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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陆友文捅破了天,一来就跟苏锦儿说苏红英要跟“锦绣班”解约,从此不在这里唱戏了。

    苏锦儿气急败坏,转头指着“小红英”骂:

    “没良心的小贱货!卖身死契你说你要‘解约’?!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可有打骂苛待过你!咱们请梨园行的众人评评理去!”

    马海红突然跪下祈求师父!“您说的无非就是钱,这些年我在这大观茶园唱戏可是分文未取,客人给的红包彩头也都孝敬了您,如今我不想再唱戏了,您就当咱们师徒缘分已尽,放我走吧!”。

    陆友文心疼跪在地上的马海红,伸手拉她,她坚持跪着不起来,气得他直呼:“你拜她干嘛?你把她当师父,她拿你们当摇钱树!”回头冲苏锦儿嚷:“你就说你要多少钱吧!”

    苏锦儿听了这话恼羞成怒,狠狠地瞪着地上的马海红,一字一句地说:“一日进了戏班唱戏,终生是戏子!你如今想脱了戏服从此远走高飞?想都别想!我死都不会答应!”

    “老东西!什么‘卖身契’?我可告诉你,民国讲究人人平等,买卖人口犯法你知不知道?!”

    陆友文指着苏锦儿的脸咆哮,说着就要带马海红走,苏锦儿哪里肯放手,死死拖住人,旁人撕扯不开,她高声喊:

    “杀人了!陆衙内抢人杀人了!”

    马海红见这阵仗走不脱,让陆友文不要将事情闹大,改日再来商议。警察听得茶园有人闹事来查看,只见苏锦儿大哭大闹,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在地上打滚,把整个茶园戏班搅合得沸反盈天,陆友文不便用强,只得撂下狠话跟警察离开。

    她们师徒“闹解约”一事成为街谈巷议的新闻。

    陆友文一回家就被家里关了“禁闭”,断绝与外界联系。

    马海红见如今已过去五日了,还不见人来,这边苏锦儿将她禁足,每天污言秽语,万般羞辱,正觉灰心绝望时,却见王仲方来了。

    王仲方坐在窗前提笔写字,马海红在他身后细细打量他,只见穿着白衬衫的子皙脊背挺直,短发精神,神情专注,手腕有力,那一股沉静文雅的气质,打从他第一次踏进腌臜喧闹的茶园起就深深吸引了马海红,在那以前,马海红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男子。

    “子皙的一切都是干净的。”

    马海红打量着子皙的房间,心里赞叹。他租住的小南门36号,是一个独院,房东一家住东西两厢房,把正堂西侧的耳房长租给了王仲方。那时节房东生意周转困难,托王仲方把房子抵押到富滇银行借贷,一家人搬出去了,就只有王仲方一个人住在里面。

    就算是他一个人住,他也把小院打理得干干净净。

    马海红一踏进小院,立刻就被这安静祥和的院落迷住了。

    石板铺就四四方方的天井,围出了头上瓦蓝的天,眼前三间两耳的瓦房,墙角有一个石头花坛,里面种着一株芭蕉,叶大如扇,大方美观,花色鲜艳,恰似刚刚脱离戏班的马海红一般醒目精神,意气风发。

    “子皙,你在写什么?”马海红把头凑过去,王仲方感受到了她的气息,身体像触电一般一颤,红着脸微笑着说:

    “你不是爱这一株芭蕉吗,我想到一首芭蕉的诗。”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

    绿蜡一株才吐焰,

    红绡半卷渐抽花。

    窗前映月人无寐,

    疑是银灯透碧纱。

    王仲方一字一句地解说给马海红听,看她默默记诵,心想:这是一个“爱红”的女子,她的美就像那芭蕉一样,用绿色与红色强烈霸道地占据着人的眼睛,浓烈鲜活,生机盎然,红颜不做瓶中物,芳姿只爱寻常家,正是这人世间真真切切的美好!

    马海红心里喜欢的是子皙,只是在还完“债”之前,她没有资格“喜欢”谁“不喜欢”谁。

    两个人正沉醉在那奇妙的暧昧悸动里,只听见有人在“邦邦邦”大力敲门,还伴随着“子皙!快开门!快开门!”的喊叫声,相视一笑,都知道那是谁。

    “红英接回来了没有?”

    陆友文看到来开门的王仲方就问。一进来就看见马海红俏生生地立在堂屋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陆友文激动地“嗷嗷”叫着,伸开双臂就上前抱住马海红。这一次,马海红没有躲闪和责怪,当他听子皙说这个人为了解救自己不惜与家族决裂,翻越墙头时崴了脚,这一片赤诚让她感动。

    马海红扶正趴在自己肩头的陆友文,冲着她盈盈一拜道:“苏红英多谢陆公子搭救!”

    陆友文急忙回礼,口里念着:

    “不敢当!不敢当!这次多亏了子皙老弟......”

    陆友文指着王仲方说,却见马海红身后的王仲方冲着自己比划“噤声”,到嘴边的话收住了。

    马海红转过身冲王仲方也福了一福,说:

    “子皙为了我赎身的事前后张罗,费心筹谋,自然也是红英的恩人!”

    王仲方只说“理当如此,不必言谢”,让二人坐下说话。

    陆友文跳起来嚷:“咱们坐着干什么?!今天是红英脱身的大喜日子,我也好不容易溜出来,当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了!走!先去翠湖“二我轩”拍照纪念,然后东岳楼吃饭,龙公馆听戏,晚上去安宁方如轩新建的温泉别墅住!”

    不由分说,一只手拉着王仲方,一只手攥住马海红,三个人拖拖拉拉大笑着出门去。

    ......

    多年以后,每当陆友文回忆起那恣意快活、乐极生悲的一天,还有那小院蕉窗下的三个年青人,心中就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他不能忘却当年红英被陆家人百般羞辱的画面,眼睁睁看着子皙带走了她,陆友文第一次感受到了触及灵魂的痛苦,他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只有一条路!从军!只有这样才能够摆脱家里的控制,只有手里有枪才能够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彼时滇南第一集团军刚刚成立,正在扩编,陆友文顺利参军,可怜他一直养尊处优,军营纪律严明,军务繁忙艰苦,这陆公子状况百出的军旅生涯开始了。他屡屡犯错,时时给长官惹麻烦,到后来同僚都在质疑他为什么非要待在军队,暗地里封他“不战不守不争不抢不退不走”的“六不”陆公子。

    他知道自己不能适应军队,却以一种自虐的心态反抗着家里的控制,哪怕被长官同僚嘲讽打击,哪怕被军旅奔波折磨,支撑着他没有开小差的,是心里的那份愧疚和遗憾。

    “我晓得师父那人贪心,陆公子为我赎身,必定花费巨大,这样的恩情,红英无以为报,有的,就只有我这个人罢了。”

    他忘不了那天晚上红英说这番话的神情,她的脸庞因紧张而泛红,眼睛里有亮闪闪的东西,脖颈处有一根血管在突突地跳动,陆友文眼睛盯着那跳动的皮肤,脑子发蒙,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在温泉的那一夜,苏红英把自己“给”了陆友文。

    也是在那一夜,陆家人闯进了温泉别墅……

    许多年以后,温泉都有不可考传说:年轻女子被人从温泉里拖出来,那个晚上有人开枪,有人要杀人,还有人放火烧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