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杀手
周小云倚着窗看海上的夕阳。
红彤彤的日半坠入海，粼粼波光荡漾，点点精光闪烁。
长达七天的海上之旅，很快就要迎来下一次靠岸停泊。
旁边的跳蚤与蚊子热切地讨论着美食，吃了许久的北岐菜，他们无比想念家乡的蝌蚪粉。
只要将面粉和水调成面糊糊，舀到甑里，用手一压。
那稀面糊就从甑底的窟窿眼里，吧嗒吧嗒往沸水里掉。
也就滚上两滚的功夫，捞出来淋上调好的酱汁便是了。
因为快捷简便，东暻上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
不过酱汁的调配上，各家有各家的风味。
北岐毗邻登州的乡镇，也会有一些东暻的菜系，当然也根据自身的口味进行了调整。
有富贵一些的人家往里头添加花样，流传入市集，人人跟着效仿，便更加不伦不类。
蚊子自诩是资深的蝌蚪粉大师，认为蝌蚪粉得由汤熬煮，酱汁用拌了蒜汁、葱末、精盐、香菜叶、芝麻油、江米醋调配起来最好。
而跳蚤却说浓汤煮出来的蝌蚪粉软烂，不如清水煮完，用凉水过一遍更能保持它原有的软嫩弹压的口感。
而且酱汁在跳蚤所说的基础上，还得加入姜丝和花椒，再配着辣菜和酱瓜，这才爽口，更俱风味。
蚊子没吃过这种作法，持很高程度的怀疑。
跳蚤就说华京的余记粉店是这种作法，到时候回到华京，大家一起去尝尝就知道他说得是否属实。
周小云心生向往，等去了华京一定要到余记粉店吃碗刚出锅的蝌蚪粉。
吃完了蝌蚪粉，还可以四处逛一逛。
她想见识见识东暻人用彩幕露屋作的铺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段时间，在蚊子他们的悉心照料下，周小云的伤势好转了许多。
只要别走得太远，也不要太兴奋。
就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
但怎么能不兴奋呢。
离家越来越近。
曾经的奢望，遥不可及也都能成真。
她忍不住期盼，忍不住跃跃欲试。
夜半的时候，周围鼾声四起，吵得周小云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干脆来到甲板上眺望夜景。
客船距离登州已经不远，依稀可以看到登州海岸上，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瓦房屋舍。
还有几点烛火荧光在夜幕中闪烁。
她来不及感慨，遽然感到身后有杀意，她转身挥匕一格。
当啷。
剑击声在浪潮声中格外清脆。
长剑擦着扬文横劈而过，长剑主人的腕部以极快的速度舞出剑花，换作从上至下的竖砍。
周小云再次用扬文格开长剑，左手清刚横劈向来人的腹部。
那人下腹往后一缩，周小云趁机一记扫堂腿，逼得他不得不往后空翻，拉开距离。
这一下，周小云看清了偷袭她的人。
竟然是曾劝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矍铄老者。
他是杀手？
哪怕他长须花白，背脊微微佝偻。
也不会阻碍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甲板上，并且险些偷袭成功！
周小云沉声道：“是谁派你来的？元太后？所以萧古摩失手，却没有追兵。
也对，借江湖人的手杀我，才不引人注意。”
老者呵呵一笑：“没有人派我来，我想来便来。”
他猛地足间一点，已经闪到周小云的面前。
原来老者的武器是一柄软剑，不出招时藏在袖里，出招时便如银蛇一般，逶迤而出，在风里咻咻舞动。
他的剑法，与方才不同。
方才的剑，注入力气，使剑变刚，变锐，一剑便能致命。
但这一刻，仿佛没有骨头的面条，抖抖瑟瑟，你以为他要刺你，那剑却绕着你去了。
没防备时，它锋利的刃却毫不留情地甩来。
二十几招之后，周小云开始力不从心。
她的脸上，脖颈上，手臂上，肩背上出现大大小小的口子，血沿着横切面向下流淌。
腹部传来湿濡的感觉。
是结痂的伤口开裂，鲜血浸湿了衣裳。
短匕对长剑。
重伤初愈对身经百战。
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老者的对手。
老者的状态，与其说是杀人，更似在泼墨作画，随心所欲，只图畅爽尽兴。
仿佛在同她说，
他有直接击杀的能力，但他还没有玩够。
如同猫抓到老鼠，不会直接吃掉，先要虐玩一番。
硬拼不会有结果。
而这样的高手，也不是船老大可以应付。
如果会顾忌船老大的面子，老者就会选择在她下船之后再动手。
可以怎么办……
周小云狼狈地喘息着。
“你为何要杀我？”
她偷偷引燃‘蔽明香’，一面用说话分散老者的注意力。
老者在狂躁的海风里屹立如松。
“有人说你很难杀，连我也不行，所以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个难杀法。”他粲然一笑，继续说道：“那人还说，你的人头可以换到赤金五千。”
周小云笑道：“五千两赤金，看来，我……还挺值钱。”
老者朝她走过来，周小云心内一紧，马上定了定神问道：“老人家，我赌赢了是不是。”
老者顿住脚步，疑惑地嗯了一声。
“那三个孩子回来了，这世间还是有值得相信的人。”
老者笑着长叹道：“啊……是啊。”
“那么，您能说说您的故事吗？”周小云忍住剧痛，继续说道。
老者在激荡的海风中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舒张开双眼：“故事很简单的，我年少时意气，为好兄弟顶罪，被关了两年。出狱后，却发现我的家空了，妻子也没了。后来才知道，都被我的好兄弟卷走了。”
“卷走了？”
“然后我找上了他们，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日子，昼夜不眠地看了三天三夜，然后在第四天的清晨里，把他们全都杀了。”
回忆到这里，老者露出满意而喜悦的笑容。
他在‘蔽明香’的作用下，将双手箍成圆：“那孩子的脑袋才这么大，一捏就爆了汁。贱妇死到临头，还想骗我，说他是我的儿子，若是不是朱明……
啊……朱明就是我的好兄弟。贱妇说我误会了，她以为我死了，若不是朱明，她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也没办法为我生下孩子。”
周小云蹙眉。
老者摇头：“实际上都是骗人的，朱明哄我顶罪，然后带着贱妇私奔，贱妇是临死也不愿意让我好过，才骗我的。”
“……你求证过吗？”
老者没说话。
“你没求证……或许你妻子真的是无辜的，你若给她机会，你的孩子……”
“闭嘴！！！”老者怒吼。
是非从来都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辨明。
而悲剧已经酿成，哪怕周小云的猜测是正确的，老者也不会承认。
因为他无法正视他杀了无辜的妻子，和无辜的孩子。
“闭嘴！！！”老者再次怒吼，他铆足了力气狂吼，如果可以，他想从喉腔里射出内劲，射穿甲板，射穿对面的周小云。
他进入了狂乱的状态，软剑变得笔挺，剑剑势如破竹。
周小云艰难地躲避，将他引到船尾。
他已经足够癫乱，全然没有了理智。
“臭老头，那孩子在海里，想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你儿子？”周小云戏谑道：“跳下去吧！”
老者两眼发直，像行尸走肉一般，深深弓着身子，口里嗫嚅：“在海里……我的儿子，真是我的儿子吗？”
他朝着船尾走过去，眼看着就要跳下船。
忽然，老者无声地笑起来，笑地褶子绽开来，他又迎着海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你是秘术士。”
周小云心内一紧。
“我早就发现了，你竟然是秘术士……情报里没有这一条。为什么，是不是连想杀你的人也不知道？
哈哈，秘术的根本在于对人的五感进行蒙蔽与操控。而我……早就没有那些东西了。”
周小云惊惧中后退：“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
老者挽出一个剑花，讥笑道：“令天下秘术士都无能为力的……”他朝周小云步步逼近。
周小云的神情从惊恐转变为决绝，她迅速转身纵身一跃，跳下了客船，扎入深海。
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
她两耳充斥着汩汩作响的水声，挣扎着，奋力地游。
娘亲，娘亲。
她几乎马上就可以见到……
她是那么疼她，这么多年一定非常煎熬。
她不想死在这里，甚至还没有离开北歧的国境！
周小云奋力地游。
腹部的血在海水里扩散弥漫。
她奋力地游。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她游。
她游不动了……
哪怕乘船，她与登州的距离尚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手和脚沉重地好似灌了铅。
她在血海中往下坠，
水波外有一轮月。
挣扎了这么久，
终究还是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
水面的月忽然破碎。
波痕激荡，
气泡翻涌。
周小云看到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纤长的眼，瞳孔很深邃，眸底漩着深沉的涡……
红彤彤的日半坠入海，粼粼波光荡漾，点点精光闪烁。
长达七天的海上之旅，很快就要迎来下一次靠岸停泊。
旁边的跳蚤与蚊子热切地讨论着美食，吃了许久的北岐菜，他们无比想念家乡的蝌蚪粉。
只要将面粉和水调成面糊糊，舀到甑里，用手一压。
那稀面糊就从甑底的窟窿眼里，吧嗒吧嗒往沸水里掉。
也就滚上两滚的功夫，捞出来淋上调好的酱汁便是了。
因为快捷简便，东暻上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
不过酱汁的调配上，各家有各家的风味。
北岐毗邻登州的乡镇，也会有一些东暻的菜系，当然也根据自身的口味进行了调整。
有富贵一些的人家往里头添加花样，流传入市集，人人跟着效仿，便更加不伦不类。
蚊子自诩是资深的蝌蚪粉大师，认为蝌蚪粉得由汤熬煮，酱汁用拌了蒜汁、葱末、精盐、香菜叶、芝麻油、江米醋调配起来最好。
而跳蚤却说浓汤煮出来的蝌蚪粉软烂，不如清水煮完，用凉水过一遍更能保持它原有的软嫩弹压的口感。
而且酱汁在跳蚤所说的基础上，还得加入姜丝和花椒，再配着辣菜和酱瓜，这才爽口，更俱风味。
蚊子没吃过这种作法，持很高程度的怀疑。
跳蚤就说华京的余记粉店是这种作法，到时候回到华京，大家一起去尝尝就知道他说得是否属实。
周小云心生向往，等去了华京一定要到余记粉店吃碗刚出锅的蝌蚪粉。
吃完了蝌蚪粉，还可以四处逛一逛。
她想见识见识东暻人用彩幕露屋作的铺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段时间，在蚊子他们的悉心照料下，周小云的伤势好转了许多。
只要别走得太远，也不要太兴奋。
就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
但怎么能不兴奋呢。
离家越来越近。
曾经的奢望，遥不可及也都能成真。
她忍不住期盼，忍不住跃跃欲试。
夜半的时候，周围鼾声四起，吵得周小云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干脆来到甲板上眺望夜景。
客船距离登州已经不远，依稀可以看到登州海岸上，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瓦房屋舍。
还有几点烛火荧光在夜幕中闪烁。
她来不及感慨，遽然感到身后有杀意，她转身挥匕一格。
当啷。
剑击声在浪潮声中格外清脆。
长剑擦着扬文横劈而过，长剑主人的腕部以极快的速度舞出剑花，换作从上至下的竖砍。
周小云再次用扬文格开长剑，左手清刚横劈向来人的腹部。
那人下腹往后一缩，周小云趁机一记扫堂腿，逼得他不得不往后空翻，拉开距离。
这一下，周小云看清了偷袭她的人。
竟然是曾劝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矍铄老者。
他是杀手？
哪怕他长须花白，背脊微微佝偻。
也不会阻碍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甲板上，并且险些偷袭成功！
周小云沉声道：“是谁派你来的？元太后？所以萧古摩失手，却没有追兵。
也对，借江湖人的手杀我，才不引人注意。”
老者呵呵一笑：“没有人派我来，我想来便来。”
他猛地足间一点，已经闪到周小云的面前。
原来老者的武器是一柄软剑，不出招时藏在袖里，出招时便如银蛇一般，逶迤而出，在风里咻咻舞动。
他的剑法，与方才不同。
方才的剑，注入力气，使剑变刚，变锐，一剑便能致命。
但这一刻，仿佛没有骨头的面条，抖抖瑟瑟，你以为他要刺你，那剑却绕着你去了。
没防备时，它锋利的刃却毫不留情地甩来。
二十几招之后，周小云开始力不从心。
她的脸上，脖颈上，手臂上，肩背上出现大大小小的口子，血沿着横切面向下流淌。
腹部传来湿濡的感觉。
是结痂的伤口开裂，鲜血浸湿了衣裳。
短匕对长剑。
重伤初愈对身经百战。
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老者的对手。
老者的状态，与其说是杀人，更似在泼墨作画，随心所欲，只图畅爽尽兴。
仿佛在同她说，
他有直接击杀的能力，但他还没有玩够。
如同猫抓到老鼠，不会直接吃掉，先要虐玩一番。
硬拼不会有结果。
而这样的高手，也不是船老大可以应付。
如果会顾忌船老大的面子，老者就会选择在她下船之后再动手。
可以怎么办……
周小云狼狈地喘息着。
“你为何要杀我？”
她偷偷引燃‘蔽明香’，一面用说话分散老者的注意力。
老者在狂躁的海风里屹立如松。
“有人说你很难杀，连我也不行，所以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个难杀法。”他粲然一笑，继续说道：“那人还说，你的人头可以换到赤金五千。”
周小云笑道：“五千两赤金，看来，我……还挺值钱。”
老者朝她走过来，周小云心内一紧，马上定了定神问道：“老人家，我赌赢了是不是。”
老者顿住脚步，疑惑地嗯了一声。
“那三个孩子回来了，这世间还是有值得相信的人。”
老者笑着长叹道：“啊……是啊。”
“那么，您能说说您的故事吗？”周小云忍住剧痛，继续说道。
老者在激荡的海风中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舒张开双眼：“故事很简单的，我年少时意气，为好兄弟顶罪，被关了两年。出狱后，却发现我的家空了，妻子也没了。后来才知道，都被我的好兄弟卷走了。”
“卷走了？”
“然后我找上了他们，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日子，昼夜不眠地看了三天三夜，然后在第四天的清晨里，把他们全都杀了。”
回忆到这里，老者露出满意而喜悦的笑容。
他在‘蔽明香’的作用下，将双手箍成圆：“那孩子的脑袋才这么大，一捏就爆了汁。贱妇死到临头，还想骗我，说他是我的儿子，若是不是朱明……
啊……朱明就是我的好兄弟。贱妇说我误会了，她以为我死了，若不是朱明，她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也没办法为我生下孩子。”
周小云蹙眉。
老者摇头：“实际上都是骗人的，朱明哄我顶罪，然后带着贱妇私奔，贱妇是临死也不愿意让我好过，才骗我的。”
“……你求证过吗？”
老者没说话。
“你没求证……或许你妻子真的是无辜的，你若给她机会，你的孩子……”
“闭嘴！！！”老者怒吼。
是非从来都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辨明。
而悲剧已经酿成，哪怕周小云的猜测是正确的，老者也不会承认。
因为他无法正视他杀了无辜的妻子，和无辜的孩子。
“闭嘴！！！”老者再次怒吼，他铆足了力气狂吼，如果可以，他想从喉腔里射出内劲，射穿甲板，射穿对面的周小云。
他进入了狂乱的状态，软剑变得笔挺，剑剑势如破竹。
周小云艰难地躲避，将他引到船尾。
他已经足够癫乱，全然没有了理智。
“臭老头，那孩子在海里，想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你儿子？”周小云戏谑道：“跳下去吧！”
老者两眼发直，像行尸走肉一般，深深弓着身子，口里嗫嚅：“在海里……我的儿子，真是我的儿子吗？”
他朝着船尾走过去，眼看着就要跳下船。
忽然，老者无声地笑起来，笑地褶子绽开来，他又迎着海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你是秘术士。”
周小云心内一紧。
“我早就发现了，你竟然是秘术士……情报里没有这一条。为什么，是不是连想杀你的人也不知道？
哈哈，秘术的根本在于对人的五感进行蒙蔽与操控。而我……早就没有那些东西了。”
周小云惊惧中后退：“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
老者挽出一个剑花，讥笑道：“令天下秘术士都无能为力的……”他朝周小云步步逼近。
周小云的神情从惊恐转变为决绝，她迅速转身纵身一跃，跳下了客船，扎入深海。
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
她两耳充斥着汩汩作响的水声，挣扎着，奋力地游。
娘亲，娘亲。
她几乎马上就可以见到……
她是那么疼她，这么多年一定非常煎熬。
她不想死在这里，甚至还没有离开北歧的国境！
周小云奋力地游。
腹部的血在海水里扩散弥漫。
她奋力地游。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她游。
她游不动了……
哪怕乘船，她与登州的距离尚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手和脚沉重地好似灌了铅。
她在血海中往下坠，
水波外有一轮月。
挣扎了这么久，
终究还是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
水面的月忽然破碎。
波痕激荡，
气泡翻涌。
周小云看到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纤长的眼，瞳孔很深邃，眸底漩着深沉的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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