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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甜糕

    荣进二十三年,春末。

    林胥国文平节度使在盛军的帮助下攻陷常山自立为林胥王,其为政残暴,官员对其不服,甚至有将领带头,投奔盛国。

    尚怀英把药碗端给父亲,“这是宫中医师新改的方子。”

    “先搁下吧。”

    尚卫青轻轻转动着药碗,“林胥国新君弑杀暴戾,朝廷散乱,恐有灭国之患。”

    “儿子想起十余年前,北境石福舍十六州向辽军借兵一事。”

    “北境这乱局已有数十年,辽军进入后,北境却能一致对外,加之其兵力强盛,物产丰富,即使政局动荡但民生不息,十数年来商队出入北境从无阻碍。林胥国则不同,其国力衰败,民心涣散,是亡国之象。”

    尚怀英点头,“林胥如今一盘散沙,我们的生意已撤出不少。”

    尚卫青轻轻摇头,“乱中取利未尝不可,说不定这林胥国的土地很快就是大盛的。”

    尚怀英看着父亲,饶是自己独当一面多年,遇事皆能泰然处之。但父亲这番话令他周身血液一阵翻滚。父亲这话确有可能实现,六年前,大盛趁旻国内乱,大军入境灭了旻国,林胥国如今形式…

    尚怀英点头,“若是将林胥国纳入盛国版图,那我大盛在南境…”

    尚怀英还未感叹完,却听尚卫青道,“趁火打劫,版图再大,但人心不齐啊。征战旻国已耗费不少兵力,再讨林胥国…”尚卫青面露惋惜,问儿子,“北境之患你如何看?”

    尚怀英想了想,“北境国土比盛国大一倍,数十年五朝更替,皇帝换了十个,却依然存世。如父亲所言,商队出入北境国并无阻碍,乱政不乱民生。外敌来犯一致对外,不瞒父亲,儿子认为,北境内核坚固,只待明主。”

    尚卫青端起药碗,深褐色的药汁在碗中轻轻晃动,“明主?第二个李参?”

    尚怀英略微思索,“旁观北境多年,儿子拙见,或是第二个太宗。”

    尚卫青看着眼前的儿子,目光如炬,欣慰笑了,“论眼力,你是最好的。”

    尚怀英微微垂头,态度谦逊。

    尚卫青又问“何不自寻明主?”

    尚怀英眼睑颤动,极力稳住心神,父亲这话他不是没想过,可尚家的根基在盛国,这个念头也仅仅只是想过。

    尚卫青把药喝尽,用布巾擦拭嘴角。

    尚怀英替父亲添置热水,递到父亲手边。

    “咳~咳咳~”尚卫青摆了摆手,缓过咳嗽,“十六州放给寮贼,是中原之难,北境在盛国以北,如利剑悬于颅顶,陛下这些年潜心修道,晋王主政,陛下有数子,太子未立,叔侄,兄弟,不知将来是何祸端。”

    尚怀英点头。

    月光如水,东山院里静谧柔和。

    “听闻夏侯牧升任侍中。”

    “是,儿子已经备了贺礼。”

    “侍中,离丞相不远了…恐怕会是我朝最年轻的丞相。此人心性沉稳,高明远识,你与他私交多年,如今他如日中天,尚家与他走近未必是好事。”

    “儿子明白。”

    尚卫青点头赞许,“我知你不是重利之人,与人结交是心之所向,若非如此,为父又如何放心把尚家交给你。”

    说到此处,尚卫青又是一阵咳嗽。

    尚怀英起身为父亲抚背,他咳嗽的时候身子佝偻。尚怀英的手抚过他弯曲的脊柱,他咳的很深,尚怀英贴在他后背的手心传来明显的振感,父亲的胸腔里好像空的一样,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尚怀英喉咙有些堵塞…

    尚卫青摆手示意他坐回去。

    “你们兄弟几人,属三郎最爱读书习文,他心在仕途,尚家得封赏,他得愿以尝,只是…”尚卫青轻叹,“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的仕途不会顺遂的,好在他是个通透得人,不必自苦。”

    尚怀英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见他目光落到庭院某处,神色迷离,父亲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二兄英年早逝,三兄仕途疲行,而大兄…

    尚怀英不想让父亲沉寂在悲伤的情绪里,开口道,“近日,听闻普严大师来给父亲讲经?”

    尚卫青心神渐回,缓缓开口,“讲的《十七地论》,颇有感悟,相应地,相应境,相应果。天竺的经论与老子的《道德经》有颇多相似之处。你得闲了,也来听听。”

    “是。”

    说起讲经,尚卫青脸上露出欣慰笑容,“丫头说经书字小,怕我看着累,已经帮我抄了好几卷经书了。”

    尚怀英笑了,“阿华是个孝顺的孩子,再过几个月阿华就十岁了,宁王随军去了鄂州,过年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回江宁府。儿子最近在想,是不是可以让阿华去江宁府住一阵,毕竟以后…”

    “急什么,丫头还没及笄呢!”尚卫青直接打断他的话。

    “是,那就及笄以后再去江宁府…”尚怀英顿了顿,小心翼翼观察着父亲的眼色弱弱开口,“阿华饮食上是不是可以稍微控制…”

    尚卫青老腰一挺,“控制什么?!我的丫头好的很!!”

    “是是是...”

    只要是说起阿华,父亲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尚怀英心里苦,如今自己好歹是城主啊,不论走到哪,都是被人尊若上宾…也就只有在这东山院…唉...

    尚卫青见儿子示弱也收了气势,“深宫大院,弄权耍势,丫头不会快活的,她就该纵情山水,闲野随风。”

    突然,尚怀英脑子一声嗡鸣,父亲这是何意?这话他不敢接,这话题他不敢聊…

    尚怀英沉默不言,父子二人一场夜话在此刻结束了。

    多年前尚环珍嫁去了汀州,今日被尚家接回来了。

    尚环珍的夫家在汀州东面的照县,汀州东面地势低,年年发洪涝,百姓苦不堪言。尚环珍的丈夫身子骨不好,夫家人丁单薄。每年梅雨季节前,尚家都会邀请尚环珍的夫家来源州小住,直到蓄水大坝修好,解了汀州洪涝之患。

    二十五岁的尚环珍面容消瘦,眼底乌青一片,似是许久没睡过整觉,屋里气氛凝重。尚环珍丈夫去世已有半年,她膝下无子女。夫家心疼她,不忍她为夫君守节一生,便商量让她回尚家,毕竟她是尚府的娘子再嫁,也定能嫁个好人家。

    尚环珍执意为夫君守节,婆母见她日渐消瘦,实在没了办法,便给尚家托信,尚家二房夫人亲自去把女儿接回来的。

    面对众人劝说,尚环珍面色沉沉,毫无生机。尚沈氏看着心疼,侧头拭泪,“哎,这孩子太苦了。”众人怕老夫人伤着身子,好说歹劝的把她劝走了。

    渐渐的,屋里人走了大半。尚凝华轻声对尚怡沁说,“四姐姐再嫁一次不就又有四姐夫了?”

    尚怡沁连忙捂住尚凝华的嘴,“这能一样吗?”

    尚凝华情窦未开的年纪,又常年跟着祖父和山茂,自然懵懂。尚怡沁常与武道城中的小娘子郊游聚会,小姐妹间偶尔也私语家中姐姐婚嫁之事,尚怡沁算是一知半解。“如果石头死了,父亲再送你一只象龟,那它还是石头吗?”

    尚凝华水灵的眼睛转了转,“父亲说象龟能活一百多岁呢,我死了它还没死呢。”

    尚怡沁语噎,“那说你的马,如果葡萄死了,你再…”

    尚凝华胖胖的胳膊摆了摆,示意她别说了,自己懂了。尚凝华从手边拿起一块甜糕,下了软榻,她身量重,动静大,走到尚环珍身边。把甜糕塞进尚环珍冰凉的手心,“四姐姐,吃甜糕。”

    二伯母语气温和,“好孩子,你们俩去玩吧。”

    玉娘子劝二夫人,“四娘舟车劳顿,让她先好生休息吧。”

    待人都走了,玉娘子缓缓开口,“我来府中管事的时候,你已经嫁人了。有一年,汀州水患的时候,四姑爷一家来府中小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们,你们来给老夫人请安,四姑爷文质彬彬,在他与老夫人说话时,你侧头看着他,你眼里的光彩,到今日我都记得很清楚。”

    酸涩的眼眶再也托不住沉重的眼泪,尚环珍泪水倾下。

    “四娘,若是想为他守着,在哪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你瞧瞧你母亲,你父亲去了,如今你…她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