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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雪天一面红花香

    芊芊是个好女孩儿,狗子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了要娶她。芊芊春节的时候穿一身红色棉袄,她的脸蛋儿可真白啊,雪花一样,走在村里面儿,很像一朵明艳的小红花。狗子那会儿是在跟小伙伴打雪仗,从南打到北,从东打到西,再打巷战,再打攻坚战。如果非要说清楚的话,是芊芊走到了雪球脸上,而不是他拿雪球砸林芊芊的。狗子力气大,常常一个打一堆,边走边打。打到水池边的时候,大家又比谁扔的远。狗子试了一次,险些从这头扔到那头。再试一次,雪球划出一道抛物线,眼瞅着是要落在对岸了。不料此时走出一朵小红花,刚刚好走到了雪球脸上,晕倒在地。狗子不是肇事逃逸的主儿,火速奔到对岸,路上连摔几个跟头。他学了个半吊子的十里鹤步,也是唐爷唯一教给他的,说是逃命用,他已经用了很多次。小红花已经站起来,旁边裹着青色棉袄的男孩儿在给小红花揉脑袋。狗子奔过去,滑跪在地,双手撑在雪里,看着小红花直发呆,他没见过这样精致玲珑的姑娘,头发黑得像没有星星的夜空,双目月牙弯弯,腮帮子冻得通红,笑嘻嘻地把手放在脑袋上轻轻揉着,她对他笑了,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甚至有点不好意思。青袄男孩回过头来,二话不说把狗子踹了个狗吃屎,狗子没有躲,胳膊支起身子来,继续犯傻。男孩还要打,被小红花拦住了。男孩个子跟狗子差不多高,不知道是不是棉袄的原因,身子更壮实些。但他却叫小红花姐姐。

    “小子,谁让你丢我姐姐的,找死是吧。”青袄男孩恶狠狠地说道。

    “大海,不怨这位小哥哥,是我走到雪球上的。”小红花眨巴着眼睛说道。

    “妹子,还痛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到人。”狗子磕磕巴巴地说道,身子靠近些,继续发傻似的看着小红花。

    “不痛,小哥哥,我叫林芊芊。”芊芊摆摆手,笑着打招呼。

    “我叫——”狗子犹豫了,他的名字不好听,说不出口。

    “狗爷,怎么啦,没事就撤吧。”一群小孩儿这才追过来,气喘吁吁的,他们早就习惯了,两里地的路,狗子能落他们一里。

    “狗爷?是小狗狗的狗吗?”芊芊笑着捂嘴。

    “是,是。”狗子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意识到把狗牙露出来了,赶紧抿住嘴巴,这下芊芊笑得更厉害了。

    那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青袄男孩叫大海,比芊芊小一岁,却长得很高大,若是不说,肯定以为两人是兄妹。大海很听姐姐的话,没有生狗子的气。他试了两次,却怎么也不能把雪球丢到池子对岸。狗子笑了,趁机炫耀了一下,可惜,他也没丢过去。后来芊芊走后,狗子趁着没人时,又跑到池子边上往对岸扔雪球,却再也没能扔过去。许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这种事有个特殊的词儿——缘分。

    大海也是个爱玩不爱书的男孩,没几天,就跟狗子们打成一片,芊芊跟在他们后面闹,春节过得好不开心。正月十五一过,大海说他们要回镇上了,下次得清明节才能回来。芊芊红着眼,把狗子看得也要哭了。那时候他们还小,没经历过告别。狗子转个身,把眼泪甩出去,非常豪气地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清明节再会。”他跟芊芊大海拉了勾,便飞快地离开。有人看见,狗子躲在出村路上的田塄子上,追着林家的马车跑了七八里。

    那天回去,他跟唐爷说,长大了要娶芊芊。

    唐爷叫他好好读书。

    狗子问离清明还有多久。

    唐爷说,花开的时候。

    从那以后,狗子出去玩得时候,总是会爬到村里最高的桃树上,看看树枝变绿了没有,长出花苞了没。

    ......

    花开不久,芊芊果然回来了,大海似乎更壮实了些,狗子也是。见芊芊脱了棉袄,狗子才发现,她一点都不胖,只是圆圆的,像荷叶上的露珠。过了清明,芊芊没走,原来是她母亲身子有点不舒服,要留在这里养养。大海本来也想留下,却被林伯伯拎走了,说是要回去习武读书。大海哭喊着,“狗子,照顾好我姐姐!我过年就回来啦,我中秋的时候也会回来!”

    狗子平静地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芊芊的!”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从此之后,狗子就常常去林家串门,林伯母很喜欢他的机灵劲儿,说话也有趣儿的很。芊芊则很快就融入了狗子的团伙儿,没了刚开始时候的各种不敢,现在也会望风了呢。没过多久,芊芊就知道了狗子想娶他的事,当然是同伙儿告密。芊芊听了只是笑。

    中秋时候,大海是偷偷跑回来的,几个人去了水泊池,顾不上说话,一个个地就脱光光跳进池子里,一个哆嗦之后,就开始嬉闹了。芊芊数了九个咕咚后,才转过身来,坐在岸边看着他们闹。

    “大海,狗爷我当你姐夫怎么样!”狗子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狗子,想当我姐夫,得打得赢我才行。”大海也叼着狗尾巴草。

    “怎么,忘了冬天的事儿了?”春节时候,大海就跟狗子单挑了无数次,从没赢过。

    “今时不同往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人往山上走——”大海拽起了文字。

    “停,听你咬文嚼字比看猪上树都别扭,走,比划比划!”狗子说着就往岸上走,没忘记喊一声“芊芊,转过去!”

    “知道啦!”芊芊果真转了过去。

    “输了你得叫我海爷。”大海挺着胸上岸。

    “蛋子不大胆子不小!”

    “比比!”大海脸红了!

    “大海,不许说脏话!”芊芊温柔地喊道。

    ......

    一伙儿人挑了个宽敞平坦的地儿,芊芊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并没有劝架的打算,相反,他爱看狗子跟大海打架,他们两个越打越亲,而且下手有分寸。狗子给芊芊搬来一块白净的石头,叫她坐着看戏,又吩咐边上的小弟看着点周围,有虫子都处理干净。大海脱了外衫儿,煞有其事地折起来,叫姐姐给他看着,怕打架弄脏了被母亲说。这把众人笑得不行。芊芊也笑了。她爱这个弟弟,弟弟也爱她,因而,她更爱这个弟弟。她根本没想要谁赢,谁赢了她都是一样的开心,输了的人也不会难过。大海热身,比划了一下拳脚,气势汹汹地喊出“猛虎拳”三个字。狗子打架没有招式,全是随机应变。对于摸不清深浅的敌人,他喜欢主动出击,打出气势。对于知道对方有多大把式的,就背着手开始转圈圈,像屠夫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准备上桌的小白羊。

    大海出招了,不得不说,比起去年冬天,长进许多,有模有样地攻击着。但看多了,则显得死板,明明对手已经换了位置,大海却仍要打完那一招,才换方向,这么一来,胜败立分。

    “狗爷。”被摔倒四五次之后,大海不想站起来了,嘟囔一声。

    “等等,叫姐夫了吧该。”狗爷露出了狗牙。

    “对对,叫姐夫。”小弟们起哄。

    “姐姐,我可叫了啊。”大海向芊芊询问道,芊芊只是红着脸不说话。

    “姐夫,你跟谁学得武,我跟着林师傅好好练了半年,怎么还是打不过你?”大海委屈地说道。

    “我这是天赋,不用跟谁学,自创一派。你呢,这学不会也是天负,不过是负债的负,哈哈。”狗爷得意地坐在大海对面。

    “狗哥,不许笑话大海。”芊芊假装生气道,全世界的人就她一个叫狗子狗哥。

    “好嘞,从今往后,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来教他几招,比那什么林师傅有用多了。”狗子骄傲地说着。

    “狗哥,不许说林师傅。”芊芊又说道。

    “好好,你们林家的我一个都不说。”狗哥笑着回应。

    过完中秋,林伯伯差人回来接大海,顺便把林伯母和芊芊也接回家。又到了分别的时候,芊芊和大海红着眼,狗子也是,相约着春节再聚,也就是三个半月。狗子叫大海回家好好练练,记住诀窍,大海会意点头。

    狗子这次是在村口七八里外的岔路口等着,上次就是追到这,不知道林家往哪个方向去了。没等一会儿,就听到了马车的声音,低头躲一下,等车过去,赶紧跟着跑。去镇子的路有三四十里,狗子好好休息了一夜,还带了两个火烧半壶酒。他喜欢奔跑,尤其是跳塄,去镇上刚好是下山路,狗子一口气跳了十几个,极其过瘾。平时玩的话,他还得注意别踩着庄稼,今天顾不上了,下山的马车轰轰如火,稍一耽搁就不见了影子。就连平时热衷不已的野兔他都顾不上追,哪怕那只兔子刚好就是追了很多次都没追到手的白尾灰。跑了十几里,狗子开始大口喘气,他已经把鹤步十里用到了极致,脑子里一阵缺氧,真想躺在这软乎乎的大地上看会儿蓝天云彩,睡一个大觉。北方的秋天明朗干净,空气中只剩半缕夏日余温,来一口贪婪的深呼吸,夹杂着丰收的喜悦和慵懒,还有飞鸟翔空和鱼儿游水般的自由。见马车进了牛家村,狗子不急了,牛家村之后是李家村王家村,村里的路不如大路可以快马一鞭,要顾忌没长耳朵的小孩儿和大爷。他知道这些,所以慢了下来,悠悠地喝了两口酒,看看太阳,看看世界。听说,到了镇上,就算到了江湖。那里的人不讲收成,只讲拳头和面子。狗子自懂事之后,就从左邻右舍那知道自己的父母被姥姥山上的坏人杀死了,还是因为一个听上去不算理由的理由,他哭着去问唐爷爷,唐爷说,“不要哭,不要哭,爷爷会保护你。”唐爷从来没讲过复仇的事,而且努力让狗子过得好,吃喝不愁,几乎没有过打骂教育,也没有非得要他长大之后做什么事。这让狗子不由得怀疑父母死因的事,或者就是唐爷不想自己去报仇,不想自己去送命。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这种使命,哪怕死了也要去做到这件事。唐爷说,父亲母亲是极好极好的人,可在江湖,好人都是要被坏人欺负的。所以自己做了些小小的坏事,唐爷并不很是反对,但有些底线是必须认清的,一是要知道感恩,二是不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三嘛,唐爷说以后再说。

    想到这,狗子已经休息地差不多了,气息顺畅,心情愉悦,不为别的,他想到了林芊芊。以往想事情的时候很是专心,自从遇到林芊芊之后,却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到冰天雪地里面的那朵小红花,继而傻笑发呆,叫也叫不醒。狗子笑着辨了下方向,开始奔跑。

    快到村落边的时候,他瞅见林家马车开始加速,沿着一条大路奔腾而去。狗子喘了两口气,继续奔跑。这样过了两个时辰,狗子爬上一个小坡,才看到远处的大山脚下,竟然躺着这么一大座城镇。眼里密密麻麻全是房子宅子铺子庄子,南北两边儿望不见头。狗子早就跟丢了马车,好在一路上没有分叉,便稍微放了放脚步,走到城门口下。

    泽州府。

    远处看着这座城,就是觉得大,离近了,狗子只觉得吵闹。到处都是吆喝声,比赛似的拉着嗓子,很像公鸡打鸣儿。还真有卖鸡的,也有卖鱼的,卖猪的,卖水果的,小米大米高粱米,拉面卤面饸饹面。他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他。地地道道的农民娃儿,一身粗麻布衣洋溢着泥土的气息,平底布鞋长了嘴,露出两截儿白渍的脚指头。狗子不好意思地往后搓搓,讪讪前行。还好街道宽阔,盛得下这许多贩子,可人来人往还是匆忙了些,狗子几次被人撞着。他十二岁的身子在这都是成年人的地方,战战兢兢地,稍不注意就要吃亏。狗子一时慌了神,很像把池子里的鱼丢进小桶,还没怎么动就碰壁了。可他又是个大胆的人,走了几百步,开始假装不是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拿出柳村狗爷的气势,行动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人多了点;人嘛,都差不多。”狗子这样想。

    等走到一处稍微人少的地儿,他看见边上有俩乞丐晒太阳,便走到跟前,掏出一个火烧,掰成两瓣儿,天真客气地问道,“叔叔,俺是从村儿里来找亲戚的,想跟你们打听打听林家在哪?这火烧是俺爷爷做的,你们尝尝。”狗子说得土话。

    一个乞丐懒洋洋地睁开眼,看了看火烧,用手指了个方向,没说话。另一个乞丐则坐直了来,看看狗子,又像狗一样嗅嗅,伸出手,斜眼说道:“小子,把酒拿来,我就告诉你。”这个乞丐看着弱不禁风,眼睛却是凶巴巴的,狗子不愿惹麻烦,便拿出剩下的酒。

    “叔,俺给你倒碗里吧,这酒壶子是俺爷爷的,丢了他会打俺。”狗子装屈说道。

    乞丐拿起碗,狗子给他倒了一半,乞丐不说话,狗子只好接着倒,估摸着自己也不剩多少了,才憨憨停下。乞丐灌一大口,眯眼说说道:“往那个方向走,走两个路口向东转,走个百来步就看见了,小子,你这杏花村兑了不少水呀。”

    “嘿嘿,家里穷,没办法,谢了叔。”狗子起身往指的方向走。

    他走之后,两个乞丐说话。

    “又是个来找亲戚的。”

    “又要多个乞丐。”

    “他还是个孩子,你坑他酒干啥?”

    “我是孩子的时候,也没少被人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