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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乱 2

    厉国伟的电话,被多个分公司经理打爆了。

    “厉总,康目代理商在卖Eka的货。我们0.5全站仪因为没有竞争对手,是我们最重要的利润来源,但康目旗下康拓公司,低于我们定价百分之三十出货。不仅抢走了我们到手的合同,而且他们还对外批发,造成了各个代理商的疯抢,我们的二级渠道几乎全部停止从亚旭拿货,这一波损失惨重。更糟的是,这一波直接破坏了我们的所有的价格体系,就算是未来我们阻断了不合法的货源,价格也很再恢复了。……”

    “厉总,如今员工情绪激昂,有人发了倡议书,要大家联手去北京,找Eka中国讨要说法。”

    “厉总,我们一个小伙子盯了半年的单子被康目抢了,算下来他个人损失上万的提成,他买了把刀,说要找人讨债。我们吓坏了,不停安抚,又把几个公司的老客户都转给了他,暂时稳住情绪。”

    “厉总,这Eka也太特么不是人了,还讲不讲理?今天,我们试图与他们沟通,电话转到那个贾华手里,说所有经销商的事都归他管。姓贾根本不说人话,说这是厂家的决定,代理商没权利质疑,只能服从。我们质疑对方违反合同,这王八蛋说,合同的事Eka说了算,Eka的任何决定都是有法律效力的。我们人快被气疯了,怎么有这样水平低下又嚣张的东西。我们要直接找埃里克,但电话却转到一个叫彭妮的女人手里。她说以后要见老板,都先要通过她。……”

    厉国伟接听一个个电话,眉头紧紧的皱做了一团。

    每个人都知道Eka动亚旭是早晚的事,自从劳伦斯离开北京,只负责港澳台,大家心里就做好了准备。

    但是如今这种局面还是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想象,没有提前通知,没有交接和过渡,甚至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没有。一夜之间,新代理新亚公司就强势介入了。

    但他们面对的却根本不是新亚,而是一群康目代理商,这些公司每个都深耕行业多年,有着深厚的用户基础,之前因为设备本身的中低端定位,在高端产品方面,始终被Eka压制。如今这些公司忽然拿着Eka的设备,且以更低的价格进入市场,这对亚旭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康目的人或许是故意打击亚旭而出一口多年被压制的怨气,或许只是对高端产品缺乏销售经验,一律采取了低价。这个价格比起康目设备的利润率,依然是非常不错的。但在亚旭人眼中看来,这就像偷车贼,偷了劳斯莱斯,然后以捷达的价格直接销赃。属于劳斯莱斯车主一样的愤怒情绪,占据了每个人的身心。

    厉国伟愤怒至极,不但无法安抚手下,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康目出的都是光学设备?有GNSS吗?”

    “很少。康目的人那里会卖GNSS,而且毕竟张邕在掌控大局,这部分好像没有太大问题。”

    “好吧,至少还有一点好消息。安抚大家的情绪,别出乱子,更不要做违法的事,我们立刻商量对策。”

    他不敢让奥斯卡直接接听这些电话,怕这位亲王直接爆炸,率人去挑了Eka办公室。他先打通了劳伦斯的电话,然后才把奥斯卡拉过来一起开会。

    老道的劳伦斯对这种局面也是始料不及,“埃里克水平这么低吗?这样做事他是要担责任的,怎么会这样大胆和不计后果?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吗?”

    奥斯卡叫了起来,“那里有那么多道理,他们就是公开对我们下杀手。劳伦斯,别想复杂了,反击吧。”

    “给我半天时间,千万稳住,不要乱动。我想一想。”

    ……

    ……

    张邕挂了马小青的电话,然后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砸的汽车喇叭发出一声凄惨的长鸣,在他前面行驶的车辆,那司机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

    待司机惊魂稍定,发现一切正常,愤怒的情绪立刻涌上了心头。他并线减速,和张邕的车并排,然后摇下车窗,大骂一声,“你特么有病呀?”

    理亏的张邕,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减速,让那车先走。于是那司机从车窗伸出手,给张邕比了一下中指,然后提速离开了。

    张邕有些后怕,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不适合开车了,他拐进了一处写字楼的停车场,将车停好,然后从楼内直接进入了地铁站。

    他内心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挫败感,这在天工和SKydon都不曾有过,甚至在GPS中心,金太郎对他各种训斥的时候,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在这些地方,一切事情首先是有对错之分,之所以有矛盾,只是大家对对错的标准没有达成共识,各有各的理解。

    Eka是他待过的唯一一个不分对错,只有立场和恨恶情绪的地方。

    埃里克是他的老板,是亲自跑去SKydon会场来面试他的人,他一直感恩,也一直试图和老板保持很好的关系。而他的回报也很简单,士为知己者死,老板你这样看重我,我就拿最好的业绩回报你。

    但一切和他想的不一样,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和老板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似乎一夜之间,他就成了老板最不喜欢的那个人。没人说他的业绩和所做的事,居然开始从考勤上来对他做文章。

    他也第一次,对自己在Eka的前途有了一丝担心。在他过去的理解中,想毁他,就要先毁他的业绩,他是GNSS和参考站项目主管,只要他的业绩出色,而且没有其他的违规行为,谁也不能对付他。这一直是他的办公室哲学,关系再复杂,总需要人做事,我就是那个做事的人,有什么可担心。

    而如今发生的事,似乎一切都和他理解的不一样。他忽然想起了方舒和她的Mag代表处,或许那里真的是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

    然而,一种年轻人的骄傲和执拗又占据了他的心,我为什么要离开?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我要主动放弃。Noway!

    ……

    ……

    电话响起,香港长途,他知道是谁打来的。

    “劳伦斯,你好。”

    “张邕,你好。能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张邕再次苦笑,“您看到了什么,就是发生了什么,您根本不用问我。”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疯狂了吗?我想知道,埃里克是不是有其他底牌,或者特别的理由?我在职场几十年了,就是现在退休也没什么。但我没见到这样胡来的,Eka设备低价批发给其他厂家代理商,然后在市场搅得一塌糊涂。你知道,我不喜欢埃里克,但也算不上讨厌,真正的根源在汉斯。但埃里克也是有着成功职场履历的职业经理人,无人敢相信,他们做这样没有水平的事。”

    “劳伦斯,我不想谈论我老板的人品和水平,您自己评估就可以。我和您说一些自己的感觉吧。”

    “好,你说。”

    “我来Eka之前,很多人和我说Eka关系复杂,很难处理。但我还是来了,我以为最难处理的关系,就是您和埃里克之间的关系,就是Eka中国和亚旭之间的关系。后果您看到了,我们相处的其实不错,大家只要肯沟通的话,我们就是发现,彼此其实都没那么可恨,如果不是莫名的立场,或许大家本来可以做朋友。”

    “嗯,亚旭人是拿你当朋友的,可能是Eka中国里唯一的朋友,但这还不是私交,是一份可以相处和共事的交情。”

    “谢谢您。和亚旭的关系是我可以想到的问题,而且可以想明白的,即使我们相处不好,问题没有解决,我也知道哪里有问题。但现在,我和您的感觉很接近,我看不懂眼前的局面,看不懂这个办公室里的人。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更看不懂他们的手段。……”

    “他们每个人都不高明,那一点手段可怜的拿不出手,至于贾华,说实话,我手下任何一个人都比他强百倍,不要说专业知识,就是口才见识韬略,哪怕是动起手来,每一个也都远胜他。……”

    “但他偏偏很得势,他怕我,大家都知道,但只是表面,我根本拿他无可奈何。还有办公室里的几个女人,想做什么,完全不靠心机,每个人对她们的心思都一览无余,但偏偏他们依然可以做成事。……”

    “我不懂,也不想参与。但麻烦却主动找上我。我甚至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们。我做我的事,他们哄老板开心,大家不打交道就好了,但偏偏我绕不开他们。……”

    “这一切让我很沮丧,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我想打架都没有地方用力。……”

    “这就是目前我看到的Eka,我了解的Eka,以及我无法理解的Eka。”

    劳伦斯从没听过张邕说过这么多话,也第一次知道他居然如此的沮丧。他没时间安慰张邕,因为现在他的烦恼更大。从张邕的话语里,他大概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张邕,你是说,埃里克或许没什么底牌,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如今。一切都很混乱,一切就这样不可思议的发生,是这样理解吗?”

    “我只说我的感受,其他的,只能您自己分析。但我觉得埃里克可能没有什么手段,但Eka高层可能会有吧。您知道,我在SKydon经历过一次类似的事情,虽然远没有Eka这里狗血,但有些情节真的很像。”

    “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张邕。我老了,帮不了你什么,希望你一切顺利吧。你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祝你成功。”

    挂了电话的张邕心情稍稍好了些,但又有一丝不好的感觉浮上心头,“我真的已经如此压抑了吗?需要对人倾诉才能缓解?”他有点明白了自己的问题,Madam自从怀孕后,就成了重点的保护对象,他的各种不良情绪,以及内心倾诉的渴望,只要不是良性的,都尽量消化在工作中,绝对不带任何情绪去见家人。他觉得自己做的一直很好,如今发现,这种累积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其实很糟。

    他怀念和Madam一起夜游北京城的场景。

    ……

    ……

    张邕迟到了,还好并没有太久。

    他进了咖啡厅,很快看到一张忠厚的面孔,只是比以往有些沧桑。

    赵爷一见张邕,就笑了出来,笑的有些不能自己。和张邕一样,他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他好像很久没有笑过了,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些问题。

    两个内心都很压抑的男人,坐到了一起。彼此对视了一眼,忽然觉得都觉得放松了一些,又同时想起一个人,该死,这个怒发冲冠的家伙这时候居然又回学校了。

    “可好?”

    “你知道的,不敢见人。每天都在筹钱。”

    “现在如何了?”

    “一切大概有了眉目了,可能是一笔重罚,但罚过之后,不再有其他后果。但这个后果已经够了,我们根本承受不起。SKydon大概率踢我出门,而我的国产梦,估计真的就为一场梦了。”赵爷说的极为平静,但眼中似乎有东西在闪烁。

    “有多重?”

    “一千五百万。”赵爷居然笑了,他笑着说,“都知道SKydon设备利润高,可是运营费也高呀,还有各种税费,如今整个公司数百人,每月的开支都是一笔巨款。这一千五百万,可是实实在在的纯利润,我们几年的家当,都折进去了。……”

    “我们国产化这一摊,目前完全是高投入零产出的状态,自从公司出事,这边研发走了大半,很多事都停了。我们在别人生产线上贴的板子,做的模具,拿不出钱付款,都被扣了,这些东西一旦过了时效性,就没有意义了,只能重做。这摊儿垮了,我甚至留不下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未来只能重新开始……”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赵爷轻轻的吟诵了一句李白的诗,“我们都是想做摘星的那个人,却都忘了,我首先面对的是危楼。”

    张邕打断了他,“赵爷,这不像你。你从来不会如此颓废。”

    “因为我从来也没到过这种境界。”

    “你现在手里能凑多少钱?”

    “还差一点够罚款的,但这一点很难凑,大家都知道我惹了麻烦,没人愿意拿钱给我。”

    “能拖多久?”

    “最长拖不过三个月,但最不想拖的是我,不摆脱这种困境,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你先缴纳一半罚款,然后拖到六个月,你觉得有没有机会?”

    赵爷认真的想了一下,“我觉得可以。你说的那笔业务我看了,我确定是好生意,但是六个月时间,你觉得够吗?通常一个新产品,我们市场宣传和推广的前期工作,差不多就要六个月。我很期待你的业务,但心里有点怕,如果六个月,我的钱都铺进去收不回来成本,那么对我就真的是灭顶之灾了,罚款交不上,估计一切都会被冻结。”

    “赵爷,你身在此山中太久,已经看不清群山了。三个月死,六个月死,有区别吗?钱被罚光而死,和交不上钱而死,区别又有多大?为什么不赌这一把?而我的理解,一个民用级别的产品,又是消费级别的价格,是不需要你说的这么长的周期的。我认为你半年绝对可以翻身,我和海刚聊过,你的公司整个框架和人员都在,只是总公司被封了而已,只要全国动起来,以天石人的能力,一定可以成功。”

    “六个月还是太短,只怕汉化都来不及。我担心一切问题解决后,正式销售的时间只怕不足三个月,这风险有点大。”

    张邕递过一张U盘,“汉化程序我搞定了,内置地图我和我一个同学谈好了,2美元一副,其他的包装,中文标志,你自己去搞定吧。Mag那边我也谈好了,现在订货,马上就可以发货,我猜半个月后第一批手持GPS就能达到北京。……”

    “现在,赵总,给我一个答复。要赌一把吗?如果你说不,我会很快找到一家公司,接下所有的事。”

    赵爷一把抢过了张邕手里的U盘,坚毅的表情重新回到赵爷的脸上,“谢谢你,张邕,这一把我赌定了,而且一定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