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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四哥盛了一杯月光,送你

    那妇人也没比秦伯强到哪里去,颤颤巍巍好半天,才试探着开口:“酒生啊,你到底是人是鬼,可别吓二娘了。”

    酒生是白堕的乳名,这些人开口以最亲昵的称呼唤他,可在一年多以前,却声声叫嚣着让他去死。

    白堕突然觉得无比可笑,是故讽刺得不加掩饰:“二娘,您是做了多少亏心事?还怕青天白日里有恶鬼上门不成?”

    “那就是人了,是人就好说。”林二娘伸手来摸他,白堕一侧身,躲开了。

    林二娘尴尬着收回手,“我这就让止月去给你收拾屋子,再备些酒菜,通知你娘她们回来……”

    白堕:“我娘去哪了?”

    “庙里。”林二娘堆笑:“你回来了,总得好好接风才是,你二哥当家,自然不会亏了你。”

    “二娘刚刚没听到我的话吗?”白堕知道她故意装傻,半点没有含糊地挑明:“二哥平白做了那么久的当家,也该歇歇了。你们各自散了吧,待我娘和苏姐姐回来,再摆家宴。”

    他说完就走。

    林二娘在他身后嚷嚷:“歇歇?他也不累,他不用歇!”

    白堕不回头,她又追上来:“酒生,你刚刚回来,才应该好好歇歇啊。”

    听到这话,白堕才住了脚,“二娘,做人贪得无厌,是要遭报应的。”

    林二娘不明所以:“什么报应?”

    “我就是你们最大的报应。”白堕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我让他歇着,他就得歇着。”

    这话言罢,他又抬头,对着满屋子的人高声道:“我爹临死前,亲口说要把林家和清水源交给我,这话是当你们所有人的面说的,所以……”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从这一刻开始,这里,我说了算。”

    一众人低着头,不敢答话。

    白堕也不理他们的反应,出了前厅。路上碰到端着食盒的小策,两人皆是目不斜视,谁也没搭理谁。

    他引着酒坊的伙计出了大门,感谢之后遣一群人散了,最后才回到自己先前住的院子。

    那院子看起来荒凉不少,窗纸都已经破了。

    几个洒扫的下人见了他,都忙远远地绕开。

    秦伯从里面迎出来,这会儿终于镇定了些,见了礼,说:“三少爷,今夜怕是收拾不妥,不如先找其他的院子住上一晚?”

    “我娘和苏姐姐去哪里了?”白堕措不及防地问。

    秦伯回得顺畅:“三夫人这几日常做怪梦,所以带锦苏去庙里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特意宽慰:“虽然三少爷这些日子不在,但她们的日子还好,没受着什么欺负。”

    白堕点头,看着满院的荒草,良久才说:“你们拾掇吧,我明天回来住。账册送到酒坊去。”

    秦伯没有怠慢。

    他已经在林宅里活了大半辈子,虽然知道林老爷生前的心意,但人已经去了,多少还是要为自己打算。是故搬账册的同时,便把这事报给了正在下棋的林止月。

    林二少爷捏着云子,淡淡地说:“让他看好了,不然三弟还以我的日子过得有多舒坦呢。”

    秦伯得了令,退了出去。

    人影走远,林止月突然狠抓起棋盘上的黑白云子,一把砸向门边,“老东西,两面三刀。”

    小策在此时进来,正正被砸了一身。

    林止月吼:“滚出去!”

    小策面无表情,进门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好后又低头捡起了棋子。

    林止月起身踹了他一脚,“又聋又哑,难道连疼也感觉不到吗?”

    小策被他踹得向前一趴,好半天才茫然地爬起来,林止月当胸又是一脚,“我说滚出去,滚!听不到吗!滚!”

    他每骂一句,就踢上一脚,直到小策彻底被他踹出门去,才算做罢。

    林止月拿下人撒气是常有的事,外面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两个丫头躲远了,悄声说:“三少爷回来了,咱们这些人许是能好过些吧?”

    另一个立马“嘘”了一声:“谁知道那个是人是鬼,明明之前都被扔进死人坑里去了。”

    这些议论自然传不到白堕耳朵里,他此时正煮酒烤火,对着陆云开和温慎侃侃而谈。

    两人离开之后的事情被他讲得绘声绘色,尤其是在说到胡晓等人时,温慎忍不住插嘴:“你二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这些人收到酒坊里去的啊?”

    白堕饮尽杯中酒,笑了:“自然是有意的,他打着对我报恩的名头,让这些人进到酒坊来,尽心做事,多大的便宜啊。”末了,又补了一句:“只是没成想,最后这便宜倒让我占了。”

    “可那些人不知道你是被他砸死的吗?”陆云开不解。

    “自然知道啊,”白堕用杯不尽兴,索性换了坛子,“可他打死我的那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逼不得已,还敬他是大义灭亲的汉子呢。”

    他仰头灌了几口,突然不想提这些了,只将坛子举起来,对着面前的两人微弓了身,“今天此事得成,多谢二位。”

    温慎和陆云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很快便双双起身,满饮了杯中酒。

    一杯饮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日硬仗在前,陆云开交待了几句,便提前离场,早做准备去了。

    余下的两人坐在院落夜凉里,抬眼见漫天星河,各自沉默地喝着酒,良久未言。

    直到几坛酒全都见了底之后,白堕才问:“今天我若是没有及时赶到,四哥怕是要把剑沽舍了吧?”

    “当时那种局面,也唯有用这个方法能让他们尝到些甜头了。”温慎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杯子,“我自行商以来,从没出过什么岔子,若是初到北平,便尽失人心,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白堕盯着他,而他却只看着手里的杯子。

    他说的甜头,指的是让剑沽进黑市的事。

    之前陆云开已经把路铺好了,那些人有的是门路,消息必然早已进了他们的耳朵,此时温慎只要稍加许诺,随便赠上个三坛五坛,待到剑沽顶替了御泉贡如今的地位,白花花的大洋就到手了。

    可是,他断是不想污了剑沽名声的。白堕深知他的想法,所以极度过意不去。

    过了一会儿,温慎像是终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样,抬眸一笑,“就算真进去了,我也有办法再抽身出来,没什么大碍。”

    这同方才说怕丢人的那句一样,不过是宽慰的托词罢了。

    白堕对此心知肚明,温慎没有理由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他仗义出手,不过是看在彼此相交的情谊上。

    这份情谊过重了。

    他低头去翻地上的酒坛,想在重回林家之前,再敬他的东家一杯,然而苦寻无果。

    温慎在一旁笑,“一口都没剩下吧?”

    白堕随手将坛子放下了,倒没太遗憾,只是说:“我现在要是有一杯酒,就一半敬你,一半敬这天地河山。”

    星光垂落,他眉眼间的洒脱一览无余。

    温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开心的事,兀自笑了一会儿,之后将自己手中的空杯郑重地交到白堕手里,“酒没有,四哥盛了一杯月光,送你。”

    他说完,利落地起身,垂眸,笑意不减,“林掌柜,明日后,大家同在北平,交情上青山不改,生意上就要各凭本事了。”

    明日后,他不再是他的东家,他也不再是泰永德的大师傅了。可是少年玉骨长立,不喜伤春悲秋。

    白堕也跟着笑了,拱起手来,“温掌柜,日后您多关照。”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少年尚意气,峥嵘各自担。

    大幕一抖,北平城里的所有人不过是看客尔尔。

    次日,白堕带着陆云开和戎子先去了酒坊。伙计们倒没什么太大波澜,按部就班地忙活着。

    账房先生见了白堕,却连连叫苦,先是说如此多的账册堆在这不成体统,又说不见家印,他是一笔钱都不会往外给的。

    “家印在二哥那,”白堕看着他,问:“我拿萝卜给你刻一个行不行?”

    账房先生嗤笑:“家印家印,没有家印谁说了都不算数,您也别为难我。”

    “成。”白堕点头,直接让戎子把他扔了出去。

    账房拍着大门喊:“钥匙全在我这呢,你赶我走了,一分钱也别想拿!”

    白堕掏了掏耳朵,轻飘飘地对戎子说:“给我把钥匙抢回来。”

    戎子办事麻利,不多时拿着钥匙回来了。陆云开忍不住乐:“你这些都是跟付爷学的吧?”

    “虽然有些莽撞,但是真的好用。”白堕赞叹一句,便拉着陆云开埋头进了账册。

    这一年多来,账目往来数量极多,两人一直看到后半夜,累到腰都直不起来。戎子已经躺地上睡熟了,白堕重新挑亮了一盏灯,叫陆云开歇一会儿。

    陆云开喝茶提神,问:“看出你二哥的厉害之处了吗?”

    “都是赚脏钱的本事。”白堕嗤之以鼻。

    陆云开听完便叹气,“这种钱我之前也赚过,你看着来钱快,但不是那好赚的。”他认真起来:“虽然这次咱回来,是把他逼到那了,黑市的财路断了,家里的酒没了,里里外外那么多人瞧着,又有你那个玉佩要挟,可是没把逼死,总是块心病。”

    他这个“死”不是要对方性命,多半是想断了对方再惹是生非的心思。

    白堕了然地点头,“等着吧,但凡他出手,就总有错处。”他边说边翻着账册,突然“妈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