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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深圳时还遇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他叫余力,长得帅气不说,修养、气质都很好,有一天他在街上贴了一张纸,想把他住的房子租出去一间,我正好向那张纸瞅了一眼,这样,我们就成了室友。他在一家颇具规模的广告公司做策划。我们总是边喝啤酒,边海阔天空,偶尔也说起爱情。余力最常说的是一个叫孟菲的女孩,不过,只要他一讲起孟菲,就会没完没了到让人对他生出丝丝可怜和厌恶,于是我每次都不得不打断他。我说:“还没到灞陵伤别吗?”余力有时候会打住他的故事,立刻大人物超脱起来。

    他还把自己在大学时几次采风时收集的民歌在电脑上没完没了编辑,并打印成了一本书。

    我说:“贴网上去玩。”

    他说:“不,我要留给我孙子,让他知道他爷爷我当年也文青过。”

    在我离开南方后,他还是把那些民歌贴到了网上,没有引起多少人关注,只有一个不著名的音乐人看准了其中的一首,并在演唱后出了碟,结果也没上任何一个排行榜。

    从我们住的小区出门向左,是一条通向河边的林荫小道,来往的人不多。晴天的傍晚,我和余力常常走过小道去河边去散步。夕阳或隐或现地照在我们头顶,这往往会引发起余力的诗情,他念念有词,声情并茂,把自己弄得摇头晃脑,手舞足蹈,让我觉得他简直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顺着河堤往下,哗哗流淌的河水边,有几个很不起眼的木牌,上面的字迹已大都斑驳模糊,这时候,我们会在河边坐下来,怔怔地看一会夕阳。

    有几次,他还念过一段英文,又给我认真地做了翻译--六月的天空不是蓝得不能再蓝,日落不是美得不能再唤起一个更美的景象,一个未被饱览就消失的、而且在消失的时候留给人们一种莫名的渴望和遗憾的景象。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不只是一场恶作剧的话,如果生命不只是惨淡的星光里的平凡的一闪的话,如果存在不只是神秘的宗教发出的一阵空虚的笑声的话,如果对某种玄妙的事物的暗示不是由于消化不良而引起的不好情绪,或者不是一种魔鬼送来嘲笑我们并使我们发狂的怪念头的话,一句话,如果美有某种意义的话,我们千万不要设法去阐明它的意义。如果我们瞥见难以言传的东西,企图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是不明智的。我们也不应该设法给我们所不理解的事物赋予意义。从人生各种意义来看,美是难以言传的。

    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以前念的也不过是原版的《西风颂》和《当你老了》之类的。我一到大学,就放弃了英文,考试都是拜学友们的赞助。

    更多的晚上,余力都会缠着我跟他下棋,那时候,他的棋已经在中游网上闯出了点名声,以至于中游网上的人们都不想让他蹂躏。我也是把下棋当过自己长项的,对上他时,一般都是被虐到最后掀棋盘,而他一心八用似乎都不在话下,边走棋边会以各种语气说任何事。

    比如有一次他提起“马”,很不在意地放在我棋的致命处,慢腾腾地说:“假设啊,呵呵,假设你父亲有一天要送你一大笔钱,你怎么做?”

    我走了步“象”,化险为夷,只说:“还有什么大招,尽管使出来,要不,你会屁滚尿流,尿不湿什么的你有准备吧!”

    他把“马”又飞快地跳到另一边,依然慢斯有理,但思维似乎跟着那“马”一下跳到了另一件事上,他说:“你和那个墨尔本女真没什么?”

    我说:“你要当时真跳河,就不会让我蹂躏了。”随手把过河的“车”拉来回防的同时,隐藏了一个大的杀招。

    他也把“车”从自己一边拿起来,一下深入到我的腹地,叹口气说:“你这一招只能算得上能看,和了吧,这一盘下到这里,后面就是废棋,那个叫王珧的呢?我们好象有一段时间没提起她了。”

    我把棋子放到棋盘上后说:“和了。”

    于是,我们又开始摆棋。余力很快摆好了自己的棋后,又帮着我摆,他把最后一个棋子摆正,双手抱着膝盖,也不看我,低着头说:“走棋,仙人指路,我知道你就会走这一步,我还是他妈的想孟菲。”

    我说:“世界给我们的,大多是我们不想拥有的,就这么回事!”

    “你这是从啥地方学来的话,怎么不像是你说的?不说了,不说了,从现在开始,我可就要赢你了。”

    于是,我们默默下棋。我隐约知道他在大学毕业后和孟菲暂时分开,然而,孟菲却在某一天从这个世界上莫名其妙地消逝了,他疯子加傻子般地在挖地三尺满世界寻找,如果有可能,地球表面都能让他全部挖成荒原。直到两年后,他找到她时,呈现在他面前的现实是--她在某地被某人给侮辱了,侮辱她的人因此离了婚,娶了她。

    他说当时想过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孟菲说:“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是历史了,我已经没有未来,你还有,谢谢你!”

    后来他都走到了河边,最后却鬼使神差般没跳进去。我觉得余力的脑袋当时要不是空无一物,就是塞满了垃圾,我甚至还想知道他是怎么恢复的,一般来说,这个恢复过程应该很有趣。

    一年后春节前的一天,我和余力在讨论彩票中的一个的数字,我坚持是15,他极力否定我。当然,我说任意一个数字,他都会如此。他这样已经有一段日子,他这么否定我的时候,我在想他的否定如果还有什么意义的话,只是为了否定我而否定我。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也会否定我去应聘ZS市一个镇中学的历史老师,但是,我提前没告诉他,结果是我去了中山面试,还居然被聘用了。

    我再也没见过余力,除了偶尔有他喝醉后的电话外,还真推测不出他把生活过成啥样了。

    在中山的四年多,街边上的那些电线杆子让我对一切都开始习惯,车流间的花草有时候乱得像我的头发,有时候艳得如不良少女,它们的变化提示我时间在缓缓流走。我总会在街上横穿而过,也总是在做一些支离破碎的梦,几年就这么过去了。另外,我身上还发生过一个从各个角度看都是伤感的并且是和爱情有关的故事,在我努力回忆女主角易依的面容时,飞机的广播已经通知要降落,还真没宽裕的时间再去打开那些记忆之锁。

    有一个看上去很利落的空姐走过,我盯着她看了又看,对自己说:“该醒了!都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