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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阴晴不定

    “花钱雇我?”温慎原本清淡的眉目微微向上一挑,“那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还真是好兄弟啊,”白堕见状,便半开玩笑地损他,“亲兄弟,明算账,四哥做卖买都做到我的头上来了。”

    温慎瞧了他一眼,不接他的话,反而去问陆云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之前做我大师傅的时候,可没瞧出来他是个在乎钱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陆云开笑笑,竟然配合起来,“小白师傅早和从前在贵州那会儿不一样喽。”

    他俩一唱一呵,白堕就点头,丁点没被挤兑着的意思,反倒挺骄傲,“四哥不提我倒忘了,从前我在泰永德做事,尽心尽力,如今求到四哥头上,四哥怎么样也不能推脱吧?”

    温慎露出一个略微诧异的表情,旋即乐了,“都开始学会拿情分要挟别人了。”他一推桌子,起身,“成,那我就去会会他。”

    这事温慎应了,在白堕眼里就等于十拿九稳了。

    他便没再多待,陆云开也要忙活自己的事情,两人起身告辞,约好有消息就到清水源碰头。

    但怎么样白堕也没想到消息得来如此之快。

    第二日,晌午,日头升得老高,把所有东西的影子都压到自己脚底下,缩成小小的一团。

    白堕正翻着账本,锦苏指出其中的两笔给他看,“这笔这是杜掌柜的,他家从前的坏帐就多,这笔也三个月没给结了。另外一笔是个大数……”

    她还没有说完,伍雄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送钱的车来喽,东家去看看?”

    “什么车?”白堕没听懂。

    伍雄甩着膀子往酒坊大门外比划,“那洋人开了辆汽车过来,后面全是大洋!”

    他兴高采烈的,白堕都不自觉地被他带乐了,“四哥谈成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起身和锦苏交代了一下,之后就向外走。

    清水源的门口围了不少伙计,一个个抄着手,有的盯着铮亮的汽车看,有的指着车里的大洋议论。

    伍雄在他们背后吆喝:“东家来了,都闪开点儿!”他一路过去,连拽带踹,把人归置到两边,最后训:“不好好干活,还个没眼力见儿。”

    白堕不去理这些,只走到车门边上,敲了敲,“远来是客,生意跟这可谈不了,下车里边儿请吧。”

    洋人亨利似乎是有些嫌弃外面围着的伙计,迟迟不愿意下车,只说:“林掌柜,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到酒坊来,难道您家里就没有个像样些的地方吗?”

    生意上门,更何况还是白堕费了好大力气,几经波折挣过来的,他原本满心期待,结果对方这个态度顿时碰着了他的逆鳞。

    “嘿,”白堕后撤半步,护短的劲儿上来了,直接一把将车门拽开,“您老人家坐得倒是稳当,在这挤兑谁呢?赶紧下来吧您。”

    说着,他拉住亨利的手腕,强硬地将人拽了出来,“买酒就得来酒坊,这是规矩,甭管您多大的谱,都得跟我门口排着。”

    他这话是顺嘴胡诌的,但亨利却被唬住了,跟着他往里走,边走边问:“既然必须要过来买,那酒坊为什么要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白堕瞟了他一眼,“规矩。”

    亨利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等着他的下文。

    见他这副模样,白堕也就收了自己的不耐烦,“你往城里看,多是木头搭建的,酒这东西容易走水起火,所以老祖宗就定了,所有的酒坊都必须建在城郊。”

    亨利听懂了,觉得非常有道理,不住点头,紧跟着又问:“这位老祖宗是谁?我可以认识一下吗?”

    ……

    白堕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亨利,“你吃错东西了?”

    亨利没听懂,露出一个奇怪地表情,用生硬地语调说:“我感觉你在冒犯我。”

    白堕没搭理他,大步往前走。亨利跟在他后面,走得好好的,突然一拍大腿,转身往回跑。

    他人长得高,手长脚长,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滑稽。

    白堕看着他的背景,一度怀疑这人是被掉包了。

    不一会儿,洋人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几页纸,“林掌柜你应该和我道歉。”

    他把那几页纸拿到白堕眼前晃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去,“要不是你方才的粗鲁无礼,我不可能将这么多重要的东西落在车上。还有,”他往自己身后比了比,“你家的伙计太疏于管教了,他们竟然在摸—我的车。你们中国人,都是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吗?”

    ……这是跑了一圈,把正主换回来了是吧?

    白堕抬头,无奈地翻着白眼,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不想说,亨利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其实我并不看好你,跟你比起来,我更愿意同温掌柜合作,他才像是个生意人,你不像。”

    白堕转身就走。

    亨利跟在他身后,絮叨:“你二哥也是做生意的高人,他非常知道别人想要什么,所以他永远都会是个有价值的人,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愿意,就总可以帮上忙……”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白堕并不太想听别人提起林止月,“你们洋人,做个生意,都这么罗嗦吗?”

    两人正好到账房门口,白堕推门进去,连个“请”字都没说。

    他俩都臭着一张脸,在屋里摆茶的锦苏一眼就瞧出不对来,忙笑着把亨利往里让,“我们东家从来没有出门迎过哪桩生意,还是亨先生面子大啊。”她打着圆场,“您里边请。”

    亨利见了她,眼睛里晃过明显的诧异,“你的酒坊里有女人?”他问白堕。

    被问的人早已坐在桌子边上,回:“这是我的账房先生。”

    亨利更诧异了,“你还给了女人一份工作?”他几乎尖叫起来。

    “啧,嚷嚷什么。”白堕担心他吓到锦苏,训了他一句之后,抬手往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指了指,“坐,不是要谈生意吗?”

    亨利依言往里走,可直到落了座,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极度的震惊里,“你们中国的女人是不做工的,她们完全依靠家里的男人生活,所以地位非常的低……”他用一种背书一样的语调,呆呆地说着。

    白堕没空同他讲这些,要过他手里的纸,不出所料,是这次买酒的文书。这东西应该是请了高人写的,笔峰很是利落,条款也清楚。

    里面特意写了两条,一个条是先付定钱,后续酒卖出去了,尾款再结,酒卖不出去,悉数退回。

    另一条是四个月期限,交不出酒要陪十倍的定钱。

    这个日子也不知道是找谁算的,正正好好够白堕手里的两处酒坊一起,酿完这一千斤。

    白堕认真琢磨完文书,再抬头,他审视着亨利,这洋人今天极奇怪,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不识礼数的时候恨得人直咬牙,东打听西打听的时候,又像是孩童。

    他没想通这是为什么,索性先按下,问:“我四哥是怎么和你谈的?”他担心温慎再搭上些什么,忍不住要确认。

    亨利这才回神,“他是个会讲道理的人,我说不过他,更何况他家里还有一个洋文讲得极好的小姐,我怎么样也要给那位美丽的小姐一个面子才是。”

    他慢慢向后靠去,扬起下巴,态度复又倨傲起来,“你真应该感谢你有那么好的朋友,不然你是不可能从我这里拿到三成的定钱的。”

    “日子没问题,酒也没问题,”白堕已经习惯了,直截了当:“但这些酒,交到你手里,是没有陈酿的,你懂吧?”

    亨利摇头:“我不是很懂中国的酒。”

    “那你为什么要倒腾啊?”白堕脱口而出。

    “因为可以赚到钱。”洋人回答得比白堕问的还快,话出了口,他整个人才一顿,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解释:“我是个生意人,你不是。”

    ……

    他大爷的。

    要不是锦苏在旁边看着,白堕真有把这人踹出去的冲动。四九城好酒的名声谁爱保谁保去吧,他伺候不了这傻缺!

    白堕轻抿了口茶,压下火气,勉强不咸不淡地接话:“我就是个酿酒的,祖宗阴德庇佑,来买的人倒也络绎不绝,全是像你这样的生意人。”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是这生意人,你有本事倒是别从我这里买啊。

    但显然亨利并没有听懂,“你也不用太悲观,这桩生意做完,别人都会羡慕你的。”

    白堕气结,叫人打马去找陆云开,那伙计战战兢兢地,问:“东家,你不会是想叫先生回来结果了那洋人吧?”

    “滚,”白堕横他,“我是让先生回看看文书有没有猫腻。”

    那伙计这才走了。

    等人的空当里,亨利无所事事,一直追问白堕为什么会同意女人出来做事。

    白堕不搭理他,他又去问锦苏。锦苏不好驳他的面子,就笑着回:“人总得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吧。”

    亨利用下巴往账册的方向比了一下,问:“你是喜欢记账吗?”

    锦苏笑得更开了,她摇头,眼底泛起一蜜意来,“我是喜欢待在他身边。”她说着,指了指白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