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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挨揍了

    “我这是在夸你。”温慎侧头,眸色里映着雪色,清亮灿然,“受屈不改心,而后知君子,这世上有多少人过不了钱这一关啊,你眉头都不皱一下,抬腿就迈过去了,我是心下佩服。”

    白堕把酒坛还回去,“你少安慰我了。”

    这桩生意折了,哪怕他没做任何违心的事,哪怕是揍人出了气,后面都还有一堆难题在等着他。

    温慎转手把酒坛给了温纾,又说:“倒不是安慰,我自己是个利字当头的,这事落在我身上,怕是不会有你这么干脆的。”

    白堕不说话,温慎就笑了,“世上的康庄大道就摆在世人眼前,可没几个人会往上走,你是少数的,永远可以堂堂正正地走下去的那个。”

    白堕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白了他一眼,示意他可快打住吧。

    温慎也知道适可而止,笑笑再把酒坛拿回来,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温纾隔着自己的哥哥,倾身向前去看白堕,安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后面的事情,我四哥会帮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打过一架的关系,温纾之前那种刻意疏远的感觉,似乎减淡了不少。

    温慎也点头,“嗯,有四哥呢。”

    白堕侧头,看到温家兄妹二人,在一片冰天雪地的素景里,策马饮酒,大包大揽下自己所有的难事,莫名的,眼底突然一酸。

    人世熙攘,再多人不懂也没有关系,至少还有他们是懂的。

    他一抬手,温慎自觉地把酒坛递过去,“四哥,温纾,得友如此,是我林止遥的幸事。今天已经帮了大忙了,后面的事我自己想法。”

    他仰头满饮了坛中酒,温慎给自己妹妹递了个眼神,故意打趣,“也是咱们幸事啊,满四九城的人都知道,林三少可没什么朋友。”

    温纾爽朗地乐出声,“还真应该感谢林三少落了难,咱们兄妹追在人家身后帮,人家还不乐意。”

    白堕分辩:“我什么时候不乐意了?”

    温慎则像是没听见一样,“那咱就别管了,反正泰永德的生意也不如人家好,林掌柜勒紧裤腰带,挺到三月初,也就好了。”

    白堕不解:“你家最近生意不是挺好吗?”

    温纾摇头,故意叹气,“贵州那边开销那样大,我们手里哪有什么闲钱,四哥你也是,刚刚说什么大话。”

    ……

    白堕算是听明白了,他往左甩了马缰,让马贴到温慎边上,自己低头解下一坛酒来,“二位,我错了,求您二位无论如何要我帮度过这个难关,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他说完,拽了坛盖就要喝。

    温慎抬手一拦,再按着他的左手往下一压,重新将酒坛封上,“姨丈让我来取酒,再都被你喝光可怎么好。”

    “你取的那坛已经被我喝光了啊。”白堕虽是这样说,但还是把酒还是回去,“大过年的,年家连酒都没有?怎么还非要你回来取啊?”

    “姨丈家的孩子多,带去的剑沽不小心全被孩子打碎了。”温慎解释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明天早起,还是拍封电报去给师父吧,如果那洋人真闹到大使馆去,正好师父在上海,让他帮忙周旋一下。”

    温经点头,旋即又说:“想来也不会去闹的,他占了大便宜,拿了酒恨不得立刻就走呢,哪里有心情转去上海。”

    他们俩跟打哑谜一样,白堕不解,“师父?我认识你们俩这么久,没听说你们俩还有个师父啊?”

    “是教我们功夫的师父。”温纾隔了些距离,声音不自觉地高了些,“可惜我们也没很久没见了,这么多年,都是用书信和电报联系。”

    白堕去看温慎,被看的人想了想,才解释说:“师父是我父亲的顾交,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不太来往了,但他一生未娶,膝下无子,对我和小纾还是割舍不下,便一直联系着。”

    这人竟然有本事在去周旋大使馆之间的事,想来身份地位必不一般,白堕好奇起来,但此时温纾却打了个冷颤。

    他们已经在外面耽搁太久了。白堕出门时,家里什么都没有交代,想来年家那边也该是等得急了,三人便促马急行,各自回去了。

    白堕赶回林宅的时候,小策正带着人打扫。各房的人都回去歇息了,家里年岁大的,多半没谁能守上整晚的岁。

    人声寂静,所有人忙了一天,困顿不已。白堕趁着没人注意,给小策打了个眼色,自己便院子的东角走。

    很快,小策跟了上来。两拐进假山之后隐蔽的角落。“刚刚家里没出什么大事吧?”

    小策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在前面伺候。”他说话时,还是带着浓浓的黔地口音。

    太久不听了,白堕费了些力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小策像是注意到了,刻意放慢的语速,“我在后面帮二爷放鸽子。”

    那些鸽子果然有用处的。

    白堕瞬间想到他是用那些鸽子,联系了人去清水源砸酒坛放火,然后自己再去找洋人过来。

    不管那些酒毁了还是没有毁,他们都可以当场发难。

    今天要不是温家兄妹恰好在,自己恐怕要吃上更大的亏。

    小策有些紧张,说完就要走,白堕拦下他,问:“林止月给我二娘买了墓地的事,你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小策皱着眉,露出一个非常疑惑的表情,“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二夫人和老爷同葬的。”

    白堕活了这么大,从来就没看透过自己的二哥,他挥挥手,意是让小策先走。

    小策乖巧地点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老大,我想吃锅魁脆,你让戎哥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

    白堕看着他,没有由来的一阵心疼,如果不是当时的阴差阳错,这会儿小策应该已经跟着回了贵州,何必在大年夜里低头去伺候谁呢。

    他拍了拍小策的肩膀,“不行等先生回来,你就撤回铺子吧?”

    没成想小策却摇头,“先生说了,我在这,早晚是要有大用场的。”

    “听他诓你吧。”白堕不置可否,“在这遭这个罪干嘛。”

    小策:“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挨揍了。”

    他说得认真,白堕却觉得好笑又心疼,“还得夸夸你呗?”

    “那倒不用。”小策嘿嘿笑了,“就是不怎么遭罪了。我们之前在贵州闯的时候,比这更难的都经历过。先生在北平开局,帮黎殷会走钱,那也是把脖子伸出给人家砍,最后没死成才谈妥的,大家吃的就是这碗饭,老大不用担心我。”

    他说得理所当然,也不知道是从小被陆云开带得还怎么样,明明是刀上舔血的日子,他还能美滋滋地尝出个咸淡来。

    白堕甚至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去劝这种怡然自得的人。他点了头,“我想法让他们给你带锅魁脆回来,去吧。”

    小策应了一声,偷偷向外张望几眼,见没人,便迅速地走了。

    白堕兀自站了一会儿,才弹去肩膀无意中蹭上的雪沫,往自己的院子走。

    院里亮着灯,暖黄色一路漫出来,他着意在门边驻足了一刻。偏偏就是这一刻,锦苏持着灯出门来,两人的眼神正正地撞到了一起。

    白堕不自觉地就笑了出来。

    “你去哪儿了?”锦苏紧走几步,脚印一深一浅。

    白堕忙去扶她,小心地陪她回了屋里,两人双双坐好后便将今晚发生的事情细细给她讲了。

    锦苏听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只算盘,拨弄良久,才抬头,“我们至少要两到三个月才能缓过来,可年后到惊蛰,这段时间粮食会涨价,账面的那些,刚刚够原料和工钱,也就说这三个月,全家上下得饿着了。”

    她说得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或是抱怨的意思,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饿着必然不行,白堕沉吟了一下,“找四哥接济一下吧。”

    锦苏看着他,目色柔柔,话却说得坚决,“越是要好的朋友,有时候越是忌讳谈钱。我记得之前听你讲,温掌柜在京中帮忙周转老爷的事情上,是花了不少钱的,但那时他却一直用着化名,就是担心你有什么避讳,这样的朋友要珍重,最好别参上钱这东西。”

    她说得有些道理,但白堕却并不太认同,“夫人,你多虑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锦苏便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家里事我来想办法,你要管好酒坊的事就行,左不过是三两个月,你放心。”

    出了这样的大事,她并没有任何的慌乱,责怪抱怨更是半分也无,从里到外,透出一种极强的韧劲儿来,一心想要搀着白堕,把这个坎迈过去。

    白堕撑手看着她,如月般的明眸带着浅淡的水光,他突然就觉得,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那么难了。

    你们不就是想看我掉进这个陷阱里来吗?

    好啊,我就给掉给你们看,自然有人愿意陪着我,在这里建起巍巍高楼,卧看四方!

    正月十六开窖酿酒,是酒坊一直以来的规矩,但今年的清水源,在大年初一便早早地开了窖。

    所有的伙计都是自发地回来的,胡晓拽着白堕往酒坊赶的时候,他才知道有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