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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月亮愿意为凡人落进水里

    她这句一哭出来,芸芸看客的心瞬间就落了地。

    “还真是林止遥!”

    “嚯,今天这出戏可真是太出彩了!”

    “可不,比起长街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众人低语议论的时候,由温慎带来指证的李郎中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他推开哀嚎不休的林二娘,先探了林止月的鼻息,又按了腕脉和脖颈,细查了好一会儿,才恭敬着说:“三爷,这人也就吊着一丝气了。”

    李郎中活得市侩,话也是说一半,留一半,地上的人是生是死,全凭林家三爷一句话。

    白堕垂下眼睛,“想来爹也是不愿意见他。”这句话说得很轻,感叹之余,还带着淡淡的悲意,他苦笑一下,才说:“抬回去医治吧。”

    秦伯去找别的郎中了,几个下人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最终小心翼翼地将林止月抬到了内院。

    面前的地方空出来,白堕摸索着向前两步,对年延森行礼,“伯父,今日闹了这样大的笑话,还劳您主局,真是过意不去。”

    年延森笑了起来,眸色蔼蔼,“无碍,等家里的事理顺了,再来我府上,聊聊这些年的奇遇。”他说着,着意看了不远处的温慎一眼。

    温慎见状,忙上前来,“今日多谢姨丈出面回护,我送姨丈回去吧?”

    年延森刚要点了头,白堕却拦下了他,同时转身,止住了所有意欲起身告辞的人,他抬眸拱手,沛然大气,“江湖倾酒,万宗同源,是为清水源。今日既然各位在场,便同我做个见证。林家止遥,自今日起接管清水源,背靠巍巍长川,眼望四方酒家,誓与各们同行携手共持。”

    他的声音到此一顿,而后着意提高了半分:“酒,我会酿得醇香清烈,家,我也当得名正言顺!”

    林止遥回来了,酒坊是他的,家自然也是他的。

    众人互相看了看,纷纷拱手还起了礼。

    “林掌柜,以后您多关照。”

    “恒升平李克,高攀林掌柜做个朋友了!”

    “同行间相互照应,您这话大气,林掌柜,以后再咱们常来常往。”

    年延森站在白堕身后,频频颔首,抽个间隙,同温慎耳语:“这是个对手啊,你以后都未必赢得下。”

    温慎低眉一笑,也点头,“酒酿得好,慢慢再学会了如何做生意,怕真是难对付了。”他虽然慨叹着,但话里话外不见一丝敌意,反倒是多少带着些骄傲出来。

    言罢,他又问:“姨丈,咱回吧?”

    年延森同白堕知会一声,便由温慎引着,出了门。满院看客见此,也纷纷告辞。

    这回白堕并不回礼,只等满院静下来,他才对林家众人摆摆手,说:“散了吧。”

    他眼前一片雾气昭昭,灰朦里透着光影,看什么都是一个大概的轮廓。

    这种感觉,当真是久违了。

    他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一样,那件事心心念念,一朝尘埃落定,便只余下了空茫。

    白堕此时没有同谁交代些什么的心思,他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便踢着了一只坛子,身子刚微微一歪,手就被一个人稳稳地扶住了。

    “少爷。”锦苏的声音听起来同往常别无二致,但眼睛早已经红得一塌糊涂。

    白堕捏着那只熟得不能再熟的手,倏地笑了,“你果然还是喜欢这样的我啊。”满身的清冷顷刻间散去,似日初升,晒融皑皑冬雪,他突然就温柔得如月如水般,声音既轻又软,怕吓着什么一样。

    锦苏瞬间酸了鼻子,她低下头,引着他少爷一步一步向前。

    白堕依然笑着,“我做姐姐的腿,姐姐做我的眼睛,如此倒也般配,只是……”他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转了身,伸手摸上了女孩子的侧脸,“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这辈子再也看不清了,未免可惜。”

    他说着自己的真心,像是要捧出自己周身每一寸的温柔,再小心翼翼,拱手奉上。

    锦苏的眼泪蓦地落了下来,她的压抑和克制,她的疏离和得体,瞬间轰塌殆尽,四碎成粉。

    她日思夜想的,她熟悉的那个人回来了,可回来的时候,眼底皎皎,有如明月。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目色四散,薄雪轻掩。可无论是哪个他,看向自己的时候,都全心全意,不见半分杂光。

    锦苏突然松开手,扑进白堕怀里。

    凡人怎么能去触碰月亮呢?

    可月亮愿意为凡人落进水里啊。

    她抱着他,便生起了无限的勇气,她的月亮在她的怀里,这天底下还能有什么样的难事呢。

    白堕的手抚过女孩子柔顺的黑发,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好想你,特别想。”

    像是一个被拖欠了许久的重逢被补上了一样,他一直隐隐作痛的眉心突然舒适了下来,但锦苏却松开他,略带焦急地在他头上摸了摸,“少爷,你在发烧?”

    不提还好,这一提,白堕陡然便头重脚轻起来,他不愿对面的人担心,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结果一摇头,整个人瞬间向后栽去,两眼一闭,人事不省。

    耳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锦苏仓皇的呼喊:“少爷?”

    这两个字真不好,他迷迷糊糊地想。赶明儿得空,非得把这个毛病给她搬回来不可。

    心里是这样想,可白堕再一睁眼,见到锦苏放下药碗,叫自己少爷的时候,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锦苏探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复又在他眼前晃晃。白堕一把将她的手捉住,笑了:“看得见。”

    “看得见也不用傻笑成这样啊。”锦苏打趣他。

    “这么长时间了,难得醒过来见着的不是四哥那帮人,怎么也得高兴高兴。”白堕半撑起身子,顺口接了一句。

    锦苏利落地塞了个枕头到他身后,让他靠得舒服些,才笑了起来,“长身玉立,琼珮珊珊,说他君子端方吧,偏偏又少年心性,骨相风清,这样的人哪里惹得你如此嫌弃啊?”

    “少年心性?”白堕靠得舒服,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四哥的手腕可厉害着呢。”

    锦苏在他身边坐下,将药碗送到他手里,“前年,大年初二,二爷刚刚掌家,挂了满院的红灯笼,温掌柜在那日一身白衣踢上门来,打了家丁,砸了家宴,手持竹竿挑下了门楣上的半丈红绸,告诉所有人那日你是的头七。多亏他来了,我和三太太,才不必在满院的喜庆里,偷偷给你烧纸钱。”

    这是段心酸往事,她讲完,却轻轻地笑了,“不管待旁人如何,但他对你,却总是少年意气在身的,所以少爷,这样朋友,值得交。”

    她像是要提点些什么一样,白堕听懂了,扬头喝了药,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像从前那样,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

    锦苏听完,笑里带上了些许欣慰,她将碗收回来,便要去忙。

    白堕一把拉住她,“苏姐姐,你之前说要同母亲商量的事,如何了?”

    “嗯?”锦苏没反应过来。

    白堕:“同我成亲的事。”

    女孩子蓦地红了脸,先前她被逼得匆匆应下,但心里总不踏实,现下心里踏实了,却依然不大好意思,“还没来得及。”

    “那便不要问了,这事交给我来操办。”他扬起脸来,笑得温柔至极,“你将心交给我,其他都不必再管了。”

    酡红瞬间从脸颊漫到了耳根,锦苏轻拂掉他的手,转身便出了门。她胸口通通跳得厉害,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走的方向,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错了个弯,正拐到了二房的院子边上。

    里头林二娘又发着脾气,丫头们吓得缩着脖子伺候,锦苏偷偷往里瞟了一眼,林家老大林止年也在。

    他已经成了婚,分了别的院子住,平常同母亲也不亲近,很少会出现在这。

    这一好奇,她便多留了一会儿。

    林二娘发起脾气来,骂人的语速极快,林止年听得满头是汗,却依然不服气,“娘,您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您骂三弟骂得倒是痛快了,我那钱到底怎么办啊?”

    林二娘一听,火气更大了,直拽住儿子的耳朵,可劲儿捏,“你说说你,你二弟都伤那个样子了,你怎么还想着自己的那点钱!有没有点儿出息啊?”

    “那点儿钱?”林止年被捏着,也不挣扎,只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勉强抬脸去看她,解释:“那可是六千块啊,我正缺钱用呢。”

    他委屈巴巴的,把林二娘恨得直咬牙,“你要争点儿气,把你弟弟扶上位了,要多少钱没有啊?我的傻儿子。”

    她松了手,林止年揉着发红的耳朵,“娘,我为了二弟,不是已经去说谎话了吗?那三弟明明没威胁我,是二弟威胁我……”

    林二娘瞪了眼,他明显不乐意,但到底没再继续说下去。

    隔了一会儿,林二娘坐回椅子上,叹气,“不行,还得想想办法,这老二不当家了,我岂不是要被三房压一头。正好郎中在这,我得……”

    她起身要走,林止年忙拦下她,“三娘性子好着呢,不会给咱气受的,娘,你还是看看二弟什么时候能醒,好将那个钱还我啊?”

    “钱钱钱!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林二娘堵着气,“我月月不是都贴补你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