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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各自的心事

    从科迪离开伯爵府之后,约瑟夫都在维罗妮卡伯爵为他布置的繁重的各项任务下喘不过气,除了防身术、体能训练和魔法研修,甚至还有礼仪课。约瑟夫根本没有机会离开伯爵府,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也越发担忧科迪的状况,由于肉体和心灵的双重疲惫,他感到忧郁、烦躁,但又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向伯爵袒露心声——科迪的话语犹如梦魇挥之不去,然而伯爵的善良又令他内疚。

    维罗妮卡伯爵忙于处理政务,有几日只在晚餐时才能见到她,但她始终抽出空闲以指导约瑟夫。虽然或多或少显得自作多情,但约瑟夫感到伯爵十分看重自己,而他却不了解其中原委——一方面伯爵府面积虽大,但除了十几位男女仆人,就只有维罗妮卡伯爵和约瑟夫居住在内;另外一方面,每当有宾客拜访伯爵府时,维罗妮卡伯爵也让约瑟夫参与其间;此外,近几日来,伯爵还让约瑟夫协助她处理一些简单的政务——种种迹象都在验证着这一猜想,虽说约瑟夫自认为这不合情理。

    今天,维罗妮卡伯爵久违地空闲下来,她其实早已注意到约瑟夫的心事,只是未曾点破。用过晚餐后,维罗妮卡伯爵驱散仆人,邀请约瑟夫一同前往伯爵府的后园散心消闲。

    已至秋天,星斗满天,夜风微凉,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庭院中。维罗妮卡伯爵身着常服,席地而坐,但依然光彩动人。她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约瑟夫坐在她的近处。伯爵仰望着夜空,神情既不悲哀,也不喜悦。

    在良久的沉默中,维罗妮卡伯爵缓缓开口:“你最近似乎很烦恼?”

    约瑟夫默默地点了点头,伯爵依然微笑着:“为了你的朋友?或是对现状感到迷惘?”

    约瑟夫凝视着伯爵的侧脸,静静地等待着。

    “我想应该是二者兼之吧,”维罗妮卡伯爵将束好的头发披散开来,微微遮住面颊:“披散头发是我过去的习惯,它让我感到自由。我想,你一定不理解我为什么如此对你看重,仅因你才干超常?不,人在评判事物的时候,往往并不是依照理性,才能仅仅是标准之一。许多事情看似复杂,但不过是由于置身其中,不能窥见全貌。约瑟夫,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吗,不要仅仅关注魔法本身,更重要的在于魔法之外的事实——你理解这句话真实的含义吗?”

    看到约瑟夫摇了摇头,维罗妮卡伯爵并不意外:“是啊,你在魔法这门学问中的确具有天赋,但是魔法并不是万能的,一味地钻研,掌握无穷的法术能够改变些什么?你现在太过于崇拜魔法,或者说知识本身,忽视了它在各方面的软弱无力。例如,以你带给我的那本研究书来说吧,即便在未来某一天,你理解了研究书的全部内容,甚至于理解了流传下来的所有的魔法,那么接下来呢?即便真存在点石成金,欲望就得到满足了吗?不,问题的根源不在于此。”

    伯爵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不妨再详细一些,我让你去发现那本研究书的奇特之处,你每次的回答都是对一个个魔法问题或咒文的解释,却忽视了更显而易见的问题——从研究书的年份和绯闻那奇特的印记入手,很容易发现这本研究书出自古拉德帝国,那么那名巫师的身份不就有了线索?在这些研究内容之外,不是还有更大的疑团,这名巫师为何要进行这样的研究,又为何流亡到鲁内斯隐姓埋名?”

    “我想,现在你大概理解我所指的魔法之外的问题了。我看重你,绝不仅仅是看重你在魔法领域展现的天赋,而是你随机应变的能力和超出常人的逻辑,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你和过去的我、过去的托马斯是如此相似。”

    “你肯定会疑惑我是怎样认识托马斯的,但事实上,我和托马斯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我们同样出生于鲁内斯西部的一个小镇上,和你一路的见闻相类似,鲁内斯王国到处都是这样贫困的小镇。相较于托马斯,我的家庭条件相对较好,因为托马斯的父亲在他幼年时就因病去世了。因为这一点,同龄的孩子总喜欢欺负他,我想这恐怕是人的天性。不过,让人生气的其实是他太过老实,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是个怂包。我比他大上一岁,每逢别人欺负他时就把他带回我家,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朋友,虽说我有时候也会狠狠地讥笑他,但多半要归功于他并不在意。”

    “本来生活就应该这样普普通通。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在我十岁那年,小镇上突然来了一位子爵,这位子爵正是我的恩师——你如果去问德里克将军,他也还记得这位子爵——尤里克子爵曾是上一任国王时的四将军,由于某些原因而被禠夺侯爵的爵位回到自己的故乡。总之,事情的转机从此开始,子爵年事已高,膝下无儿无女,便决定收养一名孩子。大概作为落魄贵族,其他贵族也不愿和他往来,他就只好在平民中选择。”

    “当时,子爵在镇上开设了一所学校,虽然不收取学费,但学生寥寥。我和托马斯都在学校中,大概是我表现不错,甚至有一些魔法上的天赋,他像我的父母提出收养我。可以料想我那没见过世面的商人父母何其喜出望外,总之就像谈一门生意一样将我扔出家门。我当然是大吵大闹,迫令子爵答应我一项无理取闹般的要求——托马斯也要一起跟来。总之,完全像是一场闹剧。”

    “但不得不说,子爵性格温和,他耐心的指导我和托马斯方方面面的知识,在衣食住行上也毫不吝啬,特别在教导我们魔法上。可惜的是,托马斯比较迟钝,我轻松理解的知识他或许要苦学半天,加上性格的差异,我们在魔法的学习上开始分道扬镳,托马斯选择了温和且对精神负担较小的光魔法,而我选择了理魔法。甚至现在看来,我在走到今天的位置可谓是顺风顺水,而托马斯则是磕磕跘跘。”

    “在我和托马斯成人之后又过了两年,子爵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我们各方面的能力多少也足够独立应付可能的状况,于是分别给了我们一封推荐信,让我们前往王都拜访上一任王家骑士团团长埃尔维斯伯爵。然而命运弄人,当时法德陛下登基不久,准备启用一批年轻的臣下,但托马斯却由于体格问题的遭受了拒绝,而我则在年幼的艾瑞珂公主殿下的亲卫队中担任侍卫。但托马斯没有灰心,而是在王都外城帮助平民,创办学校,虽说直到今天依然不太顺利。”

    “由于法德陛下希望有所对我国的现状有所改革,在骑士团中出身低微的我受到了提拔,这恐怕和公主殿下对我的喜爱相关。但在随后的工作中,我的表现都很出色,加上四将军之一威廉将军的被刺案,结果便是对我的突然擢升——这一点你大概也有所耳闻。虽然结局你我已经知晓,但过程中巨大的阻力让我也发觉形势严峻。”

    “从那时起,我就放弃了某种幻想,而过去的幻想又一次在一位年轻人——也就是你的身上得到了体现。在你这样的年纪时,我也认为魔法如此神奇,它无限的接近于真理,能够解决无数的问题。只要自己在某些方面有着过人之处,总归能凭借着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包括当时的托马斯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现实犹如巨壁阻挡人们前进的道路,即便在王都也存在着层层高墙;而魔法也不能干预人心。于是,我放弃了以往的幻想,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在学习魔法的同时去学习政治、历史、礼仪等各方面的知识——因为我们的国家所缺乏的并非伟大的魔法师。”

    “在你的旅途中,或多或少地察觉了我们的祖国正处于什么样的情况,今后,在跟随我处理政务的过程中,你还会看到更多。你并不缺乏同情心,又足够理智,这是面对复杂情况的必要的性格,这才是目前的我所看重的——然而,你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呢?你明白你自己所渴望的吗?我不知道你是否已有回答,但需要下决心,下决心去回答自我——这是你和托马斯相似的地方,时常犹豫不前,欺骗自我。”

    她仰起头,举起臂膊,想要伸手抓住遥不可及的星空,结果徒劳无功,她颓然地笑着:“不过,你还有时间,也还有选择。如果说真正有什么让我悔恨,那一定是托马斯……我感到一切都在背离,尤其是我的灵魂。”

    “总之,你的那位朋友,去好好和他谈谈吧,去和他和解吧,”维罗妮卡伯爵起身说道:“我想,恐怕这也和我当天对他太过轻慢有关吧。”

    “伯爵……”约瑟夫由衷地喜悦着,却感到词句的匮乏而不能切实地表达感激之情。

    “哦,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批评你这一点,难道我是你的上司?”

    “那么,老师?”约瑟夫小心翼翼,唯恐越界。

    “我忘记告诉你了,”维罗妮卡伯爵正欲离开,又回身补充道:“你和托马斯在这一点也是出奇的相似,死板又笨拙——一周后的宴会可不能这样,毕竟无趣的男人绝不会讨女孩的欢心。”伯爵调皮地眨眨眼,让约瑟夫对那最后一句感到话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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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瑟夫第二天一早就乘伯爵府的马车离开了内城,暗自祈祷科迪尚未离开王都。旅店中略显冷清,在询问过店主之后,约瑟夫忧喜参半,科迪在数日前已经退了房间,但照店主的口气推断,科迪似乎还未离开王都。约瑟夫想到在学校中的托马斯先生,或许托马斯先生对科迪的行踪有线索,并且理应登门拜访这位曾帮助过自己的人。

    学校的木门虚掩,约瑟夫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声。推门而入,只见托马斯先生正埋头案卷,心无旁骛地抄写着书籍。

    “托马斯先生。”约瑟夫出声引起对方的注意。托马斯先生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到是约瑟夫,随即笑道:“看来伯爵总算放你休息了,她的要求可是相当严格。怎么样,你恐怕不是特意来拜访我的吧?”

    看来托马斯先生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意,虽说约瑟夫本就无意隐瞒,不过自己还有维罗妮卡伯爵交待的任务在身:“托马斯先生,伯爵让我通知您,如果有时间的话,务必前往伯爵府一晤。”

    “这是伯爵的原话吗?”

    “并不是,我稍微换了些措辞,伯爵的原话是:请一定要来。”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想,维罗妮卡已经告诉你一些往事了吧。”托马斯先生合拢双手,望着窗边嬉闹地麻雀:“真是过去了很久了啊,甚至这样称呼她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往事真让人怀念,但她好像从未改变,美丽、聪明、骄傲,而且轻信他人——这一点也挺迷人的,你说是吗?”

    “可是啊,如果她不那么轻信我,或许就不会导致今天的情况吧,对于我和她而言,这样的结局说不定更加圆满。”

    托马斯先生凄然一笑,阳光正投射在他的肩上,回忆的涟漪荡漾着,无声无形,而又可感可触。

    “毕竟,时至今日,都是我单方面的辜负了她的信任,从离开故乡开始,如果我不是那么软弱,不是落在后面,止步不前……”托马斯先生从座位上起身,将一张便条交给约瑟夫:“但是,你和你的朋友还不应在此分道扬镳,拿去吧,这是他现在的住处,我只能暂时劝阻住他。”

    约瑟夫展开那张便条,郑重地向托马斯先生一鞠躬。

    “快去吧,另外,”托马斯先生叫住约瑟夫:“请您回复伯爵,我一定会去的。”

    当约瑟夫来到科迪的住所时,科迪正在进行着日常的训练而赤裸着上身,两人沉默地对视着,气氛不尴不尬。

    科迪多半是出于某种幼稚可笑的不愿率先让步的大男子主义而倔犟着,但他向来沉不住气,何况他又的确感到愧疚,在片刻的迟疑中,科迪率先说出了双方的心声:

    “对不起,那是我的错。”

    “不,科迪。”约瑟夫明白无需多言:“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我已经问过伯爵,王都里压根没有名为雷克斯的巡逻队长。”

    两人再次尴尬地对视着,最终由约瑟夫不够坦率地问道:“那么,近况如何?”

    “虽然不及你在伯爵府中,但也说得过去,托马斯先生让我借住在这里,我则协助他的工作,也就是帮帮王都里贫苦的人,不过,对这项工作我已经感到腻味了。那么,你呢?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和我回去吧,科迪,伯爵并不介意……”

    “对不起,约瑟夫,我没办法答应你,我绝不可能和你一同回到伯爵府。”

    “为什么?”

    “我不清楚,或者说我没有办法解释。但我想你会明白的,毕竟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你知道吗,约瑟夫,一直以来,我都十分的羡慕你,你的家庭、你的天赋,这种羡慕和嫉妒差不了多少——包括这次也一样。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决心离开故乡的,但肯定和我不同,因为对我而言是没有选择的,我并不是向往外界,而是逃离了那座村庄,对我而言,那里就像囚笼。说起来是有点自私的,有关于帮那个秃头村长送信,其实并不是热心或者什么高尚的理由,而是因为嫉妒、愤懑——为什么对同样在军队中的另一个儿子毫不在意?就像为什么只能是长子继承一切,而次子明明更加优秀;就像是贵族即便毫无能力,也可以醉生梦死,而有才能的人却必须要苦苦挣扎。”

    “这一切我都明白,而维罗妮卡伯爵也会理解的,只要我们愿意改变现状……”

    “果然如此吗?”科迪打断了约瑟夫:“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嫉妒于你受到伯爵的赏识,怀着对贵族的偏见,那么现在绝对不是这样。你也看到了,一路上那么多不公正的现象,我也想过,或许在王都会有所改善,但现实依旧如此,贵族轻蔑平民,王都轻蔑外省——难道伯爵一人就可以改变?更何况,托马斯先生还告诉我维罗妮卡伯爵今天的地位是怎样艰难地取得的。”

    “正因如此,才需要我们不是吗?个人的力量无法撼动,那么就团结更多的人,只有彻底的革新才能终结错误,伯爵、我们的祖国需要我们。”

    “这样太理想化了。”科迪并没有被约瑟夫说服,自顾自地说着:“约瑟夫,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托马斯先生阻拦下我,或许我早已离开王都,离开鲁内斯了。我没有那样崇高的理想,我并不憎恨贵族,而是渴望出人头地,但在鲁内斯,是不存在这样的可能的。即便我和你回到伯爵府,情况又能如何?一辈子当一名骑士?不,我需要的是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只要达到那样,你就满足了吗?那些同样痛苦的人们呢?你难道能够坐视不管?”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你在撒谎。”约瑟夫冷冷地指出:“并不是你缺乏能力,即便缺乏能力,至少我们也能尽力而为,你仅仅是不在乎,因此你才要逃离鲁内斯。”

    “没错。但你应该认可我,这种不公迟早也会降临在你身上。”

    “不,你错了。”约瑟夫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即便它存在,我也要尽力改变它——我会向你证明的。”

    “那么,不妨打个赌吧。”科迪嘻嘻哈哈地笑着:“如果,如果你在王都得到了重用,那么我和你一起就留下来;反之,你就要听从我,和我一起离开鲁内斯。”

    “我接受。但还要加上一条,如果我赢了,你要亲自向维罗妮卡伯爵道歉。”

    “一言为定。那么在分出胜负之前,让我们和解吧。”

    约瑟夫握住科迪伸出的遍布老茧的手掌,感到面前的朋友是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