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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有道是医者父母心,可见,你家郎君是还未到这样的境界。”周小云说话的语调幽幽的,只觉心头有一股火在灼灼燃烧。

    少年轻咳一声:“我家郎君这人面冷心热,最怕的就是别人感激他,这才不见娘子。”

    “那便好。”周小云低沉道:“我虽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子,但也有自己的骨气,便是报答,也不用这种自轻自贱的方式。”

    少年挠了挠头,又笑起来:“我们这船是要去华京的,郎君问娘子何处下船,也当真是怕误了娘子的行程。”

    周小云不愿再周旋,开门见山道:“虽然你极力掩饰,但许多字音上仍然带着口音,非常独特的口音……

    你们不是东暻人,应当是来自北抵渝花江,西涉拉林河,南达长天山,东至蜚克图河流域的会宁府,

    你们是大兖国人。

    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原本的北岐天驰部,如今的大兖国人。”

    北岐族历史以来转徙不定、车马为家。

    于是决定了国主的巡狩制,每年按节气分为春,夏,秋,冬,四时捺钵。

    朝堂里一切重大政治问题,均在捺钵中决策。

    数度出席捺钵大会的周小云,曾问过元太后,为何天驰人说话口音如此奇特。

    元太后告诉她,自古以来天驰人与天奉国交错而居,互通婚姻。

    生活习性以及说话的方式,语气助词皆受到天奉人的影响。

    少年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你家郎君在哪里?我实在是有事相告,必定不会浪费他的时间。”

    少年去了许久才归来:“我家郎君有请。”

    周小云从未觉得一条过道能这么漫长,也许是因为她心里焦急。

    推开主屋的槅门,她看到里面立着另一位少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与她身后的那一位一模一样。

    “娘子里面请。”

    屋内的少年伸手请引,连声音都同身后那一位一模一样。

    “双生子吗?”周小云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

    “是的。”两位少年异口同声。

    “我叫以左,是哥哥。”在船甲上与她交流的那一位自我介绍。

    “我叫以右,是弟弟。”屋里的那一位也紧接着说道。

    他们停在烟罗纱轻透的屏风后,让周小云独自上前。

    周小云绕过屏风,终于在烛光中见到救她一命的人。

    虽然入了东暻国境,但他仍然是大兖的打扮。

    穿着一袭长青绸,脑后半梳了髻,两边沿着侧颅结辫,与余发一起披在后背,脖子上围着整只灰狐制成的围脖。

    或许是受了寒气,被灰狐毛托着的脸,更显得苍白似雪。

    “娘子请坐。”

    周小云按照东暻人娘子见面的礼节,道了个万福,然后在他的对面坐下。

    “娘子说有事与某相谈,不知是何事。”

    周小云陷入片刻的惘然,若是方才在甲板上与她说话的人不是以左,而是他,她必定没办法听出他们是大兖人。

    他的汉话十分流畅,仿若母语。

    若是遮住她的眼,只听他的声音,根本不会认为他是个外国人。

    “北岐与大兖正在交战,而东暻作为北岐的盟友,已经准备出兵协助北岐抵御大兖。

    郎君此刻前往东暻,无论欲行何事,这事都小不了。”

    周小云停顿了片刻,观察他的反应。

    但她看不出他有任何反应。

    至始至终,用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周小云咳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么郎君,必定需要既掩人耳目,又能帮忙传递信息的渠道。”

    对面的人仍然不动声色。

    周小云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我在我原先乘坐的那艘客船上还有三个弟弟,我们一行人是干走商这一行当的,来往于东暻北岐之间,倒卖些小玩意。

    这样的小生意,不会引来官府的盘查,非常适合郎君。”

    “姑娘误会了,在下颜毅,是正经的东暻良民。”沉默了许久的贵郎君终于发话:“只是因为夫子教诲,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故而远行游历。

    并不是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更不需要传递信息的渠道。”他为周小云斟了杯茶。

    “方才娘子所见的两位双生书童,是家父从原北天驰部,如今的大兖雇佣来的保护某的。”

    周小云心中咯噔一下,又分辩道:“郎君的打扮明明……”

    “打扮而已,只是去大兖游历时入乡随俗,还未来得及更换。”

    颜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娘子小小年纪漂泊于海上,夜半与人厮杀掉入海中,身上又带着旧伤……

    生着东暻人的相貌,却能听出我书童的口音来自大兖会宁府,愿意替外国人传递信息,甚至不在意对方要传递什么信息,又频繁自称‘我’。

    要知道,东暻的娘子以娴静温婉为荣,并且以‘妾,奴,奴家’自称。”

    周小云愣着。元太后从没告诉她东暻人女子要摆低自己,以元太后的一惯作风来看,她还以为东暻人女子比草原上的女子更加恣意跋扈。

    颜毅锐利的眼射向周小云:“眼下马上就要到达登州,船一靠岸,便会有市舶司的人勘验公验与凭由。

    娘子若不能及时解答某的疑问,某为自保,便只能委屈娘子了。”

    颜毅拊掌,以左以右,从屏风两侧走到周小云的身后。

    他们伸手按在周小云的肩头,只等一声令下,就将她捆起来丢到甲板上。

    凭由便是过所,路引,上面会详细记载个人的户籍信息,家中有几口人,几亩地。

    周小云感到背脊发寒。

    船老大为她准备的假凭由,被她落在客船上了!

    假凭由的价格,甚至是上船价格的三倍。

    但是否经得起认真排查却未可知。

    颜毅看到她与老者在甲板上厮杀,又看到了她的旧伤,以及她的种种表现,大胆推测她是个没有凭由的黑户。

    他若下令绑她见市舶司,她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来历。

    本来想拿捏他的,没想到居然被他拿捏住!

    周小云暗恨自己考虑不周,咬了咬牙,说道:“我生在东暻,七岁的时候被带到北岐养大,我的仇人要置我于死地,第一次没能杀死,又派了客船上那老头来。

    我不问缘由就愿意帮郎君递送消息,是因为我知道,大兖意图灭北岐。

    而大兖人来东暻,只有可能是为破坏东暻与北岐的盟约,游说东暻与自己结盟……对东暻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嗯。”

    颜毅后靠入椅背,他本就生得秀美,淡淡嗯了一声,仿若儒雅的书生。

    随着这一声嗯,箍进她肩骨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些。

    就在周小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颜毅身体蓦然前倾,双手合十放在案牍上。

    “某还有一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