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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季氏旧闻

    纪棠的声音虽泛着虚弱,此语听在人耳中竟让人心神一凛。

    杜蔺抬了抬眼皮,若有所思地上前打量了纪棠一会儿,不由眯了眯眼,沉思道:“这话听着耳熟,你若不说,本官险些要忘了。”

    纪棠亦微微抬了头去看杜蔺,四目相对间,电闪雷鸣。

    杜蔺摆了摆手令身边的官差退下去,自顾自地拿着那炭盆里的烙铁转了转,直到那烙铁红彻滚烫,才再度出了声。

    “前御史中丞季劭州的案子已经过去八九年了吧,九族之罪,若真还有余孽活在这世上,倒是本官失职了。”

    火红的烙铁与人的皮肉相触碰,发出“滋啦”一声骇人声响,弥漫在这无尽的长夜,久久不散。

    ……

    郑然然与江玠摸着黑悄无声息地潜入刑部大牢的时候已近寅时,二人了些江湖手段迷晕了看门的官差,又从官差身上寻得钥匙,而后一路畅通无阻地寻到了纪棠。

    才始看见一个白衫影子,便有浓烈的血腥味传入二人的鼻腔,江玠与郑然然对视一眼,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知道那看押纪棠牢门的铁索被“哗啦”一声打开,里面半靠在石墙上的人微微回首。

    “纪大人,他们怎么能用刑呢!”

    郑然然看到纪棠身上血渍弥漫的模样便开始着急,二话不说与江玠一同入内,这才看清了其人伤势。

    纪棠身上有多处鞭伤留下的血痕,胸口的皮肉被烙铁烫了一块,隐隐有些焦黑,教人看来心中一紧。

    “没事。”纪棠看到来的是江玠与郑然然,心中的不安顿时散去大半,有伤在身,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嘴角一丝温润的浅笑默默抚平着郑然然与江玠焦灼的内心。

    他抬头去看江玠,笑问:“怎么进来的。”

    江玠面色冷了几分,眸中隐隐有些恨意,却不敢在纪棠面前发作,只得撩了衣袍蹲下为他诊脉,嘴上做无所谓道:“从肖扬那里讨来的迷香,能让那些官差睡个把时辰。”

    纪棠微微点了点头,身上无力,便任由江玠把脉。

    郑然然硬是没忍住,眼泪簌簌便落了下来,江玠与纪棠亦师亦友,见此景尚且心潮起伏,熟识数月,她心里也早把纪棠当做了自家人,难免心痛。

    “自古刑不上大夫,他们怎么能这样!”郑然然愤愤地从江玠手里接过药膏为纪棠上药,那药膏清幽远逸,正是百花清。

    纪棠忍痛苦笑:“意料之中而已,只是没想到杜蔺这么沉不住气,赶着昨夜就来了。”

    郑然然的眼泪已然止不住,江玠便又将那药膏从她手里要了过来,亲自为纪棠上药,一边道:“李唯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见过令姑母和叶姑娘,也寻了姚侍郎去验尸,虽得些许线索,却不明真相。”

    纪棠默了一瞬,却没急着回答江玠的话,而是侧眸又看了正擦眼泪的郑然然一眼,笑问:“怎么把郑姑娘也带过来了。”

    郑然然自是不解,一脸委屈巴巴,话音里还带着哭腔:“今天事发突然,我们都急坏了,怎么只许江大人能来,我就不能来。”

    江玠微微一叹,伸手揽了郑然然,连忙安慰:“纪大人不是怨你的意思,而是……”

    话到这里,三人俱是一默,郑然然凭着自己活了两辈子的经验,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果然见纪棠扯着虚白的嘴角笑了笑,声音温润至极:“来便来了,有些事情我原也没打算瞒你多长时候。”

    郑然然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便在江玠与纪棠你一眼我一语的讲述里拼凑出一个极为完整的故事。

    先帝在时,林丙光野心未露,六部各司其职,广平府与汴京府相安无事,御史台勤勤恳恳,除了皇室奢靡了些,西戎人猖獗了些,大昭上下几乎没有别的毛病。

    直到后来德懿贵妃位主中宫,与林丙光里应外合,生了弄权夺势之心,朝中异己被渐次排除,前御史中丞季劭州首当其中。

    林丙光以宰相之权,责令刑部尚书杜蔺亲办当时在汴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三起命案,一起童谣案,指责朝臣之中有人不臣;一起盗窃案,意指朝臣之中有人招兵买马;一起通敌案,牵扯朝臣中有人意图不轨。

    杜蔺查了半年,称幕后之人是前御史中丞季劭州。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事后季劭州被削官夺爵,判九族连坐之罪,行刑那日也是这般春雨连绵的天,季家上下百十号人口被斩于午门,鲜血顺着雨水染红了汴京城的大半条长街,百姓一连月余闭户不出。

    先帝驾崩以后,林丙光便改了卷宗与史册,对当年闹得整个大昭都人心惶惶的季劭州一案削繁就简,只留下令人捉摸不透的只言片语,诸般细节皆毁于一场大火,今人欲闻而不得。

    “当年的三起案子,我查了九年。”

    郑然然听得心中作痛,牵扯出心里对郑原的哀思,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纪棠看:“那纪大人可查清了?”

    纪棠默默点头,却不知怎么扯动胸前伤口,江玠顺势接过了话。

    男子的声音清冷,不同于纪棠的温润如玉,只道:“那童谣案与盗窃案是杜蔺自编自导自演的两出戏,至于当年与西戎人的勾结,却是刘荣进演过的老把戏。”

    杜蔺?刘荣进?

    郑然然懵了半晌,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真是蠢的很,与纪棠认识了这么久,她竟傻愣愣地半点没猜出来。

    心里已然有了猜测,郑然然侧首看了看江玠,又再回首看了看纪棠,终是叹了口气,算是总结:

    “所以纪大人你是……”

    纪棠点头一笑,忍者周身的疼痛抬了抬胳膊向郑然然拱手,算是补偿瞒她这许多时候的歉意。

    男子的声音温润如三月暮风,林泉春晓,雪山纯甘。

    在这凄风苦雨的环境里让人听来心生了恍惚:

    “郑姑娘,我确姓季不假,却是季候之季,而非纪年之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