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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蛇修行500年为蟒,蟒再修行500年为蚺,蚺修行1500年成蛟,蛟化龙尚需修行千年,渡劫方能成龙……”

    瞎老头又在龙头街街头自言自语讲故事,周围却并没有人听。

    一条青蛇蜷在瞎老头的背篓下乘凉,困得眯上眼。

    今天是镇上龙头街的“街子天”,在城里人眼里,龙头街是“万货市场”。乡街子以正街为中心,狭长的街子蔓延开来,街上日用杂货、小商品和肉菜吃食琳琅满目,凌晨五点就有小贩开始搭棚,一直到下午四点收摊,从城里坐马车出来“赶街”的人,一大早就要从北门出来,要“吃晌午”时分才赶得到,连吃带买耽搁一下再回城,太阳都要下山了。

    正街两旁,基本都是土木结构“七上八下”的两层楼,上面住人,下面是临街铺面。正街上倒是有几家开馆子的,不过来赶街的都是普通百姓,舍不得进馆子浪费钱,都是在一溜卖粑粑、饵块、包子、馒头、米糕、油条......的摊子上解决午饭,卖米线凉粉的摊子摆上方桌条凳,顾客围坐在摊子周围埋头大嚼。

    做小买卖讨价还价的百姓,房檐上洗不掉的黑烟印,以及快与石阶融为一色的油渍,是龙头街人间烟火的底色。

    日头偏西,街子散了,司家布庄里,司掌柜一手拨着算盘珠子,一手提着毛笔,在和儿子盘帐。儿子小喜财唱:

    “白布一个六毛半;又一个白布一个七毛五”

    司掌柜在旁边一巴掌打在儿子后脑勺:

    “杀财!教你这么久了,唱都唱不明白!”

    喜财缩着脑袋不敢吭气。司掌柜冲里间唤一声:

    “二囡,来”

    司素音口答着“来啦!”,掀开门帘进到前台铺面。

    小儿子讪讪,想溜又怕被爹打,站在原地身子扭成一股绳,素音指指后院,他一溜烟蹿了出去。

    “站住!听你姐姐咋唱!”

    司掌柜待要去拿他,这厢素音已经脆生生地声报起来:

    “仄白布一个六毛半;宽白布一个六毛七;长宽白布一个七毛五;长宽土布一个七毛半;洋布长二丈五尺价五十七元。”

    司掌柜听姑娘报得清清楚楚,可见她脑筋清爽,心头有算计,不禁又叹一声:

    “爱读书,会算帐,可惜是个姑娘!”

    家中铺面上的营生指望不上儿子,亏得这个姑娘上手帮衬。

    说起来,祖上积德,司家爹爹当年在滇池里救了王家老爷,两老哥成了拜把兄弟,素音还在襁褓中吃奶,两家就结了亲家,王家帮衬着司家从石头寨海边山崖上搬下来,司家用亲家给的聘金在龙头街上置铺开店立住了脚。

    阿弥陀佛,司家上辈子烧了高香,不然,自己一家人怕是还在石寨村打渔。

    青蛇在龙头街街子上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唯一瞧得上眼的,就是司家这个“二囡”

    二囡,打小就与众不同。小镇上的姑娘识字的不多,像她一样用心的少见,爹妈说女孩儿不用有大学问,上了六年私塾就不让继续学了。

    十二三岁会织布的不多,手上功夫像她一样老练的少见,只要在边上看她织布就见真章:只见小丫头手脚并用,动作轻巧,不慌不忙,节奏适中。再看织出来的布:压实得当,经纬分明,密度均匀。往铺子案头上一摆,一眼望去就比别人家平整挺括,没有线头、断线和小疙瘩。买家都夸“牢”“经穿”“耐磨”。

    二囡不但会织布,还跟铺子里的师傅学裁剪缝制,从会自己裁衣服开始,就不肯听妈妈的话了

    “手头放着点!还在长个子,过了年就穿不下啦!”妈妈说。

    “卡腰缩袖,显山露水不像样子!”妈妈说。

    二囡偏要比着自己身材剪裁,腋下减两分,袖筒收窄,收腰,衣摆做成弧形,别人的大襟衣长到膝盖下,她的收在膝盖上面一寸,显得身材颀长,肩圆腰细。不能用花布缝制,就在绣花、盘扣上“玩名堂”,花朵儿描绣得活鲜鲜,纽扣儿绞盘得俏生生。

    二囡虽不是十分美貌,但人前人后收拾得干净整齐,辫子梳得紧,腰板站得直,走路行得稳,在人群里面显眼,举止装扮被街子上那些姑娘媳妇们留心效仿。

    用王家老爷子的话说:

    “司家那个丫头,识文断字,讲话有板有眼,眼睛不乱瞄,自有一股傲气,今后是个持家掌业的,配我家那个老二,真正是拴马桩!”

    青蛇也爱素音的人品手艺,平日里在屋檐上垂下头望着专心绣花描样的她,看见她偶然被针扎了手,也惊得吐信子。

    一日,素音在院子里摘凤仙花时看见了青蛇,吓得叫道:

    “有蛇!有蛇!”。

    小弟喜财冲过来看,回身找了一根棍子把青蛇挑起来,猛地甩到地上。

    青蛇被砸晕了,一时动弹不得,小弟抬脚就跺!素音忙拦下:

    “可怜的小东西,你莫踩它!”

    两个人头挨头看这条指头粗的蛇,只见它背脊翠绿,腹部青白,两只眼框金黄色,煞是好看!

    青蛇回过神来,扭动身子要逃。小弟不让它走,拿棍子去戳,青蛇疼得卷做一团。素音不愿看青蛇遭罪,说不如把青蛇养起来,喜财忙说:

    “好好好!你看着它!我去找一个蔑萝!”

    喜财走后,素音小心翼翼地用棍子挑起青蛇,来到院墙角把它放下,看着它从阴沟洞爬了出去。

    青蛇扭头看了看素音,“唉!可惜不能和她做朋友”,接着又想起瞎老头说的:蛇修行500年为蟒......

    “可恨哪!如今一个小屁孩都能轻松地踩死我!”

    素音自小就知道自己是与王家定了亲的,从十四岁起,家里就开始给自己准备嫁妆,别的都备齐了,只有嫁衣头帕绣鞋这些素音看不上外面买的,要自己裁剪缝制再描样绣花。母亲让绣牡丹,说牡丹贵气,她偏要绣山茶;别人的山茶配绿叶,她配的是海水浪花,取个名字叫“山茶映海”。妈妈笑话她配的花样上不得台面,爹爹却说好,司家祖辈在海上打渔,有海水才有财源富贵。

    按规矩要给双方父母长辈做四季穿的鞋子,还要给新郎父母各做一身衣衫,王家说父母已经过世就免了。素音不甘心自己的手艺不得施展,还是让妈妈要来了大伯大伯母的尺寸,另外给新郎做一件外褂。到了做鈕袢的时候,心里老在想如何用个巧,起个画龙点睛的效果,左搭右配都不称心,成日里琢磨,到了夜里,青蛇的样子忽然就入了梦,素音一下子就醒了,等不及天亮,跳下床捻亮油灯,把刚才梦里青蛇盘踞的样子描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光亮,素音起身配了碧绿、金铜两色丝线开始编,编成两股起手盘,做出小小的十二对鈕袢,只见两条小小的蛇形盘扣,中间点缀两点猩红,配在黑色缎面大褂上,分外醒目别致。

    “这个二囡要嫁的,居然是王家?!”青蛇在素音头顶屋檐上“倏倏”吐信子。

    年底,王家迎娶司家姑娘,司素音坐上花轿,被抬进了王家大院。

    来迎亲、拜堂的却不是王家二儿子王仲方,而是王家的一个侄儿来代替。大伯王伯方说老二在城里有“救国救民的大事”赶不回来,又不能错过定好的日子,只好先拜堂行礼云云……司家人敢怒不敢言,别别扭扭地受过礼喝过茶,就这么委委屈屈地把姑娘嫁了。

    回门那天,王家派人挑着四担回门礼到司家,外人走后,母亲拉着素音的手流了一夜的眼泪。

    王家那深宅大院,大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司素音嫁过来后,一面都没有见过新郎,家里堂屋的镜框里倒是有阖家的照片,上面的王仲方还在乳母的怀里,她曾在大伯书房里翻出一张王仲方去城里读书时的学生证,那时他十四五岁,一脸稚气。

    司素音只知道这门亲事是命中注定,无论好坏都理所当然得接受,女人的命运不就是如此么?

    她单独在王家南院住,家里有两个仆人,一个管清扫护院,一个专司做饭洗理,管家和其他仆人都在北院伺候大伯,除了有需要,也不常过南院来。王家的伙计都只去北院回话,王仲方从不回家,偌大的宅子一天到晚静悄悄的。

    每天的时光变得漫长,素音在家做姑娘时,既要忙铺面生意,又要帮妈妈操持家事,从早到晚不得闲,自己最喜欢的女红只能见缝插针地做,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可意地裁缝针织。如今可好,每天就是做针线打发时间。大伯知道素音好针织裁缝,让管家送来成匹的料子,高级的丝线花样,也有从东洋买来的白纱,法国来的花边。

    素音每天被包围在绫罗绸缎的花花世界里,心境平和欢喜,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闲极无聊的一天,素音忽然看见院子的井里爬出一条青蛇,盘踞在井边,见到它仿佛是见到老朋友一般,素音背着人把蛇养起来。青蛇成了她在这个孤寂宅院的一个小伙伴。知道青蛇白天躲在后院的枯井里,她便让人在枯井上搭起凉棚,白天就坐在凉棚下面绣花,夜里青蛇伏在大床上倾听她的心事。

    这天仆人来说:

    “二老爷回来了!正在跟大老爷说话”

    素音急忙回屋梳头穿衣打扮,心里盘算着见面说什么,一直等着外面来叫,过了晌午也不见人来。

    仆人打听回来说二老爷要跟家里拿房契去城里买房,还带了一个留洋的朋友来,听说那朋友家里有人在省里当大官……众人纷纷恭喜素音,说她这下要进城做“城里人”了!

    素音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他连你的面都没有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