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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崩塌

    “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砍的?”言喜捏着他的衣襟问道。

    “隔壁那几个娘子喽。”钟老头挣脱不了,只得道,“她们说用柚子树换肉,柚子树她们也不搬走,结的柚子也是我们的...”

    言喜气愤的甩开钟老头,见先生从外面回来,“先生,这树…”

    木簪束发,靛青色儒衫与白色中衣相交,趁得来人干净清雅,黄泉看着院墙边的柚子树,“怎么成这样了!”

    “是钟老头,他拿树换肉!”

    黄泉点头什么也没说缓步向屋里走去。

    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先生肯定是气的!言喜瞪着又要摸酒袋的钟老头。

    三人看着干干净净的东墙十分满意,没了树干,看这馋鬼老头还怎么爬上来!

    天气渐暖,午膳后,陆华在屋檐下的矮塌上接着绣她的秋菊,田素跟着阿秀在院子里选花苗,鸟语花香很是惬意。

    几根黑色的东西忽的从东墙飞过来,啪啪落地,竟是几条黑蛇,黑蛇吃痛,亢奋的四处窜开,田素吓得几步跳到矮塌上,同陆华报作一团,顿时,院子里尖叫连连。

    阿秀反应快,抄起手边剪子,逮住逃窜最快的一条,对着蛇腹一划,抽出蛇胆,再把蛇扔进盆里,一会儿功夫五条蛇全被阿秀处理完,看着盆里,还缠绕在一起扭动的蛇,陆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阿秀四处寻过,确定没有蛇了,“娘子没事了。”

    陆华松开田素,穿鞋下榻,开门去了隔壁,对着隔壁院门一通拍踹,“老头儿!你给我出来!”

    把蛇扔过去后,便听见隔壁嗷嗷的尖叫声,言喜心里痛快,但怕先生问起,扔完他就跑了!

    敲了半晌无果,三人回到院里,陆华指着东墙,“把这柚子树烧了!”

    阿秀应声,上灶房取油,再拿上几困干草,几把干柴,柚子树上淋了油,干草助势,柚子树很快就烧了起来。

    言喜估摸着时间,溜达着回来,远远就瞧见自己院里冒着青烟,他急忙跑进院里,那棵只剩半边树干的柚子树烧得正旺...

    言喜忙去拿水桶,七八桶水下去,火总算是灭了,可这柚子树...树皮树叶烧的黑乎乎的...

    言喜气不过,扔了桶就要去跟人理论。

    “这树?”孱弱的声音传来。

    言喜走到黄泉身前,愤恨道,“是隔壁那几个娘子干的。”

    “为何要烧树?”

    “我…我扔了…蛇过去。”言喜低头道。

    黄泉神色淡然,“也算公平。”

    言喜觉得一点都不公平,可先生不让他惹事,他也不敢再私自行动。

    柚子树的火是灭了,但陆华和田素心里的火却还没灭,俩人站在院子的高凳上,冲着东边院墙骂,“亏你还是个教书先生!教什么的你!”

    “教个屁啊,你个田舍汉!”

    “敢往玩蛇!你嫌命长啊!”

    俩人这些日子听镇上妇人骂架捡了不少话。

    阿秀扶着陆华,“娘子你们还是站远些吧,一会那边再扔蛇过来...”

    两人一想也是,挪到屋檐下,接着骂。

    “吃了我们给的肉又往我们这丢蛇,你老脸还要不要了!”

    “...”

    “...”

    听着隔壁传来的叫骂声,钟老头觉得自己委屈,他跑到先生跟前,想说点什么...

    先生坐在案几旁,似在认真听那骂声,言喜守在旁边,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钟老头盘腿坐下,三人沉默不语,半个时辰后,那边似是骂累了,终于没声儿了。

    黄泉如往常一般铺纸练字。

    经过这轰轰烈烈的一场...战役?双方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东墙那边除了那棵黑乎乎的柚子树,再也没有那个馋嘴老头儿的影子。

    武道城经历几日阴雨,今日终于放晴,芒种火烧天,夏至雨涟涟,尚沈氏跪坐在祠堂里,心绪不宁,她看着尚卫青的牌位,双手合十,祈求事事顺遂。

    陆华和田素一骂成名,黄堡镇上人尽皆知,皂角巷有两个骂教书先生的娘子,偶有路过她们门前的,都会来一句,“就是这家!”眉眼还一阵捣鼓...

    陆华毫不在乎,她的菊花终于绣好,自然少不了被田素嘲笑一番。

    初夏。

    后院里几丛中犯懒的小花苗,终于开了,花朵艳丽气味芬芳,不过才开几个时辰就被田素无情掐掉,捣成汁水,兑上明矾,涂在指甲上。

    三人的手指被干净的布条包着,又打发了一下午。

    阿秀先拆布条,浅浅的红色留在指甲上,田素伸头去看,“好看,这个颜色适合阿秀。”

    阿秀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做饭的时候动作明显比平日小心。

    清晨,陆华坐在屋檐下,晨光落在她月白色长裙上,佳人气质如仙,一手绣绷,一手针,丝线游走在绣绷上,恬静淡雅,岁月静好。

    阿秀走到陆华身边,只见本该盛放的菡萏,在娘子的绣绷子上却像被开水淋过...

    院门被人扣响。

    阿秀开门,是曹牙人。

    “陆娘子,绣花呢?”曹牙人胖脸上堆着笑。

    “陆华将绣绷放进绣篓里,“曹婶子有事?”

    田素看穿她的小动作,原来她也知道自己的绣工见不得人。

    “今日来是跟陆娘子说,过几日镇上查户籍,陆娘子记得将户帖,奴仆身契都备好。”

    陆华神色平静,“为什么查户籍,可是出了何事?”

    曹牙人一脸你咋不知道的表情,“三年一大查啊!”

    盛国三年一查户籍,是为了防止漏税,漏征,还可清查曾作奸犯科的在逃人。

    陆华对阿秀低语几句,阿秀听后进屋。

    再出来时,她手里抱着布袋,里面沉甸甸的。

    陆华微笑道,“曹婶子,我们出门时走的急,没拿户帖,您看您就帮帮忙...”

    这娇俏模样曹牙人有些招架不住,若是自己女儿有这般好看,就算她要天上的星子,自己也要去够一把...

    曹牙人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她这回态度坚决,忙推开钱袋子,“别别,陆娘子,我可没这通天的本事。若是忘带也没多大事,你去双桥县衙报备一下,他们会核实的,只是花些车马和人员劳务的花销。”又指了指阿秀拿的钱袋子,“根本用不了这些。”

    自己也不能瞎编一个地方,两地一核查不就露馅了?

    现在盛国境内都在核查,想必入州,入县,客栈,旅店,都要查看户帖,回武道城是来不及了。

    阿秀的身契曾在官府报备过,早已卖给陆姓商人,陆华若是拿不出陆姓户帖,那阿秀会被当成逃奴抓走的!

    此刻,陆华心里开始慌了。

    要不要去深山躲写日子?等查户籍的风口过去?

    见她久不开口,田素道,“多谢曹婶子告知。”

    曹婶子走到门口,转头道,“这几日陆娘子可别出远门啊。”

    陆华眉心一跳,“为何?”

    “黄堡镇的人口,乡长都报上去了,少了是要查的,别到时候把陆娘子当在逃人通缉。”

    陆华僵着一张脸,“你报上去了?”

    曹牙人有点懵,“报了啊。”

    “你急着报我们做什么呀!”陆华双手叉腰,肺要气炸了...

    曹牙人见这熟悉的架势,往后退了半步,“我就是不报,黄堡镇还有谁不知道您陆娘子啊!”见陆娘子越发难看的脸色,她低声喃喃,“您骂隔壁先生骂了半个时辰早出名了,全镇谁不知道有你们几个。”

    曹牙人多低语陆华听得清楚,她...努力平复自己…

    田素走到曹牙人身前,“曹婶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为何骂那老头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几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住在这黄堡镇,他不顾礼法爬树偷看我们几个娘子不说还往我们院里丢蛇,换成是您,您骂不骂?”

    曹牙人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舔了舔嘴唇,“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还得去下一家呢。”

    “阿秀,你去镇上,不,不,去县里打听,没有户籍会如何,还有...没有户籍的如何办户籍?”

    “娘子还是先做完午膳...”

    “这会子哪里吃得下饭阿,快去快去!”

    日头西沉,阿秀终于回来。

    俩人同时开口,“如何?”

    阿秀饮下一大口水,“没有户帖的会被带走,查核没有牵扯案件的,就按奴籍分配,运气好的分给世家贵族当婢子,运气不好的,就放到马市。”

    几人心里发沉,“如何能弄到户籍?”

    阿秀轻生叹息“婢子茶楼酒肆跑一圈,都说除了出生,买卖,就剩嫁人了,嫁个有能耐的夫家,就说是原价,去官方报备就不成问题。”

    两人越听心里越凉,嫁人?能随便嫁吗?就算假成亲,可这几日就查户帖了根本来不及...

    留在这里会被抓走,逃跑会被通缉,又不敢去贿赂县令,遇到刚正不阿的行不通,遇上豺狼官员钱花了还有性命之忧。最要命的,不是躲在外面太冒险,也不是被抓,而是陆华的身份,若她的身份被揭露,整个尚家将是弥天大祸...

    忧心一宿,第二日起床,三人都没什么精神。

    落雨了,院子里湿漉漉的。

    “阿秀,你去请曹牙人来一趟。”

    曹牙人来了,不似往常那般笑呵呵的。

    “曹婶子来了,快请进。”

    坐定后,曹牙人喝了口桂圆茶,甜丝丝的味道很好。

    “曹婶子,镇上可有急成亲的人家?”

    曹牙人不解,“陆娘子打听这事作甚?”

    陆华清了清嗓子,指了指穿着道袍的田素,“陆三娘懂些占卜之术,您也知道,最近我们几人霉运连连,三娘便起了一卦,说是我们...犯小人,所以这院里最好添点喜气,好冲霉运,冲走小人...”

    看着穿着道袍盘腿坐在矮塌上的田素,曹牙人眼角的肉抽动,“什么意思?”

    月宫渐盈,蓄水大坝的水位已过设定的水位口,水流如约向屏州流去,熟悉的哗哗声在武道城北面山间回荡,不过半个时辰,随着一声巨响,大地为之晃动,值守的差役,还未来得及思考是否是地动?巨大的水流铺天盖地而来,洪水如愤怒的巨兽一路向南奔袭残暴无性,撕裂山壁撞破山石,所过之处静默无声,了无生机。

    沉睡的武道城,安宁祥和,夜景如画,廊灯下烛火轻漾,更夫轻摆的衣角,述说着它的真实故事。噼噼啪啪的嘈杂声,轻扰沉睡中的人,翻身后迷糊念了句,“又下雨了。”拉了拉被角,再次睡去。

    今夜后,再也不会有人醒来,武道城如同梦境般消散在这天地间,留下的是一片汪洋。

    睡梦中的陆华看见了祖母,祖母微笑不语,只是睨她一眼转便身走了,就如同往常一样和蔼,慈祥。

    官道上,雨滴溅出朵朵泥花,马蹄哒哒,带起一道道水痕,马上人,身披蓑衣,一路冲进驿站,他苍白的脸上满脸雨水口中喃喃。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八名驿卒飞身上马,背绑红旗,冲进雨幕,一路高喝,“源州汛情!速报江宁府!”

    尚怀英一行人得到消息时,车队距离窑城只余三十里,尚怀英双手发颤,来不及交待任何话,带着几个护卫翻身上马。玉娘子追出来,声音哽咽,“我…同你一起..回去!”

    尚怀英勒马回头,四眼相视皆朦胧,“这边交给你,我先回。”

    李承余得知源州汛情,是在朝堂上。信使踉跄进殿声音嘶哑,几乎是吼出来的,“蓄水池崩塌!源州汛情严重!”

    皇帝震怒,立令将掌管工部的弘王软禁宫中,光禄大夫贾厚照,蓄水大坝督建,源州督水监,三州都巡河官,三州水文站主事,相关官吏通通抓捕下狱,陛下下旨,江南道,山南道,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宁王前往源州调度地方军控制民乱,监御史齐衡监管赈灾,淮南道,户部拨款,山南道,节度使齐力赈灾。

    傍晚,回到王府的李承余还在想源州汛情,志扈匆匆赶来,“源州汛情怎么回事?源州怎会发大水?”

    李承余语气清寒,“蓄水大坝崩塌,将洪水引进源州。”

    “东南面?那武道城?”

    荣进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九,蓄水大坝崩塌,洪水引入源州腹地,受灾户,十一万一千一百余户,死亡人口,五万余。

    武道城被冲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