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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小羊,又光脚不穿袜子,给!拿去穿起来。”

    师母顶爱这个绰号叫“小羊”的孩子,他大名杨昉严,虽然已经是西南联大历史系二年级的学生,个子还是瘦小,脸圆圆的,戴副眼镜,看起来还是一团孩子气。

    小羊挠挠头,害羞地接过师母递过来的袜子,仍是嘴硬:

    “可是师母,人做什么要穿袜子呢?《中华古今注》里对袜子的记载最早,可无论是“足衣”还是“足袋”,穿袜子的最初需要就是为了不穿鞋直接踩在地上,既然我们不能不穿鞋子,那袜子当然可穿可不穿喽!”

    “历史又学歪了不是?你敢不敢把脚从你这双四季鞋里拿出来看看?冬天生冻疮,夏天汗脚,都是没有袜子保护的缘故。”

    小羊心里感动,当然明白师母对自己这个穷学生的偏爱。他才二十岁,聪明,也用功,就是喜欢凡事钻牛角尖,也因为喜欢跟老师同学们抬杠学到了不少古怪生僻的知识。

    “这就是昆明的好处了,同学们都说,我们联大到昆明办学简直太妙了!昆明就是上帝在人间的乐园,这里一年四季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根本都没有穿袜子的必要。可是师母,这袜子这样雪白,织得这样紧密,袜口也收得如此工整,真真是一双不可多得的好袜子!”

    师母笑得眯着眼,爱他赤诚坦率,全身心赞美一切的样子。告诉他这是在龙头街上一家姊妹裁缝铺买的,那家的东西用料好,手工也好,很是实惠,最适合我们这些教书匠和穷学生。

    杨昉严听了师母的话,留了心,宋教授和师母对自己这样好,每个周末都要把自己叫到家里整理资料,就是为了让平时吃不饱饭的自己“打牙祭”。老师每天上课穿的长衫很旧了,两只袖子都打了补丁,后面也被磨得隐隐看得出屁股的形状,今年秋天教授要去北方出席研讨会,届时如果送老师一件长衫,岂不正好?!可是老师身形高大,一身普通的棉布长衫至少也要花四、五百文。算一算,到这个月为止自己已经攒了二百来文,还是差得远,但如果真有师母说的实惠的裁缝铺,也许就将将够了!

    小羊当下决定下周就去龙头街裁缝铺看看。

    到了周末,杨昉严来约相熟的女同学去龙头街。

    “咦?小羊,你居然也要去龙头街赶街子吗?是要买什么东西吗?”女同学好奇地问。熟悉他的同学都知道他家里困难,平时两三个月家里才给他寄一回生活费,所以他经常要节省着花,别人一个月的伙食费五十文,他只用三十文,从来也不见他添置什么衣衫行头。但是大家都喜欢小羊的乐观和热情,他把吃豆腐比作吃“白斩鸡”,把吃白饭比作“进补”同学们都被逗得乐不可支。

    这个小羊,平时连多吃一碗米线都舍不得,如今却要去赶龙头街,让女同学好奇。

    杨昉严只说入秋想做一件长衫,自己平日不会讲价钱,想请同学去挑料子,帮忙讲价。

    彼时一般老百姓穿的衣服,多半是旧的,打补丁的多,布的颜色也褪得很淡,再加上油渍、污迹,且为了减少磨损和褪色,往往十几天不洗,长衫更是只有出门,参加红白喜事或是正式场合才穿,一回家立刻就要脱下来挂在通风处,换上旧衣服。小羊平时连鞋子袜子都不讲究,居然想做长衫?女同学有疑惑,却也不多问,爽快地答应陪他去。

    周末照例是龙头街街子天,清晨就有附近的乡民来摆摊子了,都是家里刚摘下来的带着露水的茄子豆角小瓜青菜,还有山里的野味。卖日用杂货的要中午才会把摊子摆出来,那时上午卖菜卖米卖肉的乡民带来的货卖出去了,就有钱来置办日用品了。所以,来买货、卖货的都要在街子上吃晌午,吃米线、餌丝、凉粉、粑粑的人特别多,讲究点的进馆子点菜、喝酒。

    杨昉严和女同学一大早从昆明北门出来,到了龙头街正是吃晌午的时候,只见卖包子、馒头、烧饵块、蒸米糕的小贩见缝插针地支着摊子,街子两边的食摊上人头攒动,大多是卖米线、卷粉和餌丝的,女人和孩子围坐在小桌子周围,来进货小贩、卖完货的乡民和干重活的挑夫都抬着大碗蹲在后面狼吞虎咽。

    杨昉严担心爱干净的女同学不愿在小摊子上吃东西,就提出去馆子里吃牛肉米线,这个馆子里的米线要1毛五分钱一碗,平日里他是断断舍不得的。

    女同学也打趣他:发洋财了,如此大方。心里知道小羊是体贴自己,怕自己不肯和乡民们在摊子上吃东西,于是大大方方地在一个羊汤锅摊子面前坐下,说:

    “早就听说龙头街上的羊汤米线出名,我今天要尝尝!”

    小羊开心地在旁边坐下,豪气地冲摊主说:

    “老板,两碗羊汤米线,加帽子!”

    白色的米线浸在鲜美的羊汤里,上面点缀着绿色的薄荷和葱花,一大勺羊肉羊杂盖上,冒着热气和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小羊开心地端过一碗放在女同学面前,回头跟摊主说:

    “老板,另外一碗多加油辣子!”

    这是一碗异常美味的米线,小羊吃着觉得很幸福,从口腔到胃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女同学也称赞龙头街羊汤米线果然名不虚传,这更让小羊开心了,觉得今天这任务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吃完米线,女同学带着杨昉严径直去龙头街的“好姊妹裁缝铺”小羊这才知道,联大好多同学都在这里做衣服,果然如师母所言,大家都觉得实惠。

    两人兴冲冲到了裁缝铺,看见门口挂着一张水牌,上面写着本店所用布料为大道生提供,如有用料不实以次充好十倍赔偿云云,还贴有大道生的进货单子。杨昉严跟着女同学的脚步进了铺子,看到有几个人在挑布,一个学徒模样的男孩子在给客人裁布料,戴眼镜的师傅在台案后面裁剪,另一侧有一位女师傅正低着头踩缝纫机。

    看见二人进来,一个老年妇人上来招呼,女同学说要做衣衫,旁边踩缝纫机的女师傅停了手走过来对老妇人说:

    “妈妈我来招呼客人吧。”

    “两位客人是想做男装还是女装呢?”司素音问

    杨昉严看女师傅居然如此年轻,顶多比自己大三、四岁,不同于滇省本地女子,个子高而瘦,身材修长,脑门白净光亮,眼神镇定友好,举止神情大大方方,完全不像一般女子那样羞于见人,一口“官话”也说得极好。

    女同学说“做男装”然后回头示意小羊,司素音转向杨昉严问:“客人是想要做件什么?”

    杨昉严突然有点害羞,挠挠头说:“想做一件秋天穿的长衫”

    司素音点点头:“好的,客人中意什么料子呢?本店的用料都是大道生的阴丹士林布,绝对不掉色的。”

    杨昉严面上讪讪的,望向女同学。女同学明白了,问司素音:“司老板,你们这里做一件长衫,要多少钱?”

    “她居然是老板!”小羊吃惊

    司素音说:“这要看用哪种布料,像先生这样的身形个子做一身普通的袍子大概需要二十尺布,一尺棉布十到二十文不等,大道生的保三蓝大生布、云灰大生布进货价都是二十文一尺,用料加工钱怎么着都要三、五百文的呢。”

    杨昉严一下子泄了气,口袋里的钱也差太远了,连讲价钱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就有点打退堂鼓。

    女同学看出他的难处,问素音:“咱们如果用最便宜的布料,应该不需要这么多钱吧?”

    司素音也瞧出他们的为难,说:“如果用滇产土布,那就便宜得多,二百五十文左右也勉强做得下来了。”

    杨昉严想到好不容易给教授做一件长衫,却只能用又厚又粗,又易掉色的土布,上身没几天,教授又只能穿着很显旧的长衫出门,心里就很难过,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女同学见小羊低了头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意思,以为他说有二百来文,就只想着把价钱讲到二百文左右。

    “女师傅,我们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出来读书手头也不是很宽裕的,现在只有二百文钱,你看能不能在工钱上给我们算便宜些?”

    “这个嘛……”

    不等素音把话说完,杨昉严猛地扭头就走:“不做了!”

    小羊这么着,让女同学也觉得尴尬和突然,只得跟素音说声抱歉,口里喊着“小羊等我!”转身去追他。

    司素音错愕地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倒有点过意不去,这些日子和镇子上的联大教授、同学打交道久了,也知道他们不同于那些达官显贵,好多人都清贫简朴,甚至有教授在街子天摆摊刻章换钱,或是为乡民写文书卖字,龙头街上的人从不敢轻视了这些教书、读书的人,自己也对他们格外敬重。

    “只是二百文么……自己如果接下这单生意,可一定是要赔钱的。”素音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