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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声声入耳

    高山巍巍,云落半腰,松竹怪柏,耸立其上。一条羊肠小道,从山上斜着穿下,陡峭的山路,俯瞰之下,如临深渊。

    日初升,云淡薄。

    “就是这里。”龙纪勒住马缰。

    “嗯。”龙问随即下马。

    夏日的枫林,有着别样的景色,两匹马儿自在地吃着草,世间诸事,与之无关。

    “我们上去吧。”龙问对龙纪说道,龙纪应声。

    曲折的山路,环于山侧,如一条长蛇,盘旋缠绕。一颗细石子从山上滚落,顺坡而下,打穿没踝的浅草,落入山底。

    龙问注视着前方,这是一条单人道。白树,有如一个个卫兵,庄严地站在悬崖边缘,树根死死地抓住地表,扎入土中。

    随着一阵滚动声从上方传来,龙问掠身而起,以树借力,反复横跳于峭壁和树干之间。一颗如桶粗的石头从山上滚落,尾巴上拖着一根长达五米的铁链,链上的尖刺,漆黑如炭。

    “刺上有毒!”龙问高声警告着龙纪。

    龙纪使用了与龙问相同的方法,躲过了滚石。随后,一阵滚落悬崖的声音夹杂着链子拖于峭壁的摩擦声。

    “她们就在前面拐角。”龙纪人已到龙问面前,低声说道。

    “嗯。”龙问点了点头。

    敌暗我明,这又是一条单人道,无疑,退可求生,进如求死。

    但任务在身,他们如何能退?龙问身为盟主,若自己分派的任务都退缩不前,试问,如何让人信服?

    龙问停在原地许久,沉思着。待他再次抬头之时,会心一笑。凝神,聚气,一道气刃慢慢从手中凝出,龙纪大为惊诧!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龙纪失声问道。

    “方便的时候再说。”龙问微微一笑,掠身而起,一刀切下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紧接着再一刀,划为两段,然后递给龙纪一根。

    龙问将树枝划为粗细均匀长度相近的小块,握在手里。龙纪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拔出“不溟”,和龙问的做法一样,随后收剑入鞘。

    兄弟二人慢慢地走,每听到一阵石头滚来的声音,便以之前的方法躲过。

    不到五十米的距离,至少有十个和之前一样的石头滚下。龙问开始笑了,他已发觉到了细微的变化。每一个石头滚来,其后的链子,都在变短。滚石袭来的时间,也在渐渐变短,这是一种讯息。

    如果她们的石头很充裕,那么她们大可以很规律地放滚石,但并没有,而是越来越快,似乎在告诫入侵者,不要再前进,滚石还有很多。这难道不是此地无银?所以龙问开心地笑了,当最后两个滚石相间不到十米的距离之后,兄弟二人以相同的方法掠起,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当龙问掠于空中之时,数道银针打来,说时迟,那时快!龙问急忙跳于枝干之上借力,随后手心发出树块,那山坡的转角一人应声而倒。

    龙问脚下的树摇摇晃晃,并不是他太重,而是因为不平衡,本就只有一半的根抓在地里,龙问的身子再往外一压,这一棵白树,就像是不倒翁一样,摇晃着,龙问赶紧落在地上。

    “小心了。”龙问低声对龙纪说道。

    龙问的警告并非没有道理,以备不时之需,每一个聪明人都该明白有多么重要,当最后两个滚石袭来,她们再没有了多余的滚石,只有最后一个,那一个将是最凶险的,也是她们最不愿意发出的。龙问明白,龙纪自然也清楚。

    “嗯。”龙纪见他一脸严肃,应声道。

    兄弟二人贴靠着石壁前进,每一步都异常谨慎!高处有着天然的优势,但,也有着视野的盲点。每一座高山都呈现锥状,龙问兄弟二人的位置,她们无从察觉,只能依靠听,所以每有滚石袭来,都将有人后撤,刚才的那人,已然是沉不住气,所以,她死在了路上。

    这一次,龙问不得不更加谨慎,因为她们无所倚仗,必然以死相拼。

    前方五步,又是一个拐角,龙问再一次放慢步子,此时,他的步子只有小女人的一半那么长,他已侧身贴住石壁,脚尖着地,以防万一。

    忽然,一道飞石的声音传来,龙问瞬间掠起,与此同时,数十道银针在脚底闪闪发光!龙问一跃一丈,人已至半空,那发石之人已看到龙问,正欲发针,龙问一个转身,树块驰如疾风,那人已然倒下!龙问落下身来,龙纪面露惶恐之色,因为就在刚才,他慢了龙问一步,银针就贴着眼皮擦过!

    龙纪将“不溟”拔出,递给龙问,龙问摇了摇头。

    “你用吧,大哥。”龙纪想将剑交给龙问,方便用剑拨针,但龙问并不愿接下,龙纪持剑在手,将会更加安全。

    “好吧。”龙纪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已比不得龙问。但他很感激这位弟弟,正如当初龙问感激他一样。

    当二人转到拐角之时,便看到了刚才发射暗器的匣子。想必刚才那女子早有准备,避免和龙问近身,将匣子放置在此,那一声飞石,正恰到好处地打在机簧之上,龙问不由得心下一紧,“三生堂”中的人,竟然如此心机,如此谨慎!

    转过拐角,视野便开阔了一些,很清楚地能看到前方一条曲折的路,蜿蜒而上,坡下有着较为茂盛的树,坡上光秃秃的,烈日之下,闪着微光,以让入侵者无处着地借力,视野的尽头,是一座小楼,隐在几棵高树之后。

    龙问不免笑了笑,龙纪也笑了。

    “她们会在哪里设埋伏呢?”龙纪笑问,随后他又自问自答。

    “她们的埋伏,也太容易猜了。”龙纪刻意大声笑了出来。

    龙问也笑了笑,一道气刃凝出,砍下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随后剔去乱枝,持在右手之中。

    龙问和龙纪都面带微笑,向着那座小楼走去。

    一道琴声传来,传入二人耳中,龙问笑的更加灿烂了,龙纪大笑。

    琴声不断,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就在这烈日下,琴声中,行走在山野之中。

    光秃秃的山坡,繁茂的树林,龙问的眼睛盯着坡上,龙纪注视着前方的龙问。

    琴声悠悠,有如一只懒洋洋的猫咪,趴在谷堆里,伸着懒腰。

    龙问二人的脚步,并不像刚才那般,相反,他们走得比刚才快,本来三步的路,龙问只走两步,还不时用细棒敲着旁边的石壁。

    琴声婉转,如一位含情脉脉的少女,诉说着往日情缘,龙问已走了将近三分之一,他已不再轻佻,步履沉稳,两步分做三步走,严肃地握着细棒。

    琴声忽急,正如平静夜里的一声刀鸣。龙问如警惕着猎鹰的狡兔,龙纪已贴近龙问,负剑于背!

    琴声如急雨,兄弟二人站立不动,严阵以待!汗已浸湿衣衫。琴声转低,似乎在嘲笑着二人,琴声,如一曲夜里的安魂曲,平和而宁静。

    龙问慢慢地走,他自然知道被嘲弄了一番,但他并不着急,他的眼,似乎在凝视着深渊!

    平和的琴声中,传出一道细微的变声,如人潮中一位幼童的轻呼。一根金色的针,如一只扑食的猎豹,从坡下打来,龙纪急以剑挑,与此同时,龙问一发树块打去,那人应声而落,树,轻轻地摇着头,似乎在感叹生命的流逝。

    琴声忽急,龙问的汗,已从额前流下,顺着眼角,滴下,龙问眨眼。只这一眨眼,就有数道机簧的声音传来,龙问哪里敢懈怠,瞬间贴身于壁,棍舞如圆!龙纪一掠而起,剑舞如幻,红色的剑虹,将银色的细芒纷纷挡下。

    路,还有一小半。龙问,已汗流浃背,龙纪,亦大汗淋漓!

    琴声,就像是在挑逗着他们,平静时,有金针飞来,急促时,有机簧爆射。变声无从猜测,曲声无从考查,兄弟二人每走一步,都警惕异常,他们已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他们格挡暗器的同时,已无法还击,暗器打落之后,对手已然转移,从那树叶的微微晃动之中就能看出,因此,他们也无法将手中的树块打出。

    令人疑惑的是,他们每过一段路,发射暗器的人就不再追击,而是异常安静,让人不得不深思。

    只有十三个阶梯,阶梯之上,就是小楼,琴声,仍在继续。

    龙问二人来到小楼之时,体力已消耗很多,楼上的琴声,依然在继续,悠然自得,如一缕青烟,升于乡村的烟囱之上,和着几声犬吠,还有一声鸡鸣,宁静,祥和。

    龙问就地打坐,面带微笑,合上双眼,龙纪背靠着龙问,也已坐下。“三生堂”的牌子,就在他们的头顶,戏耍他们的琴声,就在楼上。他们却盘膝而坐,就在树荫下,就在小楼前。

    “请进来吧。”一位身着白衫的少女,从门内走出,她很温柔,像是在邀请贵客一般。

    “谢谢。”龙问微笑着起了身,龙纪随即起身。

    简朴的内厅,没有华丽的装饰,唯有一副字最为显眼,书“大音希声”,悬于大厅中央,如奉圣经。

    龙问恭敬地一个躬身,随后继续跟着女子上楼。

    “你下去吧。”琴声,正是从二楼的大厅传出,此时,已如燕歇。

    “是。”女子恭敬回答,随后小步快走,下了楼。

    “打扰了。”龙问轻轻拨开帘幕。

    “坐。”抚琴者一身简朴,有如一楼的装饰。

    龙问谢过,龙纪就坐在距龙问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站在抚琴者身旁的女子,衣着华贵,眉眼惊艳,轻轻地提起茶壶,慢慢地走到龙问面前,为他斟茶。

    “有劳了。”龙问并不迟疑,慢慢品茶,龙纪不喝。

    “你也坐下吧。”抚琴者吩咐着斟茶女,斟茶女就规矩地坐在一旁。

    宽敞的大厅,分列着六张桌椅,抚琴者坐在正中央,她坐的是一张小凳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们?”抚琴者缓缓道,她的话未免狂妄,但龙问却并不反感。

    “请赐教。”龙问谦虚地问道。

    “你们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谢谢你。”龙问明白她说的惩罚是什么,狂妄的人,应受的惩罚,自然是挫光他们的锐气。

    “你们以为,用琴声来号令众人,很庸俗。”

    “我们错了。”龙问诚恳地说道,他的确错了,抚琴者用她的琴声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平和的琴声,还是急促的琴声,都蕴含着杀机,这让他们不得不时刻提高警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本是心理作用,她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兵者,诡道也,她用琴声将二人戏耍于股掌之间,待龙问二人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疲乏不堪。

    龙纪面露惭愧之色,他自然也不得不服。

    “你们杀了三个人。”抚琴者严肃地说道。

    “是的。”龙问回答到,三个人都是他杀的。

    “你们却只有两条命。”言外之意就是,杀了你们也不够还。

    “阁下的弦外之音,我已听出,不过,生死本无常,一切皆由天。”龙问抿了一口茶。

    “谢谢你的茶。”龙问淡淡笑道。

    “你好像很有自信。”抚琴者淡淡说道。

    “我们都很自信。”龙问微笑,她肯让龙问歇息,以礼相待,足以见得她的信心十足。

    “少城主,你成长得很快。”抚琴者忽然变了个声音。

    龙问一听见她的声音,便记起了那个雨天。他和龙纪外出玩耍的日子,正是龙城遭逢劫难的日子,他忘不掉这个声音。

    “原来是你,把你的面具摘下来吧。”龙问微微一笑。

    “这就是我的样子。”抚琴者淡淡笑道,她已起了身,吩咐斟茶女退下。

    “有趣。大音希声,你似乎并不适合它。”龙问见她慢慢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也站了起来,他自然要警惕,这是本能。

    “你不知道,这个堂口的名字是我改的。”抚琴者眼神忧郁,如深陷回忆,眼神深邃而忧伤。

    龙问并没有问她,当一个人这么说话的时候,仔细听着,是最好的方式,因为她将继续。

    “三生堂,一生为子女,一生为情人,一生为金钗。”抚琴者短叹一声,龙问轻吁。

    “你自己呢?”龙问的问话,不禁让抚琴者神伤。

    “我从来就不属于自己。”抚琴者摘下薄纱,然后将手伸到头上,摘下一个发套,她有着惊艳群芳的脸,也有着一头稀疏的头发。

    龙问长叹,绝世的容颜,怎堪命运折磨。

    “这并不是我生来的模样。我原来,也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抚琴者黯然。

    “是你的情人?”她的神色,正是为情所伤。

    “不,我是他的情人。”抚琴者恨声。

    “哦?”龙问自然有些疑惑,随后他便醒悟了,她是被迫的。

    “我是他的妹妹,从小跟着他长大,后来,我沦为了他的情人。”抚琴者泪已滴下,她本该有着美好的青春年华。

    “是谁?”龙问也有些愤懑不平。

    “我本来的名字叫雷颖,是雷天行的父母收养的,父母和养父母,都过世得太早了。”雷颖苦笑一声,豆蔻之年,她就沦为了雷天行发泄兽欲的工具。

    “你没有想过反抗么?”

    “他的横练十三太保金钟罩,刀枪不入。想要反抗,谈何容易?”雷颖的切齿声分明。

    龙问即将再问,趁夜暗算如何,他却停止了,因为夜里,她将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一个少女,如何有一位常年行走江湖的人警惕,夜,正是江湖人士最警惕的时候,一根筷子落地的声音,都将让他醒来,她根本毫无机会。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她就是旗官。”雷颖面露感激之色,

    “是她让你加入了金叶子?”

    “不错。我一加入金叶子,就得到了仲官和旗官亲传,然后我成为了十大金钗之外,直接受命于宫主的人,我并不属于十大金钗,我就是金钗!我刻苦钻研武学,宫主的十大绝学,我都一一研习,因为我要亲手杀了那个禽兽。”雷颖的拳头已经攥紧,她的指甲已嵌入手心,鲜血,一滴,接着一滴。

    “但是,你却一直找不到方法去破他的金钟罩。”龙问替她感到可惜,飞镖暗器实在难破金钟罩,更何况他是凭借金钟罩驰名已久的“雷公”,他还身怀狮子吼绝技。

    “是的。”雷颖恨恨道。

    “你加入金叶子多久了?”

    “两年。这两年来他一直在找我,直到有一天,他听说我加入了金叶子。便以为金叶子卖命为条件,想和金叶子做个交易。但他怎会想到,旗官大人刻意利用他的这个心思,去协助梅晓之抓捕赢先生,从而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如何破解他的金钟罩。”雷颖一提到旗官,她的声音都异常激动,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后来,你发现了琴声,通过琴声可以破金钟罩,因为将金钟罩练到炉火纯青的时候,罩门便不会在体外,而是在内部。”龙问对她的聪明感到佩服。

    “不错。但为时已晚,他已死在了梅晓之的剑下。”雷颖疑惑着,愤怒着,怨恨着。她疑惑,剑要怎么破金钟罩?她愤怒,为什么他不是死在自己手下!她怨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觉!

    “你很疑惑,一柄剑,要怎么破金钟罩对吗?”龙问微微一笑。

    “不错。”雷颖应声。

    “这才是我们能活到现在真正的原因。”龙问淡淡问道。

    “是的!”雷颖毫不掩饰。

    龙纪淡淡一笑,起了身来,拔剑在手,将剑鞘扔给了龙问,龙问会心一笑,接过剑鞘,站起身来,将椅子放在前面。

    “看仔细!”龙问并不运气,而是用剑鞘末端不断地刺着椅子的中心位置,他并没有用力,但速度却不慢,渐渐地,椅子平整的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痕。雷颖恍然大悟!

    “这只是一种方式。”龙问淡淡一笑。

    “不错,向我汇报的人亲眼看见,梅晓之只用了一剑就划破他的皮肤。”雷颖注视着龙问,她希望能在他这里得到答案。因为她已经知道,龙问是个用剑高手,在涂山之上,他只用了一招就击败了季云,而没有一个人看清了他的那一剑!

    “这个也容易。”龙问说完,将剑鞘扔还给了龙纪。

    “怎么破?”雷颖注视着龙问,龙问慢慢地靠近她,围着她慢慢走了一圈。雷颖嗅到了他的汗味,也看到了他的微笑。

    “明白了吗?”龙问只围着她走了一圈,便离开她三步之外。

    “谢谢你。”雷颖苦笑一声,她自然明白了,当一个人精疲力尽的时候,功力便损失殆尽,维持金钟罩需要体力,这需要很好的体力和耐力,尤其是面对雷天行那样的壮汉!

    “我已替你解答了疑惑。”龙问对雷颖说道。

    “不错。我们已经两清了!”雷颖沉声。

    “你已准备好和我动手?”龙问无奈地问道。

    “你们休息好了?”雷颖问道。

    “大音希声,你的确很适合它。”龙问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他感慨万千,他已明白,她写的并不是大音希声,而是大象无形。她的悲惨命运,让她面目全非,她已无形无相,从豆蔻之年就开始遭受的蹂躏,让她原本的美好憧憬,化为泡影。她背负着多年的仇怨,头发已掉落得稀疏不堪,她是一个女子,她的内心很扭曲,却又很感激,同样,她也背负着旗官对她的希望,所以她有着在庙前的可爱,也有着抚琴的儒雅,有着超凡脱俗的气韵,也有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一切的一切,让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大象无形,她正如此。

    长叹,一声起,一声平,一声低。龙问起叹,因为他感慨,雷颖转平,因为她承受过太多,龙纪声低,因为他无言,他也是黑暗中的人,龙应行口口声声说原谅了龙震,却依然没能领悟天龙诀的奥义,他投靠金叶子,更让龙纪蒙羞,所以龙纪选择融入黑暗,所以他无言,所以他低声。

    面对雷颖,他有着说不出的别样心情,他只好无言。

    “是时候了。”雷颖并没有武器,她慢慢地走出小楼,长吁一口气,燕身轻掠,落地无声。

    龙问跟在她的身后,正要下楼,龙纪拦住了他,转过头对着龙问一笑。

    “我去吧。”龙纪黯然一笑,龙问神伤,他自然明白龙纪的心情,已经太久了,龙纪一直未能走出阴影。

    龙问就站在小楼之上,注视着战场。

    “你不是我的对手。”雷颖淡淡说道。

    “我知道。”龙纪抬头,微笑着。

    雷颖愣了一下,她也笑了。

    “原来,我们这么像。”雷颖忧伤地说道,烈日之下,她的脸上没有一丝阳光,她的影子,就在身前,就在脚下。

    “或许吧。”龙纪的脸,在阳光下泛黄,他的剑,已从剑鞘慢慢拔出,红色的剑身,在阳光下尤为耀眼。

    “好剑!”雷颖赞叹道。

    龙纪淡淡一笑,凝视着“不溟”,良久,他将剑鞘掷于地上,同时,“不溟”也被扔在身后。

    龙问不忍直视,掩面,蹲下。纵使他如何悲伤,他也不能阻止龙纪的决心,这是他的选择,一条必须走的路。

    雷颖的周身,没有一丝气息外泄,她的站姿,完美无瑕,没有一处空门!反观龙纪,他的站姿,让他的全身都是空门,当空门太多,他已进入空灵的状态!这正是一场有相之极与无相之极的战斗!

    没有任何的犹豫,因为都没有任何选择,双方慢慢地靠近,直到手贴着手。

    雷颖的手有如游鱼,每一招都没有一丝气息外泄,每一掌击出,也都恰到好处,进能破敌之进攻,退可守对手之变式,她的掌法可谓完美。龙纪以手为剑,每一招都随心而出,一剑击出,看似毫无威力,实则饱含内劲,就似一柄赤练软剑。

    雷颖在击出第一百三十六掌之时,瞬间变招,使出“八面朝圣”,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掌击出,有如幻舞,一掌化为双掌,有如蝴蝶,向前一倾,这一掌之威,足以摧筋断骨!龙纪并未感受到掌风来袭,这一掌朝他的脸上打来,看似缓慢,实则有如雷霆般迅疾!龙纪使出“单臂礼佛”,以手臂格挡,顺势将手腕一曲,就似做了一个阿弥陀佛,与此同时,将头向侧一偏,双掌之危已然化解。

    每一招,每一式,都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只有双方才能感知到其间的威力!龙问看得目不转睛,他们二人的招式拆解,都只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

    雷颖与龙纪已在狭小的圈子里各自拆解了三百招,都没有任何退缩。直到最后,龙纪一剑刺出,划出十三道剑影,雷颖连避,以脚还击下盘,龙纪跳出阵来。

    “不用再继续了。”龙纪的汗水,自额头流下,他不克制自己,所以他的汗水已流到腋下,流到大腿。

    雷颖站立不动,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遣散这个堂口吧。”龙纪说完这句话,雷颖的汗水,有如雨注。

    “我不会对不起她们。”雷颖说的她们,自然是指旗官和仲官,以及宫主。

    “再打下去,你将会死。”龙纪沉声。

    双方能各自拆解三百招,雷颖凭借的是招式,龙纪的招式,她都能从所学的武学中使出相应的武学来化解,但龙纪的招式,却是由心而发,每一招每一式,他都凭借当时的战况而定,并没有固定的招式套路。换言之,雷颖的招式有用尽之时,即使她拥有一千一万种招式,她也无法战胜此时的龙纪,因为龙纪的招式,源源不绝。

    最为致命的还不是这一点,最致命的一点在于,雷颖,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从小就过早被迫和人有过关系的女人,她身体和骨骼的发育不是很好,她的体质,与从小刻苦练剑的龙纪相比,有着天壤之别。在这种情况下,持久战,她将慢慢地败下阵来,最后,死在龙纪的手下。

    “我别无选择。”雷颖苦笑一声。她该怎么选择?背叛金叶子,她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你以为脱离金叶子就是背叛了她么?”龙纪说的她,自然指的是旗官。

    “当然。”

    “你错了。旗官会愿意帮助你脱离苦海,正说明她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即使你脱离金叶子,只要你安然无恙,她也会理解,因为她是个特别的人。”龙纪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雷颖显然有所怀疑。

    “我知道。”龙问已跳了下来。

    “梅月笙,就是最好的证明!”龙纪认真地说道。

    “梅月笙?”雷颖自然听旗官说起过梅月笙的故事。

    “梅月笙要脱离金叶子,旗官可谓是煞费苦心,甚至不惜让我一剑重创她!”龙问说道此处,佩服之色溢于言表。

    “原来如此。”雷颖当然也知道,旗官在涂山身受重伤的事,那时她尚奇怪,旗官一点埋怨一点愤怒也没有,相反,面露感激之色。

    “正是如此。金叶子,对她们来说,是苦海,你遣散她们,正有如旗官帮你摆脱雷天行的魔爪一样。”龙问认真地劝告着雷颖。

    雷颖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黄昏的山坡之上,有着两个悠然自得的身影,还有一阵轻快的琴声,这一次,再没有了杀机,再没有了嘲弄,就像是在与朋友诉说着离别,直到龙问走到拐角,琴声骤停。

    “何必呢?”龙问凝视着小楼的方向,视线,已被石壁所阻隔。

    龙纪无言,他痴痴地注视着远处的夕阳,黄昏的阳光,可算是希望么?

    她生死皆属“三生堂”,但这一次,她也属于龙纪,从她感受到龙纪和她为同类人的时候,她已注定是龙纪的朋友。

    龙问回过头,他已看到一滴泪,从龙纪的脸上落下,黄昏的阳光,将泪水映射得晶莹。

    “这一次,她终于做了自己。”龙纪含泪笑道。

    “嗯。”龙问不愿再面对着落泪的龙纪,却深感欣慰。今天,也是龙纪做回自己的日子。

    义之所需,生死相许。她遣散众人,是对朋友的情义,也是对手下的仁慈,这一段琴声,是与朋友最后的告别。深得金叶子恩泽的她,已按照宫主的旨意重整了“三生堂”,但她遇到了龙纪,她不能就此离去,她是个不接受背叛的人,朋友和恩人,她都不会背叛。她对金叶子的交代,和对自己的交代,都是一样的。

    “轰隆隆”一道滚石声传来,随后,听到山路断裂的声音,滚落山坡的声音,砸断树木,不多时,从山底传出一阵巨大的坠地声。

    “三生堂”就在这沉重的坠地声中,结束了。

    夕阳好,无限金光,路难行,尽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