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百年壶间醉 » 第110章 林三爷,有仇必报,从不隔夜

第110章 林三爷,有仇必报,从不隔夜

    他坐下去,水貂绒裹着的腕子往扶手一搭,眸色间浸出几分坦然来,“既然答应了,就得把事情给人家办了。”

    锦苏闻言,立马抽了另一本账册,算了几笔之后,便说:“五百七二块,是这帐上全部的活钱了。”

    她放了手里的笔,起身往暗房去,拿了只包袱出来,轻轻放到桌面上“是这七十二块大洋,余下的全在钱桩里。”

    她大大方方地把这些东西往前推了一下,意思是叫白堕去拿,“眼下酒马上要出货了,那洋人的钱总算可以拿出来用了。”她说着,抿嘴笑了起来,语气俏皮:“这些,东家拿去做事吧。”

    人有钱了,底气就是不一样了。这几个月来锦苏精打细算,所有人都知道,酒坊基本上没有多少进账,可账上依然没出现亏空,靠得全是她的能省则省。

    眼下能这样大方,可见对这批货的事,是终于安下心来了。

    白堕随着她,不自觉地就乐了出来,他起身,随手拍在那包大洋上,哗啦啦一阵响,“收好,林止月来找你,就给他。”

    锦苏依言照做,东西方才放好,伍雄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东家!来取货了!”

    他每天守着酒坊,多少斤酒从他手里出去,算下来也十几年过去了,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

    踩着他的声音一起走进来的,正是许久没有露面的洋人亨利。

    这段时间,温慎也一直在托人打探他的底细,可惜这人刚在北平走动不久,只确切的知道他的船停在天津卫,在那边还有些别的产业。

    亨利最近两头跑,又在北平支起了个铺子,专卖洋人的玩意儿,从西洋钟到香皂,要什么有什么。

    他生意做得红火,也只是偶尔才会来酒坊瞧瞧进度,唠唠叨叨,指手画脚,通常都没人搭理他。

    但既然来了,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白堕一抬手,把他往里让,“享先生消息倒是灵通啊。”

    “我算好了日子,中国酒出窖装坛,大约就是在今天。”亨利得意洋洋,他穿得单薄,却带着一双皮质的手套,跨进门来,便先将手套先摘了,甩在手里,在桌子上拍了拍。

    “你会算出酒的日子?”白堕不解,疑惑地问了一句。

    但亨利却没完全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只顾抱怨:“北平实在是太冷了,这地方真是太糟糕了,你们也是待客不周,就让我在冷风里吹着。”

    又来了。

    哪怕是接触得再多,白堕依然看不上他那副嫌弃劲,“冷您倒是别来啊,寒冬腊月的,您这种吃不起辛苦的,猫在被窝里多舒坦呐。”

    亨利看着他,金色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竟然笑了,“我知道,林掌柜一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是在骂人。”

    白堕:“哪句也没有您骂得难听啊。”

    亨利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屑出声:“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而已,但你们中国人都喜欢听虚伪的客套,所以才会误解我的意思,其实我没有恶意。”

    他说得无辜,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事实?”白堕上前一步,一偏头,哼笑一声,“我冬有素雪银皑,夏有翠意远深,荷萍浮柳,画栋雕梁……好的地方多得是,你不去看,偏揪着屁大点毛病不放,不是成心找茬吗?”

    亨利张口,白堕一摆手将他的话压去,“偏见就说偏见,别拿你的偏见当事实,还有那个虚伪,说到虚伪,谁能跟您比啊?瞧不上这、瞧不上那的,也没见您在我北平少赚一个大子吧?”

    他呛了几句,亨利几次想开口,愣是没寻找空隙。待白堕说完,他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似的,顿了在原地。

    两人僵着,双方的眼睛里全是嫌恶。

    锦苏之前一直站在白堕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屋内一时没了声,她便打圆场:“亨先生远道而来,迢迢万里,多半是对自己家乡想念得紧,才会觉得北平处处比不得。其实人在哪里活,哪里就是他的家,等亨先生住久了,住惯了,自然就会明白,北平四时之景,处处皆有妙意了。”

    她浅笑柔和,语气妥帖,几句话劝完,亨利眉宇间的戾气竟然少了大半,“我的家乡要比这里暖和许多,我走过许多地方,都没有见过可以和它想比的。如果可以,我情愿一辈子守在那里,一步也不想离开。”

    锦苏点点头,状似感慨:“看来这人呐,多半都活得求而不得。我这样从来不曾离开四九城的,总想着四处走走。您那样走惯了的,反倒只觉得自己家里好。”她说得平平常常,却极让人舒服,之前的剑拔弩张在她这短短几句话间,便消失殆尽了,“等这些酒上了船,您不就可以回去看看了么。”

    “是啊,有了这些酒我就可以回去了。”亨利再次看向白堕,眼神里多少有些羡慕“你真是有一个好妻子。”

    白堕一副“还用你说”的样子,没接他的话。

    亨利跟着问:“我是取货的,你酿出来的酒呢?”

    两人吵了半天,才算聊到了正事。白堕紧了一下自己的领口,扯着他便往外面的寒风里走,硬是拽着人进储酒窖看了半天,才说:“都在这了,数点清了,派车来拉就行。”

    他扬着下巴,说得爽快利落。

    亨利被冻得两腿直抖,“我叫人来点。”

    “那怎么行,”白堕一步挡到他面前,“我怕中间万一差了一坛两坛的,解释不清,还是您自个跟这点吧。”

    亨利看出来他有意刁难,“林掌柜,这可不符合你们的君子之道,不仅小气,还很记仇,”

    “您还知道君子之道呢?”白堕锁眉,盯住对面那双异色的眼睛,丁点没有让步的意思,“我林三爷,有仇必报,从不隔夜。”

    他说着,将亨利转了个圈,让他对着高高的坛堆,“您点吧,酒一出门,是多是少,概不负责。”

    “那我今天不取了。”亨利咬牙切齿,他今天一共只带了两个人,还都留在酒坊外的汽车里,此时势单力孤,扭不白堕,便退而求其次,“三天后,马车赶到你酒坊的大门口,到时候我们一边装一边点。”

    他冻得鼻子都红了,想来是当真撑不了太久,白堕也不再逼他,撤开一步,摆手放他走,“我待客不周,让您在冷风里吹着了。”

    他故意拿之前的话挤兑人,亨利听见了,却已经被冻得没了拌嘴的心思,半点没耽搁地走远了。

    眼看着他出门上车后,白堕才回了账房。

    伍雄和胡晓都在,两人一见白堕,几乎同时开了口。

    “东家,您和他置什么气啊?”

    “东家,这事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两人说完话,互相看了看,最后伍雄一个眼神,胡晓便继续说:“眼下就要交货了,您还这么得罪人,就不怕人压着你的尾款不给结啊?”

    “合着为了钱,你们东家就得受那份洋委屈是吧?”白堕挥开他俩,数落:“没良心。”

    被训了的两个人对视一眼,虽然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了。

    反倒是坐在桌边的锦苏帮起了腔,“东家,你这可不叫受洋人的委屈,叫担掌柜的担子,做生意不说非得赔笑脸吧,但像你这样,逮着主顾可劲儿欺负挤兑的,当真没有。”

    白堕往她身边去,“我也觉得我确实做得有点过了。”他坐下,端了茶杯,看着上面飘出的水气,“一是那家伙确实是气人,二是这桩买卖本就不是冲着钱去的,我难免失了分寸,等他下次再来,我多注意。”

    他说得诚恳又自然,与之前的态度截然相反。胡晓和伍雄听完,交换了个眼神,全是一副“自己刚刚就是嘴欠”的表情。

    白堕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却不动声色,只管看着锦苏,商量:“要年下了,这段时间大伙儿都辛苦了,夫人算算,给大家拿些赏钱吧?”

    门边上的两个人立时乐了,“哎呦,那敢情好啊!”

    “多谢东家!”

    白堕乐呵呵地扭头,“就只认钱,我这是带了一群什么伙计。”他开着玩笑,说得宠溺。

    伍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能帮您赚着钱的伙计啊,咱干活卖力气,处事也为东家想,为酒坊想,才不去纵着东家的毛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直言……善谏,对吧?”

    胡晓站在他旁边,只顾笑着,朴实又单纯。

    白堕没打算跟他们贫下去,笑着把人打发走了。

    门被关上,锦苏便盘算起来,“明儿个去地库里把那钱拿出来吧,年节下是该给大家分赏了。”

    她一向心细,之前担心出酒的事情有变,洋人送来定钱一直收到自家的地库里。

    白堕点头,第二天按锦苏算好的,包了红袋子,一人一包大洋。

    酒坊上下所有人乐得合不拢嘴,千恩万谢。

    这个吆喝:“东家,还是跟着您踏实!”

    那个便玩笑:“你是拿着了大洋踏实吧?”

    “去你的!”先说话的踢了对方一脚,“有钱我高兴,没钱我也是要跟着东家干的。”

    “哎哟哟,”两人闹了起来,“等开不出来工钱,我看第一个跑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