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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铁如山一行人一进酒馆,就看见萧铁马正端坐桌前,那黧黑老者怒哼一声,双手横卷,就要起势发难,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影一闪,那个伙计已然挡在老者面前,左手虚引,低头一礼道:“请各位这边上座。”

    被称作计先生的人拉住黧黑老者的袍袖,竟也还了一礼,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湖会众人一听,正在纳闷计先生为何进得酒馆来,为何一下变得如此谦恭,却见他对众人使了一个眼色,众人随着他的眼光望去,才发现这酒馆里,除了伙计和酒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旁边的柜台里面,竟又站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他身穿一袭藏青袍,剑眉星目,左手轻轻打着柜台上的一把算盘,右手翻着一本像是账册一样的东西,正在那里低头沉吟不语。尽管江湖会众人杀气腾腾地进来,他在那里却是一派气定神闲,温润如水。

    真正的高手在出手之前,都会不自觉地带出一股隐隐的杀气。这杀气是经过无数次与命运相搏的血战,无数次生死关头的经验得来的,有时这杀气之重,都会压得对方喘不过起来。

    但是,这个人没有,一点也没有。

    他就如同一盏清澈见底的茶,静静地放在那里。一个没有杀气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酒馆掌柜。

    难道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无忧酒馆的主人?难道这神秘莫测的酒馆之主,竟是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

    江湖会众人随着伙计来到萧铁马对面的桌子,正好八人分开落座,但八双眼睛,却都愤愤地盯着对面的萧铁马。

    柴问随后走进来,和两个随从挑了一张靠门口的桌子坐下,一双狐狸一般眼睛,狡黠地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两桌人马。他进来之前,就打好了自己的如意算盘:这萧铁马与江湖会,看样子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等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再出马拿下这半死不活的萧铁马,正好不费吹灰之力,立下奇功一件。

    这时,在大厅后面的酒娘施施然走了出来,两手各托着一坛泥封的黄酒,她先走到萧铁马的面前,放下一坛,轻声道:“这是有人留给客官的‘秋醉红’,请客官品尝。”随后,又把另一坛放到江湖会众人的桌上,说道:“这是小馆赠送各位上好的加饭酒。”说罢转身对柴问道:“不知道柴大人,喜欢喝点什么?”

    柴问摆摆手,笑着道:“我坐在这里就好。”酒娘嫣然一笑,转身又回到了后面的酒架。

    这时伙计已经给三桌上来了四色下酒小菜:一碟酱鸭,一碟茴香豆,一碟咸菜笋丝,一碟醉蟹钳。口中连道:“这也是小店赠送各位的。”

    铁如山看着面前的酒坛,并未看萧铁马,只是一字一句地道:“萧铁马,我们追杀你六百里,数次被你逃脱,江湖会也为此下了流水追杀令,号令天下群雄,务必抓住你这叛贼逆党。现在,你已无路可退,即使到了这间酒馆,不单我们,这边神机尉一样也要拿你,所以说,”他拿起一杯倒好的酒,看着酒杯道:“你现在,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萧铁马也给自己倒好一杯酒,缓缓地道:“我说过,义父,不是我杀的。你们追杀我,是有人觉得死人不会说话,一个死人,对他们来说,最安全。”

    坐在铁如山左首的一个矮胖汉子一拍桌子,戟指朝着萧铁马怒道:“姓萧的你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枉我们曾经和你称兄道弟,谁想你良心让狗吃了!盯上了这帮主的位子,害死了老帮主不算,还要加害少帮主,江湖会这次下了流水追杀令,就是要洗刷这奇耻大辱!你现在已经死到临头了,就别再想着打甚鬼主意了!”这汉子一口浓重的关中口音,说的是口沫飞溅,义愤填膺。

    “石堂主此言差矣,”萧铁马喟然道:“想当年我和各位堂主朝夕相处,纵马江湖,快意恩仇,此次你们追杀于我,我并未对各位堂主下过杀招,想来各位自是明瞭,左右江湖使在我帮德高望重,我更是不敢造次,我这一路且战且退,并非为了萧某一命,而是想找到谁是杀害老帮主的真凶。”

    那位被称为计先生的开口道:“萧铁马,你一身所学,都是老帮主亲身传授,就是后来的江湖地位,也是拜老帮主大力提携,你若有心报答老帮主,便应尽心竭力,为帮中办事,断不该办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即使你自觉有冤情可诉,也当伏法于江湖会的四海大厅之上,当着诸位帮众上下把话说清楚,才是正理。”

    萧铁马盯着计先生,一字一句地道:“我到这里,自是有我不得不来的缘故。”

    此话一出,江湖会众人纷纷怒喝而起,一时间群情激愤不已。

    铁如山止住众人,看着萧铁马,长叹一声道:“大哥,你又何必如此呢?你我虽不是亲生兄弟,说起来也是情同手足,老帮主对你有养育之恩,又传授给你一身的功夫,对你期望甚笃,你又为何要下次毒手?如果你是受人蛊惑,回到帮中,只要你把话说明,说出主使者是谁?我们兄弟一场,又有雷前辈和计先生在场,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他旁边的黧黑老者怒道:“帮主不必和他多言,让我把他拿下,回到帮中,让他把他做下的事,一五一十地和大伙交代清楚!”

    江湖会众人正在吵闹之间,站在柜台里的中年人,放下手里的账册,缓缓踱步而出,说道:“各位,铁老帮主春秋鼎盛之时,曾来到这里给萧铁马留下了一坛酒,他已是这间酒馆的有缘人,在他把事情解决完之前,他不会离开这里,无忧酒馆,也自会保他性命无虞。”他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声音里,却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无忧酒馆主人慢慢踱步到酒馆中央,微笑着看着铁如山,忽道:“看来,尊驾可是江湖会的代帮主铁如山?”

    铁如山站起来一拱手,含笑道:“正是在下。”无忧酒馆的人几次三番地称他为代帮主,明里暗里地似乎是指他的帮主之位来路不正,若不是碍着无忧酒馆在江湖上的名声,他早就动手了,但他心思深沉,尽管胸中怒火丛生,但是仍面色如常,未曾让别人看出半点心中所想。

    “江湖会下了流水追杀令,要取萧铁马性命,此事当真?”酒馆主人问道。

    这时,那个被称为计先生的人站起来道:“我们此次而来,本是为的江湖会帮内之事,关于下流水追杀令的中间原委曲折,原不足为外人道也。”他话音刚落,中年人就摇头道:“既然萧铁马的名字,存于酒馆的酒架之上,他就和这间酒馆脱不了干系,至于你帮中之事,你先听我说说,看看我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言罢,只见他对着酒娘微微一颌首。

    酒娘一点头,快步走到当场,众人见她年纪甚轻,又生得娇媚模样,想着不过是一个后厨调酒的姑娘,谅不是有什么来头的人物,看她走上前来,都是一脸的不屑与轻蔑。

    酒娘站立当场,环视各桌众人,微微一笑,说道:“萧铁马,本是天下第一大帮‘江湖会’帮主铁将的义子,原是江湖会的少帮主,铁将老帮主在上月召集武林群雄合聚长安,借着八月十五赏月之机,原本欲向江湖各派昭告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也会在这次赏月会上,宣布江湖会下一任的人选,但是铁老帮主在月圆之时,被人用一把短刀,格杀于江湖会四海大厅后面的暖阁之中,当时的少帮主萧铁马,被人看见他怀抱老帮主,双手已经沾满鲜血,铁老帮主的亲生儿子,”她美目流盼,盯在铁如山的脸上,接着道:“铁如山,当即指认萧铁马是为帮主之位,亲手杀害了铁将。据称当时情景,江湖会的左右江湖使,五大堂主都亲眼所见。想来这次跟着铁代帮主来的,就是这几位前辈了。”

    “右江湖使,‘九天霹雳’雷天尊,江南霹雳堂的第三代中第一高手,为人暴躁易怒,但一双‘九天霹雳掌’使得风雷刚猛,铁老帮主与雷老前辈曾交战三次,最后铁老帮主,仅以半招险胜,足见雷老前辈武功之高。左江湖使,计无策计先生,江湖人送外号‘天机主’,运筹帷幄,天机神算,可以说是一等一的谋略高人,帮中大小事情,都是因为计先生安排得当,才让江湖会在这短短的十几年,帮众人数大增,骎骎然已成为江湖第一大帮。”

    “江湖会能有今日之成就,和铁老帮主一起闯下名头的五大堂主:黄金堂堂主杜雨亭,青木堂堂主邵千过,赤水堂的云娘,鬼火堂堂主雷断,”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刚才怒骂萧铁马的矮胖汉子,“还有黑土堂堂主石敢当,当然也是功不可没。”

    “因这次帮中忽发突变,为避免群龙无首,帮中公推铁如山暂代帮主之位,待将萧铁马之事了断之后,再做定夺。”

    计无策听到这里,已是脸色铁青,他本是一张苦瓜脸,吊眼角,精亮的脑门后半截长发披肩,配上这脸色可就更难看了。他看着酒馆主人,慢慢地道:“敝帮可曾与无忧酒馆有过过节?”

    “不曾。”酒馆主人道。

    “这萧铁马可与你有旧?”

    “今天方得一见。”

    “那老帮主之事,除了这个贼子萧铁马,只有我们八人知晓。敝帮区区鸡毛小事,这姑娘未在当场,却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见阁下对我们江湖会的事情,嘿嘿,还真是关心的紧啊。”

    酒馆主人针锋相对地看着计无策,漫声道:“不敢不敢,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完他一转身,看着铁如山道:“偏偏我这间酒馆里的人,记性都很好,而且,记得的事情,还很全。”

    铁如山听他此言,沉声道:“不知道江湖会,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尊驾?我们进得门来,几次三番,已是给足了无忧酒馆面子,我跟萧铁马有杀父之仇,帮众要雪杀害帮主之恨,现在人证俱在,他百口莫辩,此次进来,只是请贵酒馆行个方便,你这么推三阻四的,难道以为我们江湖会,真的是怕你了吗!”说到这里,他已是拍案而起。

    江湖会的众人也跟着铁如山纷纷站了起来,黑土堂堂主石敢当,更是紫涨着面皮,从身后挚出一对精钢短斧,从桌旁高高跃起,直取对面的萧铁马。

    萧铁马坐着未动,只将身后的黑袍一把撒了出去,众人只觉一片黑云也似的笼住了石敢当的双斧,紧接着他双掌一翻,随着黑袍直切石敢当双手脉门,石敢当半空中双斧一立,只听一阵裂帛之声,那件黑袍被石敢当的利斧当场断为三截,而萧铁马的左掌,也穿过双斧之间的空当,直接印在了石敢当的胸前。

    这一下兔起鹘落,电光火石之间,石敢当被一掌击在当胸,身子直接重重地跌了回去,“哗啦”声响,把落下时身下的硬木椅子,坐了一个稀烂,但看样子萧铁马出掌时未用全力,石敢当被击中这一掌虽然看似惊险,但身上似乎并无大碍,只是他坐在一堆破烂木条之中,手里兀自还握着自己的一对斧子,显得十分滑稽。

    萧铁马这一招制敌,端得是出手凌厉,却是无章无法,随心而动。江湖会众人见石敢当甫一出手,就被萧铁马打了回来,而且是如此之快,都觉大失面子,不约而同地站出来,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计无策双手一伸拦住众人,他看着酒馆主人正色道:“事已至此,老夫忝为江湖会左使,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言罢,他又低头和铁如山耳语了两句,铁如山微一沉吟,然后点了点头。

    酒馆主人看到此种形势,微微一笑道:“计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计无策接着道:“今天我们江湖会要是真刀真枪直接带走萧铁马,无忧酒馆定是不允,江湖会也不想坏了无忧酒馆这么多年的规矩,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过得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不如这样,我们约战三阵,萧铁马若赢了,我们他处安歇,从此不再踏进酒馆半步,已下的流水追杀令,亦当收回。若三阵中他输了两阵,待他的事处理完了,无忧酒馆,也自然没有再留他在这里的道理,他若出了这里,无忧酒馆,也不再问他生死。”

    ”既然江湖会的各位好汉,如此不依不休,索性痛快地打一场也好,看看各位能不能把萧铁马带走?”

    铁如山听得此言,不由道:“此话当真?如此这般,岂不是破了无忧酒馆的规矩?”

    酒馆主人看着计无策,微微颌首,笑道:“计先生果然是高人,能想出这样考虑周全的法子,又能办了帮中之事,又不坏了本酒馆的规矩。只是,不知这萧铁马与江湖会的好汉连斗三阵,可是有些不公?”

    计无策回道:“此乃江湖会帮内之事,自然是由我们帮中之人解决,若是有外人相帮助拳,恐怕是大有不妥,以后传将出去,在江湖上恐怕也难以服众。”

    计无策这一番话,明里暗里要把酒馆主人压住,让他不能偏帮萧铁马,以他之见,这酒馆虽然只有这区区三人,但是那个伙计刚才亮的那一手轻功已甚是了得,这调酒的姑娘,看着柔媚娇弱,也未必是好相与的,这酒馆主人的功夫,只怕更是深不可测,若真的动起手来,他们即使能带走萧铁马,自己这一方必定也是伤亡惨重,如能让酒馆主人答应这三阵之事,己方人多势众,不乏高手,他们连战萧铁马,就算他神勇过人,今天也已经连番激战,打下来必定体力不支,届时三阵一过,带走萧铁马,已是不费吹灰之力。

    酒馆主人连连点头,说道:“计先生说的是,那就依计先生所说。”

    铁如山听得酒馆主人此言,心内不由又惊又喜,暗道:“你要护萧铁马性命,偏偏还自己托大,以为凭这酒馆区区三人,就能摆平我们江湖会,现在被计先生用话拿住,到时让你知道,什么是哑巴吃黄连——自讨苦吃。”

    他接着计无策的话道:“尚有一节,若我们侥幸赢得两局,又怎知何时他才能办完酒馆之事?”

    “江湖会的各位好汉可以留在这里,待事情办完和他一同离开。”酒馆主人说罢,就退到一旁,竟再不发一言。

    铁如山看了看身边的雷天尊和计无策,并五大堂主,计无策附耳过来道:“虽然他已经答应比武之事,但我看这酒馆颇有些古怪,帮主还是要小心行事,不能大意。”

    “我自有分寸。”铁如山点头道。

    他环视酒馆里一干人等,接着扬声道:“各位若无意见,就请也做个见证。”

    柴问坐在桌旁冷眼旁观着两方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心内暗自冷笑:“升斗小民,徒费唇舌,等贺都统和谭副都统带领神机尉大批人马赶到,什么无忧酒馆,什么江湖会,你们都统统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