押下。”

    官差带着白衣男子和他的车来到府寺门前,一行人走进府寺,府寺大人看着凶手道:“你还敢回来?”

    白衣男子道:“大人一直在寻我?”

    府寺大人道:“你终于露面了,本府寺没有白费心力。”

    白衣男子道:“被你们抓住情非得已,不过在下不是来投案的。”

    府寺大人道:“你不是来投......”“案”字还未说出口,寒光一闪,一袭白衣径直向他袭来,众官差紧绷心弦手握长刀却是没反应过来,刀尖入喉,一点血丝,府寺大人眼中慢慢失去了光泽。

    官差们纷纷拔刀扑上去,白衣男子刀锋一转,一刀划破冲上来的官差的喉咙,脚下不停地换着方位,身形似穿针引线,避开一柄柄砍向他的刀锋,手中的刀被送向官差们的喉咙,一场战斗下来没有听到一声刀与刀撞击的声音,白衣男子轻轻一甩手中的刀,地上赫然出现一条血线,弃刀在地走出府寺。

    白衣男子从里面走出守门的官差一脸诧异地盯着他,白衣男子驾着车向远处走去,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人手中递给白衣男子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杀人者,人恒杀之,不知君是否有好友一位,今受在下之邀为座上宾。会君山上清修观后山,静盼君来。若非君之好友,勿来,请君引颈受戮。”

    白衣男子将纸条随手丢弃,驾车向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