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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恐怖的活人

    这两人背帘而站,并没有察觉亭子里有人。

    “想好一会儿怎么说了吗?”其中一个问。

    另一个摇头:“东家眼毒,要瞒他肯定不行,现在唯有少爷能救你我二人了。”他边说,边左右看看,“少爷之前给我透了口风,说那事今天就有结果。”

    先开口说话的人依然忧心忡忡:“别提了,我就没听说过烟土能和酒一起往出运的。再说付爷真能信得过那小子吗?传得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你都想不到?”后者嗤笑:“就算被付爷察觉了,也可以栽赃嫁祸不是,算是多条退路。”

    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白堕本来没想偷听,谁成想没躲出去之前,竟让他听到这么大一个秘密。

    他眼前闪过于访南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陡然遍体生寒。

    一个人的城府得深成什么样,才能在算计别人的时候,看上去那么真诚啊?

    待那两人走了之后,白堕急忙打道回府,把事情和温慎讲了个明白。

    温慎眼底一派疑惑:“一旦涉及烟土,这事牵扯就广了,于访南当真有那么大胆子?”

    “烟土害人,更祸国,”白堕不在乎于访南到底如何,而是说:“就算老夫人那头没法交代,最后我真因为这个要离开泰永德,也不能让剑沽给那种人做幌子。”

    温慎没有反驳,只是说:“总不能让你离开。”

    白堕一屁股坐到铺满账本的桌子上,荡着两条腿,“东家,你可得想明白,他们是有意拿泰永德当枪使的,一旦出了事……”

    他话没说完,温慎突然摆手,白堕了然地收了声。

    很快,门就被人推开,李平夏在门边站定,“东家,老夫人差人过来叫白堕去内院,我没敢说他今天没上工,偷溜过来知会你俩一声。”

    白堕从桌子上跳下来,“大师傅,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找我吗?”

    李平夏点头:“是于家的少爷来了,指了名要你过去的。”

    “追上门来了?”白堕下意识去看温慎,“那人城府深,心机重,肯定是我刚才没说一声就离开,被他察觉到什么了。”

    温慎撩起褂子,起身摇头:“这种事毕竟需要遮掩,就算怀疑,应该也只是试探,不会那么大胆。”他走到白堕身侧,“咱们过去看看再说。”

    而后,他又嘱咐李平夏:“明天还要出酒,大师傅先去忙吧。”

    可两人还没走出去多远,李平夏竟跟了过来:“我不太放心,还是和你们俩一道过去看看吧。”

    说完,他迈步走到了两人前面,清瘦的肩膀被风吹着,单衣之下,形销骨立。

    三人到了内院,老夫人正和于访南下着棋。

    棋局刚开,黑白子都只是挂了角,棋盘边摆着八样中秋上礼,想是于访南带来的。

    两人对座,丁点都瞧不出来老夫人对于家有什么敌意,下了几手之后,她甚至笑了起来。

    白堕很是怀疑之前二子说的话,都是胡诌的。

    于访南注意到了他们这边,棋子未落之前,便停了手,客气说:“温伯母棋艺精湛,访南改天再来讨教,我们先谈正事如何?”

    “还精湛,尽哄我这个老婆子。”

    老夫人笑着让人把棋盘撤了,招手让温慎走到近前,破天荒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你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于少爷愿意出两倍的价钱,从咱家定五百坛剑沽,现大洋都带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参与,你们去把合同文书签了吧。”

    合着于访南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来先发制人的。

    先前温慎两次登门,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谈的,可许了低价是一定的,但于访南都没有同意。

    如今他见事情有败露有可能,便立马找到爱面子的老夫人来促成此事。

    为了等着庆祝新酒出窖,温家在赤水的亲朋这些天都住在后院,如果猜得没错,这种东家以高价卖出五百坛酒的“大喜事”,应当早就传了个遍。

    温慎形同于被架在火上烤了。

    高,实在是高啊。白堕想明白了其中的弯绕,都忍不住想给于访南竖个大拇指。这扮猪吃老虎的本事,真让人恨不得一脚给他踹出门去。

    哪能让这种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钻了空子,白堕昂首站了出来:“于家管着黔阳的水路,想与之合作的人多不胜数,为什么非要高价买泰永德的酒?老夫人就不疑心这其中有诈?”

    不等对方反应,他接着又说:“眼下世道乱,烟土比黄金还贵,不用问都能猜到,这种东西一定牢牢地握在了付绍桐的手里。于家再有门路,却也运不出去,所以这位于少爷就想了个好法子。他前几天在街上见付绍桐帮过我一次,就琢磨着靠我的情面躲过盘查,所以才想来拿剑沽做幌子。老夫人,您可别丢了西瓜拣芝麻。”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但老夫人却只是坐着,没有惊讶,没有骂人,反常得让人心里直打鼓。

    四下沉默了一会儿,温慎出言相帮:“母亲,白堕说得有道理。上有国,下民,世道动荡如此,我们就算不能兼济天下,至少也得独善其身。和烟土沾边的事,别说是两倍,就算是十倍的利,也不能碰。”

    “四哥好大的口气啊。”五少爷从门外进来,身后跟一众温家的叔伯。

    所有人进得院来,都严肃着脸,沉默地各自寻了个位置站好。

    五少爷晃荡到温慎面前,态度轻慢:“四哥,家里的叔伯们都是跟着爷爷一起进过酒坊的,后来泰永德传到咱们这一支上,叔伯们也都退去养老了。可自从父亲离世后,多少次咱们连例钱都拿不出来,还得让各位长辈去乡下收租过日子,这像话吗?”

    他边说边来回踱着步,“长辈们体谅,但做晚辈的也不能不尽心啊。我虽然懂得不如你多,可我好歹知道,能赚到钱,才是真本事。访南哥刚才可答应母亲了,一旦这次烟土成功运出去,就反一成的利给我们。四哥,不用我给算算,这一成是多少大洋吧?”

    温慎错愕:“他之前就把烟土的事同你们说了?”

    难怪白堕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老夫人那么淡定。

    五少爷点头:“这么隐秘的事,访南哥都愿意开诚布公,足见他的诚意啊。”

    “胡闹!”温慎狠训了他一句,又对周围的长辈行礼:“各位叔伯,您们可都是听着林大人销烟的故事长起来的,就算不提家国大义,父亲在世时,强逼泰永德伙计戒烟的事您们都忘了吗?我温家子辈,形端表正,就算再清寒些,也绝不能赚这种钱!”

    “再说了,”温慎又放缓了语气,苦苦相劝:“大烟那种东西,一旦沾上,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都会化成水流走。多少人的前车之鉴摆在那,我们温家万不能步他们的后尘啊。”

    对面有一老者清了清嗓子:“慎儿,大伯知道你为人正直,但是如今这世道,烟土就等于真金白银,有钱人家的,哪个没经手过?我们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比别人少赚上多少了……”

    “是啊,”另外有人附和:“乡下种罂粟的人家多得是,年年到了时候,整个村子都熬大烟膏送到烟馆去。要我说这个钱,就是在中国人的腰带里倒了倒,和家国大义谈不上什么关系。”

    “何况你说的那钱化水流走的事,就更谈不上了。咱们帮着遮掩,是多了棵摇钱树啊!慎儿,你可别再固执了!”

    “是啊是啊。”

    “慎儿当家可不能太固执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附和了起来。无数的例子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成了剑沽沦为他人嫁衣最有好处的佐证,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不行。”温慎面色坚毅,冷声开口:“你们可知道这样做了,等于是在与谁为敌?只要我还在当这个家,就绝对不会同意。”

    只这一句,年轻的当家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失望和指责连天地扔了过来。

    可他像是铁了心一样,非要凭一己之力,对抗所有人的私心,“利禄功名,视浮云白。清圣浊贤,正道可焉!温家的家训摆在那,举头三尺,各位为了钱,当真要把泰永德毁了吗!”

    这几句话,像千斤之石落地一样,瞬间将所有人的声音砸了下去。

    满院的迟疑里,老夫人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闹不清,也搞不明白,但是我知道,赚钱是当家的责任。你当家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么好的生意要是再黄了,当家就换人吧!”

    “是啊是啊,做当家就得为宗族着想,不然大家为何要拥护你?”

    “慎儿当家也算尽心,只可惜能力不济,依我看,还是让有能者居之吧。”

    “这次的事情,惕儿跑前跑后,还自己撑起了黔阳这么大的酒坊,我听说酒还没出窖,就已经卖出去了。”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看不下去的白堕刚要上前,身旁的李平夏却快他一步,走到温慎旁边,大呵一声:“够了!”

    而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双手用力,刺啦一下狠扯开自己的衣服。

    他的皮肤蜡黄,肚子深深地向下凹去,胸口的肋骨根根分明,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张皮,包在了骨头上。

    这是一个像干尸一样的、恐怖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