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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雾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上次和周玥见面,是多久以前了?

    不记得了。也不愿意去想了。那些或是美好或是灿烂的回忆,都抛却好了。

    人是需要活在当下的,是必须从回忆和梦境里脱身的。所以那些微笑,那些碰杯的幸福和喜悦,那些曾经无比珍惜的救赎与快乐,都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吧。

    世界的底色是纯黑色的。它似乎刻意不想让你感到宽慰,一直用各种各样的惨痛经历告诉你所坚持的理想是多么幼稚和可笑的东西。它只是在纯粹地提醒你。

    无论你高尚或是伟大,低俗或者卑贱,你都只是命运之旅上一颗随意抛却的棋子。永远,永远不值一提。

    ……

    “多有打扰了,周玥。说起来,你搬家之后我还从来没来过。”

    “是啊。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我很习惯于一个人的时光。惬意的让人感觉,一睡过去就可以不用再苏醒。”

    周玥微笑着这么说道。她的脸上散落着一些疲惫的灰色,而瘦弱的身躯不过也就比竹竿稍微清冷些许。谁都无法想象,一个曾经的中产阶级富家女郎,会疲惫和自甘沦落至此。

    真的是……因为陈凌吗。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陈凌也好,谁都好,大家都只是彼此生命里的某种过客。如果是因为他,我觉得你大可不用如此……消沉。”

    “是……嘛。或许吧。”

    她苦笑着,随机打开了客厅的门锁。一个狭窄的天窗在眼前闪现,沧桑古老的木桌旁散落着几扇小椅,茶水蒸腾着热浪,而李温正默默坐在棋盘一般的木格之上。

    他抽着烟,眺望着远方一片虚无。

    “坐吧。我去再煮点茶。”

    “不用。我觉得我们应该不会停留太久。局里事情还有很多。案子禁不起耽搁。”

    张保国迎上李温苦涩的视线。一刹那,他似乎什么都体会到了。

    那种艰辛,那种失望,那种近乎绝望的悲伤的触感。种种复杂的情感,当一个四散而飞的眼神抛掷过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感受到了。

    他已经……都知道了吧。

    “不碍事。你们先聊着。其实,我只是在给你们空间。四名刑警的牺牲,还有张春生的死亡,瞒不住任何人。更何况他还是如今的刑警大队长。”

    她自顾自地走入茶水间。这狭窄的客厅散发出一种极其压抑的紧缩感。

    “他们的牺牲……其实我们可以阻止的。张局。如果,如果早点调查清楚就……”

    “没用的。记得张明远吗?徐的目标不是我们,是所有与此案有关的,所有证人。他们这次的目的,也只是张春生而已。所以,赵冰等人的牺牲,只是一次陪葬。”

    “那你是在说,他们的死亡毫无意义吗?他们的死亡不值得尊敬吗?”

    李温嘶吼着,咆哮着。他把自己一直以来的不甘和愤怒,全数倾泻了出来。张保国表现出的镇静和冷漠,让他无比痛恨。他怎么也没法想到,一个曾经无比重视个人情感的人,为什么如今却变得像一块砖头一般冰冷。他想知道原因。而令他失望的是,张保国依旧面无表情。

    就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你懂我什么,李温?你觉得自己很崇高,很值得让人敬佩是吗?我张保国失去的东西比你多多了,你有什么本事来质疑我?你凭什么觉得我铁石心肠,冷漠自私?在批评别人之前,好好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敏感,脆弱,这些应该是你的特质吗?如果你不能胜任这个刑警大队大队长的位子,后面等着接替你的多的是。时间不会因为你的缺席而暂停一分一秒。”

    “我也很生气,我也很愤怒。可是愤怒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像你这样抽着烟一脸颓丧,一切就可以解决了是吗?欺骗自己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李温?用你的悲伤和怀念去悼念亡人,就能让‘徐’就地忏悔了,是吗!”

    “回答我啊,李温!拿着你的警徽,托着你的警帽,告诉我你的答案啊!”

    “......”

    手颤抖的连香烟都抓不稳了。李温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既无法说服自己狠下心来不去同情那些死去的魂灵,也无法让自己去接受张保国近乎冰冷的逻辑。这种心理上纠结的苦痛,极其令人不安。

    但终究——也什么办法都没有吧。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情感状态而改变任何一点。

    “你们怎么吵架了。在我印象里,你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周玥端着茶水不合时宜地闯入。她惊讶于两人之间的不合,而这确实也让他们心里发堵。他们本来聚于这个小屋子,并不是来争论些什么的,是为了——知道些什么的。

    而现在早已偏离了初衷了。

    “有什么话的话,应该好好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也没什么,解不开的谜。朋友们,还有最后一天不是吗。抓紧时间,把赐予一切终结的那个最后的答案,告诉所有人。”

    “可是也没什么答案可以说的。关键证人刘云,张春生张明远死亡,江雨什么都不肯再说,江澈精神混乱,周熹死亡,陈沁死亡,陈凌不再挣扎。我们根本不知道‘徐’到底是谁。所有与‘徐’有关的线索链都已经断了,而他依旧逍遥法外。”

    李温这样喃喃着。

    “他的犯罪天衣无缝。他巧妙地害死了所有为他做事的人。因此,不会有人再背叛他了。”

    “或许他跟你说过些什么,李温。只是你自己忘了。因为太过害怕,忘了。”

    “你知道的。早在你们一行人进入陈凌家中探密时,他的眼睛就已经盯上了你。他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他知道你不会轻言放弃。他想杀死你,不仅是肉体也更加是灵魂。炸毁证据,炸伤你的徒弟,他想要的是彻彻底底,毫无回头可言的报复与毁灭。因此,他一定跟你说过什么。他一定在那一天告诉过你,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知道这一点。只可惜我忘的一干二净。那对我来说,是一个谜。关于‘徐’,我一无所知。”

    “这么说起来,周玥。那一天也是你救的他,还有通知的救护车。”

    张保国微笑着。

    “是啊。我一直跟在背后。我知道‘徐’是什么样的人。只可惜我没那个勇气去正面接近他,只能在他犯下事之后,努力去救人。或许我当初勇敢一些......“

    “不。这不怪你。在我眼里,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人。那本对破案来说非常关键的笔记本,就是你抢回来的,不是么?”

    “是啊。它差点就被扔到了垃圾堆里。我——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找了回来。我想,陈凌需要一个公道。”

    “他确实需要一个公道。我们大家努力到现在,也都是为了能让他的案子得到平反。可是如果找不到那个‘徐’,一切的调查工作都是白费的。陈凌依旧是最大的嫌疑人。”

    “为什么?媒体上已经报道了你们现阶段的调查结果。李温不是说了么——陈凌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无论找不找的到‘徐’,这一点应该是板上钉钉的才对。”

    “的确我说过那样的话。但高检不会听。他们需要的,是4·24案的真凶。”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两位警官。”周玥一脸迷惑地望着他们。“那天你们在宁天路那边到底在忙些什么?大家都以为你们在抓犯人。结果封锁的那么严只是在——”

    “你好像了解得很清楚。”

    “因为这件事早就在大家嘴里传开了。大街小巷都在谈。我了解得不清楚都难。”

    “好吧。那跟你坦白也无妨。”李温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们当时在那栋别墅里搜查关于陈凌的证据,却发现了他针对江澈的拷打行为印记。后来发现了一些照片,后来查验却只是某种无谓的诱导性信息。”

    “那只是某种陷阱而已。是‘徐’试图利用张明远的自爆来将其除掉的伎俩。而我们,上了他的当。”

    “......”她微微颔首。“那他还真是厉害。把你们耍的团团转。达到自己目的的同时,也狠狠玩了你们一把。”

    “真是恶趣味啊。”

    “谁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我只期待,他能早点再次现身。”

    “欸——张局你,你做什么?”

    “张保国!”

    李温望着他的表情从轻松一路凝重到严肃,甚至到最后变得恐惧。

    他站了起来,然后这样缓缓问道。

    “我说,周玥。”

    “啊?你怎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张照片——是怎么来的?”

    “哪张?”

    他们朝着张保国指向的位置望去。架于花坛之上,一张泛黄的照片附着着某种焦土。但总体的轮廓依旧清晰。所以李温能看得相当清楚。

    那相片上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库,而陈家兄妹,正相拥着站在一起。

    这一幕,总有种很意外的熟悉感。

    仿佛在哪见过的一种,格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