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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又见曙光

    既是“贵客”驾临,当然得高规格招待。

    等平原君洗过脸后,李同又端了一大碗米汤送到面前桌上。

    兴嫂战死后,廉颇请报赵王,以隆重的军礼安葬。

    为了表示尊敬,平原君还亲自到各家去吊唁慰问。

    他已认出这个“驿馆”就是兴嫂家,但对李同的印象却很淡漠,所以才问:

    “那位,那位兴嫂的家人可在?”

    李同垂眼回答:

    “她公爹和妹妹守城去了,我是她弟弟,今天轮休。”

    原来也是烈士家属,平原君的态度更加温和:

    “嗯,你们也都很辛苦。

    咳,没办法!生活怎么样?

    还过得去吧?”

    李同冷冷地回答:

    “眼下还都活着。”

    说着以手示意大碗:

    “相国请趁热饮用。”

    在残酷的战争生活中,“死”是占有很大比例的组成部分。

    “活着”也就成为最让人感到温馨的祝福。

    所以现在邯郸熟人相逢不再问“好”,而用“活着哪?”打招呼。

    “还都活着”就可以理解为“很好”,至于其他的苦难,似乎已不值一谈。

    所以平原君的慰问词也只能是:

    “活着就好,活下去吧,你们为国家出了力,将来大王一定要厚厚报答。”

    说着端起粗陋的陶碗,呷了一口米汤,皱皱眉头,又放下了。

    难怪,那碗“米汤”黑中带黄,不知是掺了些什么熬成的,又苦又涩。

    对于平原君来说,实在是难以下咽。

    李同看在眼里,冷冷地问:

    “相国,不好喝吗?”

    平原君因经常与士兵、平民们接触,也就渐渐能够接受不遵循规定礼仪的言行。

    对李同那种不恭敬的口气也就不觉得刺耳,随口答应:

    “嗯。”

    李同直瞅着平原君:

    “但相国可知?就这碗米汤还是出于尊重,才从伤病员的口中匀出来献给您的。”

    用手一指他周围的侍卫:

    “他们还没资格喝呢!至于城中的军民,您知道他们吃的都是什么吗?”

    平原君现在虽然经常到城中走访慰问,但也只是走到一处站下,与那儿的军民们谈上几句。

    而且是他说的多,对方则洗耳恭听,对于军民的生活状况,不用问,凭直观也知道相当困苦。

    没办法,库存已近枯竭,几十万人的问题实在是难以解决。

    具体到几十万人究竟在吃什么,他还真说不清。

    眼前摆的已不能称做“人食”了,不禁惊讶地问:

    “难道比这还差?”

    “岂止‘还差’?我的相国大人!”

    由于激动,李同不禁声泪俱下:

    “能参战的人不管多少,每天还分发给几粒米,有点儿糠菜的保证;

    老弱病残,已经把所有能吃的都吃光了,别说草根树皮,连丝麻、败絮、木头都填进肚子充饥。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饿殍,折骨为薪、吃死尸早就不是新闻!”

    平原君大吃一惊:

    “竟到了这种地步?”

    “您要是真不知道,只得称之为‘糊涂’!”

    平原君的侍卫何曾见过普通平民敢对平原君如此无礼?

    怒冲冲地拔剑出鞘:

    “大胆小子!如此顶撞君侯,不想活了吧?”

    李同转脸瞪着他们:

    “不想活?谁都想活!

    可是,以邯郸目前的形势,你们今天杀了我,自己还能活几天?

    在同一命运下,死,只不过是或早或迟而已,还用它吓唬谁?

    我是从白起屠刀下生还的二百四十人之一。

    今天因顶撞相国而死,比那些弟兄们已多活了几年,还怕什么?

    但在死前还想请问相国:

    个人的生死已无所谓,对于咱们的国家,您是愿意让他死,还是希望他活下去?”

    “狂妄!”

    两个执剑的侍卫扑上来,一边一位,凶狠地揪住李同;

    只等平原君一声令下,就把他拉出去剁成肉泥。

    平原君却没有发怒,只叹口气:

    “放开他。

    小伙子,你应该懂得,我的身份使我的生死和赵国的存亡休戚与共、密切相联。

    所以我对赵国安危的关心,跟你们相比,相差何止万千倍?

    你不应该这么问我。”

    李同哼了一声:

    “依我看,您比我们更不关心,谈到尽力,您比我们还要少得多!”

    平原君这回可不高兴了:

    “年轻人,你知道什么?

    为了求援救,我跑南走北,坐不安席;军国大事堆积如山,我日思夜虑,废寝忘食。

    所作所为都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大事,非尔等小民所知也。

    你凭什么就敢说我出的力还不如平民百姓?”

    李同仍然坚持:

    “我并非说您没出力,而是说您没有‘尽力’。

    如今邯郸已危在旦夕,满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已是全民皆兵。

    只要能拿得起武器的,都上了战场。

    我哥哥撒骨于长平,我嫂嫂殉难在城上;

    白发苍苍的老爹和只剩一只手臂的我也还轮班值勤,与死神为伍,而您呢?

    府中,不要说主人,连僮仆都仍在安享太平;

    军民普通人都已饥寒交迫,您的家人却还能穿绫罗绸缎、吃细米白面;

    战场上的士兵缺刀戈,少弓箭,许多人是在用木棍、家具同秦军拼命。

    您却还在用钟罄奏音乐,以鼎镬烹香美!

    不能否认,您为国家日夜操劳起的作用比平民百姓大。

    但您不能与军民共甘苦,就不能使全国上下同心同德齐渡难关。

    如果秦军再发动几次强攻,而援军还不能及时到达,邯郸就可能失守。

    在这么严峻的形势下,您还保留自己的财产、特权,我说您没有‘尽力’,没道理吗?”

    李同侃侃而谈,尽情倾诉满腹中的怨愤。

    平原君却边听边点头,以至站起身来,拱手致意:

    “赵胜果然见不及此,确实糊涂!

    请您指教,我该怎么做?”

    平原君的谦逊,终于化解了李同的抵触情绪,也变为彬彬有礼,闪到一旁跪下道:

    “您这不是在折杀我这年轻后生吗?

    刚才所说的这些,无非是因所见,述所感,不当之处还得请您恕罪。

    便是有些想法,也不敢称‘教’,仅供您参考。”

    平原君急忙扶起他:

    “坐下说,详细谈。”

    李同站起身,却没坐:

    “正如您所说,您的命运是与国家共存亡:

    赵国破灭,您和家属、财产无一能够保全;

    赵国安存,您无论受到多么大的损失也都还能恢复。

    所以在当前的危急时刻,您应该毁家纾难。

    自夫人以下,全部编入军籍,与军民同守城、共生死;

    府中所有财物都拿出来以供军用。

    也许您的所有在这场战争中只是沧海一粟。

    但在最困难的时候,小小的一点儿帮助都能使人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会为您在民众的心中树立起高深的威望;

    毁家纾难,还可以充分显示您抗战到底的精神。

    在艰难中,精神力量往往能发挥超出物质的巨大作用。

    以您的身份地位都不要自己的家了,谁还吝惜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就能更能鼓舞士气!

    再者,现在邯郸城中的许多官宦富户还都有积蓄,如果也都拿出来,可以缓解目前的物资紧张。

    您带头毁家,谁还能不随从?

    邯郸城中像禽滑继这样的武林高手大有人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我们有了经费,就可以组建一支武功高强的‘敢死队’。

    敌人来攻城,把他们投放到最危急的地方;

    敌人不攻,就派他们出去骚扰破坏,既挫伤秦军的锐气,又能鼓舞我们的士气。

    信陵公子信义昭著,只要我们能坚持度过这黎明前的黑暗,就一定会等到他的援救!”

    李同一番话,竟使平原君从失望的黑暗中又见到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